泪的袖子,眼角却是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泪痕。
果然是在装哭!王氏心底恨恨,刚想说她露馅吧,却听佘氏古怪地低笑了一声。
“是啊。”佘氏朝王氏逼近了一步,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王氏心里莫名地发慌,“王招娣,你怎么知道‘这药吃不得’?”
佘氏死死地盯着王氏,语速放得极慢,整个人瞧着阴气森森的。
王氏只觉得脚底心陡然升起一股寒气,被逼得后退了两步。
“不不。”王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难掩慌乱地说道,“我的意思是……”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佘氏冷哼了一声,“殷焕是从宋家医堂抓的药,那家医堂东家的儿媳妇,是你的表妹。”
王氏的眼睛瞪到了极致,连殷涵也是目瞪口呆,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夫妇俩下意识地看向了轮椅上的殷焕,想说他怎么连这些都告诉了佘氏。
他没说啊!殷焕只能死命摇头,可是他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头一动,便耷拉了下去,口水又自歪斜的嘴角流淌下来,狼狈不堪。
佘氏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心里暗自冷笑。
殷焕确实一个字也没提他的亲爸亲妈,可有些事,又怎么瞒得过她这个枕边人。
“族长,在老家时,殷涵与王招娣时常背着人偷偷来找殷焕。”
“我也亲眼见过,殷焕给了他们银票,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至少是好几万两。”
佘氏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喘息不已。
有些话,她上次并没有说,心里还是害怕,生怕说了以后,她和一双儿女再也不能待在这个家里。
可是,现在……
佘氏垂下眼眸,看着戴着左腕上的黄花梨佛珠串,这是祝嬷嬷给她的佛珠串,说是专门请皇觉寺的大师开过光的。
这些日子,她常常一边捻佛珠,一边翻祝嬷嬷给的那本《佛说善恶因果经》,已是倒背如流了,她知道,她曾经帮着殷焕助纣为虐,造了孽,若是不能赎罪,死后指不定要坠入阿鼻大地狱的。
佘氏不由去看顾知灼,见她摇着团扇对着自己微微地笑,眉目柔和似观音菩萨般。
仿佛有了主心骨,佘氏心中大定。
真好,外甥女是知道的,自己和殷焕那等狼心狗肺的人不一样。
这就够了。
祝嬷嬷说得对,外甥女待她这样好,就算是亲闺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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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此了,她不能让外甥女伤心失望。
“就是他们一家子想要谋公公婆婆的家产!”佘氏的声音更加坚定,嗓门也更大了,团团地指着殷涵、王氏以及殷焕三人。
“殷焕还说了,等到公公中风死了,就把婆婆也弄死,那样他就能当家做主了。”
“再把他亲爹亲娘都接到京城来。”
“他们一家子就能一起享这荣华富贵。”
“噗……”殷焕想说不,拼命摇头。
不是的!
就算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也想好了让嗣母在老爷子的灵前“心悸”而亡,当作是殉情,谁也不会起疑。
可这些要紧的话,他怎么也不会跟佘氏说啊。
殷焕一会儿“噗噗”,一会儿“啊啊”地叫着,想让族长别被佘氏这贱人给骗了。
族长深深地拧起了花白的眉头,脸色铁青。
夫为妻纲,佘氏一切都该以夫为优先,事事向着夫君,除非夫君有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也唯有孝道大于夫纲。
族长心里发寒,有了结论。
“阿焕,”如今再看这个自己曾经看好的子侄,族长那浑浊的老眼中露出明显的失望,“你糊涂啊,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既然“过继”了,就意味着嗣子过继出去后,与原本亲生父母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在族里,也不过是一房亲戚罢了。
可是,殷焕身为嗣子不但偷拿了嗣父的银子去孝敬他的亲生父母,还听了亲生父母的怂恿,去谋害嗣父,这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人可以犯错,却绝不可践踏人伦,这是为人的底线。
这种事哪怕稍微露出一点风声,殷氏一族便会声名俱毁,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以后殷氏子女怕是连婚嫁都难。
族长越想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心口似是压着一座沉甸甸的小山,脸也板了下来。
厅内的气氛又冷了三分,气氛也随之变得压抑凝重。
眼看着族长竟然信了佘氏的话,殷涵更慌了,赶紧澄清道:“族长,佘氏是信口胡说,肯定是湛堂哥让她这么说的。”
“没错,定是堂伯哥给了她什么好处,收买了她……”王氏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两眼惶惶,慌忙道,“堂伯哥就是一心想把我们阿焕踢出家门呢。”
殷涵夫妇俩不管不顾地说了一通,那副语无伦次的样子简直就是坐实了他们心里有鬼。
族长哪里还看不出这对夫妻此刻的心虚。
妻以夫为贵,殷焕好,佘氏才能好,殷湛给多少银子收买得了佘氏?!
真是可笑!
“够了。”族长冷笑连连,抬手打断了还欲再言的殷涵与王氏,声音骤然拔高了三分,“我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呢!”
此时,族长简直身心俱疲,眉宇间难掩失望与心寒。
他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一路从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足足花了一个月,又是水路又是马车,把他折腾得不轻。
本来他只是想着,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别闹得这般不愉快。
而殷湛夫妇也年纪大了,再过继一个嗣子也不合适,就将就着吧。
以后有人扶灵送终就成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殷焕的心思竟然这般狠毒,他与他的生父生母图的不止是财,还是人命啊。
思绪间,族长又看向了正前方坐于轮椅上的殷湛,心里也是唏嘘,抬手揉了揉发涨的眉心。
“湛堂弟……”
殷湛从江南启程来京城时,还是精神矍铄,能走能动的,可现在却是不良于行,被嗣子磋磨成了这副样子。
族长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愧疚,都怪他识人不清啊。
当初是他亲自从族里挑了殷焕,也是他为殷焕在殷湛跟前美言,觉得这是于两房、于族里有利的好事。
是他看走了眼。
痛惜之余,族长又觉得有一丝丝的庆幸。
幸好他来了这么一趟。
“族兄。”殷老爷子对上了族长那对难掩愧疚的眼眸,眼底掠过洞悉的光芒,可面上却示弱地露出疲惫之色,无奈地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像这样的嗣子,我哪里要得起?”
