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意无疑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一人,这至尊的名头,他当之无愧。
行尸数不胜数,灭了一波还有一波,好在沈疏意实力强大,安全护得下方结界裂口修补完毕。
另一边,此前独自深入寂灭之森调查的人也回来了。
——正是云山掌门谢诀。
谢诀御剑归来,一路见到摞成山丘的行尸,心中感慨。
如此干脆利落、喜欢一网打尽的作风,还真是一瞧便知出自谁手笔。
他来到沈疏意面前,“沈首席辛苦了。”
解决这些行尸对沈疏意而言,比打小孩难不了多小,手指头都懒得动一根,没什么辛苦的。
他淡淡看了谢诀一眼:“谢掌门,可有收获。”
谢诀摇摇头,轻叹道:“还是无法太过深入。”
作为人鬼两界的交界,寂灭之森很古怪——不是一般的古怪。
活人入内,极易迷失……指的可不仅仅是迷路。
曾经,仙盟几番组织队伍,想要前去剿灭鬼都。可是入内后,那些人要么自杀,要么与同伴自相残杀,总而言之,没有人能清醒地回来——活着回来的全都疯了。
这么一看,其实寂灭之森深处的古怪之处,与魇眼有些相似。
恐怖的,从来都是“未知”本身,以及不知何时被悄然摧毁的神智。
“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
谢诀拿出一样东西:
“我遇上一只从幽都山跑出来的高阶凶灵,诛灭后,它身上掉下来此物。”
“诛灭?”沈疏意挑了下眉。
谢诀知道他何意。外面的人进不去幽都山,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按说应该将逃出来的凶灵镇住,用“探魂”审问。
谢诀十分坦然:“这凶灵全无理智,异常疯狂嗜杀,若不就地诛了它,恐怕我也要交代在里面了——毕竟我不是沈首席。”
寂灭之森本就危险重重,倘若被拖得太久,极易出意外。
沈疏意顿了顿,忽笑了一声,没什么温度:“贵派钻研魂术,摆渡亡魂,也拿这些发疯的鬼东西没办法么。”
谢诀心知他一向对云山魂术有偏见,听了这声阴阳怪气,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笑了一下:“云山不渡凶灵。”
沈疏意轻哼一声,倒没揪着不放,转而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小小的破镜碎片,在血色月辉下隐约泛着不详的红光。
谢诀:“那凶灵魂飞魄散前,举着此物高呼‘幽都鬼君临世,极乐将至人间’,情状癫狂至极……我觉得不大对劲。”
——幽都鬼君临世,极乐将至人间。
沈疏意微微蹙眉,接过碎镜端详起来。
谢诀思忖道:“莫非,幽都山要对人界出手了?”
仙盟不是没考虑过,有朝一日那幽都山鬼王会破封而出,为祸人间。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那天到来时,会是腥风血雨,地动山摇。
而不该这般静悄悄,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结界入了人世,就此失去踪迹。
鬼王离开幽都山那夜,远在霜天台的沈疏意竟从眉间天纹感知到了一丝微弱天意。
仙盟这才得知鬼王入世,修真界恐生大变。
如今这山雨欲来的平静,倒更叫人心神不宁。
沈疏意望着手中碎镜,眉心天纹忽流过一丝光芒。
他微微一顿,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
“沈首席可知这是何物?”谢诀忙问。
静默片刻,沈疏意缓缓开口:“此物,可照出鬼王真身。”
这东西不知是从哪里扣下来的,那凶灵带着它,多半是想用此物找到自己家鬼君,好追随他祸害人间。
不过眼下看来,这东西阴差阳错落到他手中,自然是有意义的。
沈疏意敛了敛眸,若有所思。
只是不知——
天意想让他用这东西照谁呢?
