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
片刻后,他指了指一条狭窄的小径:“这边——此路尽头,就是神栖洞了。”
商宴盯着那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幽径,狐疑的目光落在族长脸上。
他谨慎地命令:“你先走。”
族长没有异议,老眼一挑,往那幽径走去。
商宴脚步一迈,正欲跟上——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的树丛沙沙一阵响动,他猛地回头:“什么人?!”
下一刻,树丛里钻出个瘦小的少女。
族长看见她,顿时瞪大双眼,“……阿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音是一路偷偷跟来的。
她怯怯地瞄了族长一眼,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对商宴说道:“大哥哥,你别再往前走了,那边是‘狩猎场’,满地都是陷阱,很可怕的……”
族长当即一愣,他瞪着她那双不同于以往的、格外有神采的眼睛,怒声喝道:“阿音!你在做什么——”
商宴微微压下眉,手中抱月剑一抽一递,剑尖卡在了他黄糟糟的牙关上。
“再多说一个字,割了你的舌头。”商宴握剑的指节用力发白,“杀人我做不到,这点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但割条舌头,我倒没有太多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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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其实在轻轻颤抖着,但如此坦然承认自己做不到,倒
显得最后那句话十分真诚了。
族长眼中划过惊恐,瞬间安静了下来。
商宴转头,看向十几步外那一脸紧张的小姑娘——方才听这老东西所说,她叫阿音。
她人小步子轻,又熟悉山间地形,再加上商宴全程精神紧绷,注意力全落在手头的人质上,于是丝毫未察觉后头缀着这么一条小尾巴。
他下意识问:“狩猎场?你们还在山里头打猎么?”
话音一落,他自己便忽然反应了过来——
盈山这样深的大山里,村民们哪怕全是病弱伤残,想要自给自足活下去,多多少少也是需要打猎的。
哪知阿音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这里的人从不打猎,‘狩猎场’是给外乡人和祭品悦神用的……总之,很危险,你别去。”
她瞥了一眼怒目圆睁的族长,不敢与他对视,连忙低下头去:“里、里边的陷阱都是族长带人布置的,他会害死你的。”
狩猎场……悦神。
此处的“神”享受鲜血与痛苦。
商宴阴沉地剐了族长一眼。
不料那族长气极之下,再不顾其它,利剑还卡在牙关,便含混地斥道:“……你胆敢……背叛……山神!”
满嘴的血溢出来。
商宴握剑的手一颤,忍无可忍,抬手劈在族长后颈,将他打晕在地。
他从乾坤戒里拎出一条丝绢,细致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为什么帮我?”
阿音望着倒地的族长,愣神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是在问自己。
她瑟缩了一下:“他、他会害你的,而且……我想逃。”
商宴擦剑的动作一顿,片刻,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朵开在淤泥里的、干净的花。
“知道神栖洞在哪么?”半晌,商宴又问。
阿音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不等商宴开口,她便主动道:“我带你去。”
商宴抬头盯着她。
“那个渡魂师姐姐,她在那里,对不对?”阿音被他盯着忐忑,嚅嗫道,“我、我想请她帮一个忙。”
“你知道她是渡魂师,”商宴问,“她告诉你的?”
阿音垂下眼,紧张地绞着手指,“嗯。”
晓羡鱼主动表明身份,说明她觉得这小姑娘值得相信。
那他也信。
“好,”商宴收剑归鞘,“你带我去。”
*
晓羡鱼睁开眼。
她似乎睡了十分漫长的一觉,在幽暗中睁着眼睛发愣许久,才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是了,“神池”突然间盈满了血水,她被拖拽到此,晕了过去。
再然后……
晓羡鱼在浆糊似的脑子里翻寻片刻,实在没什么印象。只好先摸索着坐起来。
这里明显是个洞穴,似乎极深,却不知从哪儿渗入些许光亮,堪堪足够视物。
这里多半就是那位“山神”的老巢,空气中弥漫着阴郁寒浊的气息,挥之不去。
晓羡鱼却不感到冷——她在这等环境下甚至还睡上了算是舒坦的一觉,简直诡异。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锁骨处——火灵玉正好端端系在她脖子上。
晓羡鱼一愣。
分明先前在乱坟堆时,她已将一身零碎摘下了。
这东西如何回到她身上的?
正寻思着,耳畔忽落入一点轻碎的动静,是铃铛声。
晓羡鱼转头,循声望去,看见了角落里的奚元。
白衣青年倚在嶙峋粗糙的石壁上,一动不动,眼皮微阖,好似在想事情。
他手里握着闻铃伞,百无聊赖一般,懒洋洋地旋转着玉柄,扰得金铃微晃。
潭波映出的碎光从他眉梢跌落,延成雪亮、细极的一线,描摹出鼻骨至唇珠的轮廓。
晓羡鱼瞧着那一剪侧颜。
冷白、精致,没什么活人气。
见惯了倒霉鬼温润乖顺的笑模样,她这一刻才察觉,原来他面无表情时,透出的气质不是冷淡,而是阴森。
访月仙仿佛流露出了几分恶鬼相。
晓羡鱼没来由地觉得,比起白衣,红衣或许更适合他。
“哎,倒霉鬼。”她出声喊他,“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奚元转伞的手一顿。
他侧目望来,身上古怪、微妙的阴森气质悄然间散了,温润玉泽重新涂上眉目。
“你醒了,”他轻声解释道,“我许久感应不到你,便自作主张出来了。”
晓羡鱼点点头,也没多问。她站起来,只觉满身轻盈,祭神服变得干干爽爽。
想必离开了那“神池”,挂碍就不显了,衣服便也不湿了。
晓羡鱼抬起手,腕间红线果然消失了。
她想起什么,“嘿”了一声:“这山神真是个歪神,它的池子也歪得很。我今天下去一验,你猜怎么着——它说我成过亲!”