“我今年也六十有四了,说得难听点,是一只脚已踏进棺材的年纪了,如今我又中了风,也不知道能再活几年。”
“等我驾鹤西去,你弟妹也必是会被这等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给害了的。”
说话间,殷老爷子抬手指向了殷焕,又缓缓地指向了殷涵夫妇的身上,那只手微微颤抖着,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堪。
族长越发内疚了,不过是短短一刻钟功夫,他看着就像是苍老了几分。
而殷涵、王氏夫妇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了,脸上阵青阵白,满额都是豆大的冷汗。
“空口胡说。”王氏抵死不认,咬着牙狡辩道,“这无凭无据的,全都是佘氏一张嘴在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呢!”
“没错,无凭无据!”殷涵厉声道,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亮。
的确是无凭无据。殷老爷子抓了抓椅子的扶手。
他中风是在来京的路上,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就连太医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若非如此,殷湛早就把殷焕送去官府了,哪里还有闲心与他们费这番唇舌。
心里这么想着,殷老爷子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道:“族兄,这嗣子,我肯定是要不起了。”
“我本就是想着,也不要闹上官府了,不说别的,这‘弑父’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是会牵连族中的。”
“咱们族里,还有不少小辈天姿颇佳,我们殷家不能永远都是商户,唯有科举入仕才能出人头地,才能光耀门楣。”
殷湛这么一说,族长立马频频点头,连声附和道:“说的是。”
除了总可惜殷湛在子嗣的问题上糊涂了点外,族长对这位堂弟还是十分信服,甚至是敬服的,毕竟殷家可是在他手里才在短短二十年间成为了江南首富,从此“殷”也成了江南大姓。
殷湛的这番话,在他听来,真是处处为族里考虑。
读书科举才是正道。
顾知灼一眼就看出了族长的动容,默默地端起茶盅,掩饰着她翘起的唇角。
一个宗族要出头,唯有科举入仕。
所以,哪怕老爷子费尽人力物力,千里迢迢地从江南找到了证据,族里也是绝对不会答应把殷焕送去官府的。
这会损害了整个宗族的利益和子孙的前程。
在古代,宗族的力量是庞大的,很多时候,甚至超越律法,家族内的一些阴私往往闹不到官府,就会被宗族私下处决。
除非老爷子与宗族彻底决裂,自逐出族。
可那样便意味着,生时不能祭父母,死后不能入祖坟。
这是比死亡更严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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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纵横商界几十年,能有如今的成就,可不仅仅是善于经商,更擅长御人之道,还懂得如何做才能利益最大化。
瞧瞧,他老人家不过三言两语间,就四两拨千金地把矛盾的关键点转嫁到了族长和宗族的身上。
族长必是会怕的。
顾知灼漫不经心地以茶盖拨去漂在茶汤上的浮叶,垂眸看着清澈透亮的茶汤中那些沉沉浮浮的茶叶。
果然——
“啪!”
族长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烟消云散。
殷老爷子微微地笑,干枯的手指整了整袖子上的褶皱,露出笃定的笑容。
“过继过继,子认父,父认子。”族长义正言辞地道,“现在,子弑父,当然不能再让父将其再视为子。”
“别说只是嗣子了,就算是亲子,有这等弑父的,那也是不能要的。”
听族长这么说,殷焕如遭雷击,“啊啊”地又叫了起来,身子像烂泥般瘫了下去。
“族长,阿焕病成这样,口不能言。”王氏脸色煞白地为儿子叫屈,“您不能听信佘氏一人之言啊!”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族长冷冷对王氏道,一脸嫌恶。
面对殷湛时,族长的表情又客气了很多,语气坚定地安抚殷湛道:“湛堂弟,你放心,这件事我应下了。”
“等我回了江南后,会亲自去改了族谱。”
“以后,你与殷焕就恩断义绝,再无任何关系。”
宗族的事自是由族长做主,他既然应下,等于是一锤定音,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了。
“啊……”殷焕嘶声又叫了一声,脸色更差了,惨白如纸,浑身上下都在不住地发着抖。
他是要被赶走了吗?
他现在病着,每天吃的药都要几两银子,要是被赶回去的话,以后谁来养活他?
殷焕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像得了羊癫疯似的。
他不由想到了他的亲祖父。
祖父也是因为中风,常年在榻上躺着,口舌不能言,四肢不能动,吃喝拉撒都要靠人伺候。
当年家里穷,养不起仆妇,父母兄长就使唤他去照顾祖父,祖父因为长期卧床背上都是褥疮,四肢骨瘦如柴,身上总是臭烘烘的……
那会儿,他就知道了什么是生不如死!
殷焕有些慌,更有些怕,“咦咦呀呀”地向着生母王氏招手。
他想说,他之所以会中风是佘氏害他的。
那天晚上,是佘氏亲手端了一碗药膳给他,还好言跟他说:“大爷,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指证你的。”
“哎,是来给公公看病的王太医发现了不对。你知道公公的脾气,一旦认定了,我们说再多也没用……我是为了他们一家不被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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