“此物交由霜天台保管。”沈疏意收起碎镜,顿了顿,说道:“善后事宜便劳烦谢掌门。我还有要务处理,先行一步。”
谢诀忽然出声:“等等。”
沈疏意侧目。
“我那位小师妹,”谢诀望着他,“她进入霜天台一事,我虽不清楚内情,但想必首席有自己的考虑,云山不会多言,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谢诀说得委婉,但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云山上下护短,倘若晓羡鱼出了什么事,哪怕是霜天台,云山也势必会去讨个说法。
威胁也好、提醒也罢,孤傲如沈疏意,是极其讨厌受人制肘的。
这位首席大人的神色顿时冷淡下来,微微泛蓝的眼珠锁着谢诀,没有说话。两位宗师级别的人物无声对峙。
最终,沈疏意收回目光,微一颔首:“我知道了。”
云山的要求到底不算无理。一只小鲤鱼妖,不孤剑还是护得住的。
待完成了她的任务,她随时可以退出霜天台,全须全尾回云山。
谢诀于是笑了起来。
那一双含笑弯起的眼睛黑润而清澈,令人联想到某种没有爪牙的温驯动物,毫无棱角。大多数时候,他身上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一宗掌门。
他十分有礼地一揖,好似几息前沉默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
“那便恭送沈首席了。”
沈疏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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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章 巫川 平平无奇闹个鬼。
沈疏意回到天山, 一大清早,晓羡鱼便被玉简传召去前山正殿。
恰逢日出时分,一点烧得火红的朝阳跃出云层, 打泼万盏金光,洒满半面山脉。
嶙峋锋利的山脊却将晨曦割裂, 群山的另一面仍在沉寂。
晓羡鱼很少起得这般早, 困得睁不开眼, 脚步虚浮地往前山飘。
迷迷瞪瞪行至半路时, 遇上了洛枕风。
“我正欲寻师妹呢。”
洛枕风叫住她,怀里抱着一个长条的木匣子,十分庄重地递给她:“云山寄来的,看着应是剑匣。”
晓羡鱼清醒了几分,接过木匣子。
她低头端详着。
匣子长约三尺,深棕底色, 上头没什么花纹雕饰, 只通体漆了一层亮油,十分朴实无华。
是她的剑匣不错。
晓羡鱼点点头:“没错, 这是我的佩剑。刚到这儿我曾传讯回云山, 请师门帮忙寄剑来着。今日才到, 我险些忘了。”
说着打开手中木匣。
久违的“跃池”正静静躺在锦缎之间。
晓羡鱼握起跃池, 抽剑出鞘。雪亮的剑光溢出, 一旁的洛枕风忍不住赞叹起来:“好剑。”
装剑的木匣朴实, 可这剑倒很是精巧华丽。跃池剑由稀世灵玉打造, 剑身碧色如流、剔透流辉, 剑柄处覆着漂亮的金鳞。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跃池”一剑,含着辞云真人对小徒弟的美好期许与祝愿。
晓羡鱼垂着眼睛端详跃池, 指尖擦过触之生寒的灵玉剑身,也轻叹了声:“是啊,真是一柄好剑。”
她语气里似夹带丝许感伤,极浅淡,转瞬即逝。很快,她恢复笑吟吟的神色,将木匣塞进储物袋,剑则握在了手中。
“有劳洛师兄。”她瞥向腰间那一刻不
歇、闪着夺命连环光芒的玉简,“首席唤我,先行告辞了。”
洛枕风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心头不由得涌出一丝困惑。
——说来古怪,分明衣着打扮都毫无变化,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剑,她看上去的气质却不大一样了。
那变化很微妙,近乎于错觉。只不过,这一瞬间的晓羡鱼瞧着,倒更像霜天台的人了。
……
晓羡鱼来到正殿,果不其然,半个月不见的沈疏意在里头等她。
他大马金刀靠在主座之上,正低头翻看文书。身前的玉案上摆满待审阅的案卷。
晓羡鱼乖乖巧巧见礼:“首席大人。”
沈疏意整个人身上写满了“很忙”二字,他手中动作不停,只是忙里抽闲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他一边处理手头堆积多日的工作,一边言简意赅发问:“看见了什么?”