少女笑意盈盈,语气轻快,就像在分享日常小趣事一般,似乎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奚元顿了顿,笑起来:“竟有此事?”
“可不是吗,可惜你没瞧见商小公子那脸色,下巴都要掉了,”晓羡鱼也觉得好笑,乐了一会,抬眼瞧着他,“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奚元偏了下头,仿佛认真思索起来。
“也许,”他慢吞吞地道,“这是迷惑你的手段呢。”
心绪起伏不宁,识海不稳固,便易受妖邪侵扰。
“有道理,”晓羡鱼琢磨起来,“那它费这劲将我带到这,为何却不对我下手,还容我在这安然无恙睡了一觉?”
“是啊,”奚元笑着附和,“为何呢。”
“不管了,正好省得我找它了。”
晓羡鱼的眉心只蹙了半息,便不再纠结了。她转过脸,对奚元道:
“走,我们端了它的老巢。”
她这话说得,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奚元却没有半点质疑,他微挑了下眉,来到她近前,配合地将闻铃伞双手奉上。
宛如个专门负责递剑、助威的。
晓羡鱼接过伞,下意识用长伞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刹那间,漆黑的伞身竟好似有辉芒流过,细细碎碎、一星一簇,落到地上,开出几朵转瞬即逝的莲花虚影。
美极了。
晓羡鱼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奚元垂下眸,雪袖轻抬,伸手接住了一点尚未落地的辉芒。
于是冷白的掌心,缓缓绽开一朵小小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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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不败。
他收拢五指,对那朵花似呵护、也似禁锢,就这么攥在手心。
而后雪袖一垂,私藏了起来。
第25章 再会 “有人偷走了它。”
晓羡鱼从奚元那拿回储物袋, 翻翻找找,取出一盏提灯。
唰——
火苗摇曳,暖融融的烛光洒开来。
她举着灯开始四处探索, 奈何此处洞穴实在曲折幽深、弯弯绕绕。
她寻摸不到方向,没过多久, 便又绕回了水潭边。
晓羡鱼茫然地眨眨眼。
——她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要端了人家老巢, 没想到还未等见到那山神本尊, 她的嚣张气焰先要熄灭在迷路中了。
晓羡鱼抬起脸, 和奚元沉默地对视片刻。
“倒霉鬼,我考考你。”她一脸高深,“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奚元:“……”
半晌,青年笑了起来,他识相地接过话头:“我来找路吧。”
说着微微倾身,伸手去拿晓羡鱼手中的提灯。身体相错一瞬, 他侧过脸瞧了她一眼。
距离有些近。
稍纵即逝的瞬间里, 鬼魂的呼吸轻擦过她的脸颊,凉凉的。
晓羡鱼下意识偏开头, 心想倒霉鬼实在不寻常, 会咳嗽、
会吐血、还会呼吸。
一只鬼, 活得……死得倒人模人样的。
很快, 拿过灯的奚元离远了她, 转身往某个方向而去。
晓羡鱼忙跟上。
*
不多时。
经过了七拐八绕的晓羡鱼环顾四下, 迟疑半晌, 问:“……这里方才是不是来过了?”
前头的奚元微微一顿, 温和而笃定地回答:“没有。”
也不知为何,倒霉鬼总是莫名透着一股叫人安心的靠谱感,晓羡鱼听他这般确信, 便放下心来。
直到一鱼一鬼第三次绕回了这处熟悉的位置。
晓羡鱼:“……”
她左瞧瞧、右瞧瞧,最后狐疑的目光落到前方白衣鬼魂的背影上,思量半晌,悟了——
莫非,倒霉鬼是在逞强?
晓羡鱼忽然间想起,在云山上主修课时,好似曾讲到过鬼魂特性,其中就“不辨方向”这一点。
……原来如此。
小倒霉鬼的自尊心还挺强。
晓羡鱼弯起眼睛,善解鬼意地开口,“哎,你分不清方向就直说嘛,我又不会取笑你……”
奚元安安静静,没有回头。
他向来不会让晓羡鱼的话音落空,眼下这般毫无回应还是头一回。
晓羡鱼一愣,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她微微踮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倒霉鬼?”
她这一拍分明不着力道,可轻飘飘落到他肩上,竟传出骨头断裂一般的“喀嚓”声。
晓羡鱼吓了一跳。
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对方慢慢转过脸来。
他手中提灯的烛光猛地摇曳几下,明灭间,似有一支看不见的笔在那脸上飞速改画着。
高挑的身形也在不知不觉间削去了一截似的,忽然便矮小、纤细了起来;
雪裁的白袍渗出血色,瞬间遍染全身,赫然变成了与晓羡鱼身上别无二致的祭神服。
而那张脸也于这一瞬间改画完毕,变作了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容。
晓羡鱼握紧了闻铃伞的玉柄。
那女子扯起嘴角,冲她惨然一笑。
又是“喀嚓”一声。
女子的头颅掉落,骨碌碌滚入了黑暗中。
无头的身体就这么僵立在惨幽幽的烛光中。
——“阿姐”。
晓羡鱼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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