他问得突兀,半句废话也没有,好在晓羡鱼清楚他在说什么。她便也直入主题,将自己在魇眼中看到的“预示”悉数告知。
“血靥花?”听完,沈疏意蹙起眉,“你没看错?”
晓羡鱼笃定道:“不会看错,就是巫川才有的血靥花。”
落音,她后知后觉愣了一下,不理解自己这份确信从何而来。
就好像她曾到过巫川,亲眼见过那血靥花似的。
说起来,她应当是曾在某本典籍上见到过,这才一眼认了出来……是何时何地、又是哪本书来着?
一丝怪异从心头飞快流过,旋即又被某种神秘古怪的力量悄然抹消,不留下丁点痕迹。
晓羡鱼有一瞬的神思空茫,下一刻,她不受控制地将这点微渺念头抛在了脑后。
主座之上,沈疏意沉默良久,终于发话:“你即刻同我去巫川。”
——果然。
正如晓羡鱼提前料想的一般,沈疏意打算前往巫川,并且只带上晓羡鱼。
她早已提前做准备,加上今日跃池剑寄到,万事俱备,本就只差沈疏意一个命令。
“一切尊听首席安排。”晓羡鱼心思转了转,又道:“不过,这偌大的巫川,咱们唯一的线索只有一片血靥花海,岂不如同大海捞针?”
沈疏意瞥她:“你有想法?”
“我有一个提议。”晓羡鱼道,“巫川素来只尊当地‘五仙’,不服仙盟管制,咱们霜天台的身份不便行事,不如乔装扮作药王谷的一对师兄妹,前往巫川寻药材。这身份最是方便打听血靥花了。”
以霜天台的地位,弄个以假乱真、经得起查验的药王谷身份没什么难度,只看沈疏意愿不愿意同她个小辈以师兄妹相称了。
晓羡鱼心想,堂堂云山掌门和她也是师兄妹。她虽年纪不大,辈分在这修真界间还算拿得出手,沈疏意不过虚长她这鲤鱼妖身三百岁,受他一声“师妹”还不至于让她折寿。
好在,沈疏意在这方面并没有奇怪的傲气与执着。他微一点头,冷淡地应了。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此行虽说要低调行事,但两人各有各的打眼,都不大符合“低调”的标准,尤其沈首席,那身唯我独尊看谁谁死的气质就不同凡响。
因此除了身份需要伪装,外形也很需要。
晓羡鱼头戴帷帽,轻纱覆面,身穿形制简素的碧色罗裙,唯独腰身处有一片精巧的荷叶装饰点缀,倒与她很相衬。
沈疏意压制了境界,犹利剑归鞘,周身凌厉锐气蛰伏。他作了与寻常药王谷弟子一般无二的装扮,着素雅青衫,梳半披发,额间一抹水滴坠玉,恰好遮盖眉心天纹。
有句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晓羡鱼瞅了老半天,终于勉勉强强从他身上瞅出一点虚渺的温润来。
……“温润”二字同沈疏意扯到一起,简直叫人起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在脑中比较了一番,想象着奚元作这副打扮的模样。
下一刻,沈疏意感受到她的打量,冷眸一扫,登时冲刷掉了她无中生有扣出来的一点温润感。
晓羡鱼:“……”
没救。
“首……师兄,笑一笑呗?”她两手一摊,“你这冷脸太吓人了。”
沈疏意当然不可能给她卖笑。他面无表情别了她一眼,转身前往离山传送阵。
晓羡鱼跟上去,没走几步,袖口忽挣动了几下。小小的纸人从她袖子里钻出,脑袋上的乌云沉甸甸,莫名阴郁。
“小仙姑,”奚元的语气很淡,但不知为何,听着似有几分不甚明显的阴郁,“为何唤他师兄?”
纸人的声音只有施术者能听见,晓羡鱼瞄了前方的沈疏意一眼,压低嗓音道:“怎么了?”
假扮师兄妹一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奚元。
“师兄这称呼又不涨辈分,值几个钱?”晓羡鱼勾了勾嘴角,有心逗他,“你若喜欢,我以后也唤你师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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