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同它扯,进屋给裴宥川调息。
…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北洲茫茫一片。
屋内设有结界,暖意融融。
云青岫喂完药,照例给裴宥川探脉,灵府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神魂还在沉睡。
她起身推门,准备到院中透气。
院门外,静静立着一道雪衣身影,不知站了多久,霜雪落满肩头与睫羽。
眉心朱砂成了唯一鲜艳的色彩。
“谢宗主?”
谢倦安喉头滚动,嗓音滞涩:“……师姐。”
云青岫将人请到厅堂。
她沏了两杯热茶,递去一盏,开门见山问:“你找我有事?”
谢倦安的视线在她面容上停留。
温和疏离,不见半点怨怼,好似对一位相识却不熟悉的同门。
手中的茶烫得他有些拿不住。
“当年之事,仙门百家都已知晓,我身为宗主却不曾察觉沧冥诡计,是我失职,愧对师姐,还将你……”谢倦安攥紧茶盏,“剑宗宗主之位,本就该是师姐的,师姐若愿意回剑宗……”
“谢宗主。”云青岫出言打断,“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本该’是谁的,你不必感到歉疚。当年你舍身救我一次,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你我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四个字化作无形丝线,用力绞住谢倦安的心。
“互不相欠。”他下意识重复,“你……不恨我?”
云青岫抿一口茶,随意道:“不恨。”
该恨的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沧冥已死,恨也随风消散了。
谢倦安直直盯着她,试图寻找到任何一点情感波动,没有,一点都没有。温和平静,恰如上一世,他刺出那剑的时候。
她好像永远都不会因旁人的所作所为动摇本心。
像一捧留不住的水。
“我算什么?”谢倦安生生捏碎手中的茶盏,血与茶水顺着掌心打湿洁净白衣。
云青岫一怔:“……什么?”
一向端方冷肃的剑尊眼底暗红,失态逼问:“那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幼年相识,无数个相伴对练的日夜,无数次交付后背,斩妖诛魔。
被称为,剑宗双骄。
“剑宗上下都知道……知道我倾慕于你。”谢倦安掌心鲜血淋漓,恍若未觉,声音很轻,“师姐,这么多年你就一点也没察觉吗?”
云青岫震惊地看他。
见鬼了,最近是什么日子,旧相识纷纷来诉心意。
沉默片刻,她决定快刀斩乱麻:“谢宗主,从前你我为同门,我对你只有同门之谊,如今更是谈不上其他情谊,这声师姐也担不起。”
云青岫推茶送客:“我还要为弟子调理灵脉,见谅。”
咔嚓。
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断。
嫉妒无法遏制地烧起来,从心头一路烧到喉管,再到唇齿间,甚至漫开了血腥气。
谢倦安逐字逐句道:“一个元婴修士,竟能在无间渊旁拦住一众入魔的修士,云宗主的这位弟子,本事很大。”
云青岫眉毛都不动一下,“我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不差。”
谢倦安看了眼身后的墙,一墙之隔,躺着个被她细心呵护的人。
妒意越烧越烈,他冷笑一声:“云宗主真是维护他。连他对师尊有大逆不道之心,也能容忍。”
“还是说,你们两情相悦?”
屋外纷纷扬扬的雪静了一瞬,仿佛被按下暂置键。
灵力凝成长剑,直抵谢倦安咽喉,一缕断发顺着剑刃无声落地。
云青岫神色平静,语气同样平静:“谢倦安,你越界了。”
感受着细微痛意,谢倦安有一瞬恍惚。
不,还是有例外的。
云青岫并非对任何人都不在意。
只是这个人不是他。
长剑化作灵力散去,谢倦安的视野里出现一支琉璃钗,是云青岫递来的。
“这是灵月留下的遗物,请你好生安葬。”
谢倦安没再开口,只取走了那只琉璃钗,失魂落魄离开了流云宗。
窗外风急霜重,雪音簌簌,天地寂静。
云青岫回到裴宥川房中,倚着床头,灵息连绵不绝从指尖溢出,游入他的灵脉。
她在想谢倦安那番话。
神思渐渐游离,困倦也随之冒了出来。
…
轻雷阵阵,夜雨潇潇,雨珠顺屋檐连绵坠落,音如碎玉。
云青岫打量身处的这座小院。
是上一世与剑宗闹翻后,带着扶光在外游历时买下的院子。
悬在屋檐下的果壳风铃被风雨吹拂,泠泠作响。
云青岫曾经所住的竹屋亮着灯。
似乎是梦,但在意识到是梦时,却还是没有醒来。
云青岫推开竹门,屋内摆设没有变,桌上还有三碟酥脆糕点。
在暖灯下看起来格外馋人。
她拈起一块,正准备往嘴里送。
脚步声踏入屋内,一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温热胸膛紧贴后背,脑袋低垂凑近。
云青岫视线一垂,是一双有薄茧,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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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匀停的手,双腕扣银护腕,样式也很熟悉。
是扶光。
又梦见扶光了,但他抱人的动作是否有点过于自然了?
少年的头颅埋在乌发间,呢喃道:“师尊离开数日,弟子甚是思念。”
云青岫指尖一颤,糕点掉在地上。
“师尊,师尊。”少年像撒娇黏人的狸奴。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
云青岫反手将人一推,深吸一口气后,转身。
虽然有所猜测,但证实猜想时,心还是突突跳了几下。
少年黑衣银护腕,乌发以银冠高束,从衣着打扮看,是扶光。
云青岫的视线上移,没有面具遮掩的面容俊美昳丽。
是裴宥川。
她入了裴宥川的梦。
两次,不,算上风渡城那次,应该是三次。
漂亮黑瞳因这一推水光潋滟,看起来委屈又错愕,“师尊?”
风从云青岫脑袋里呼啸卷过,留下一地凌乱。
她的徒弟真的有不轨之心。
甚至连飞舟上的相遇,都是精心设计的。
什么初次相遇,傀人出身,通通都是假话。
云青岫艰难消化这件事,恍惚应道:“……嗯?”
裴宥川静静看她片刻,忽然道:“师尊今日很奇怪,是因为见了谢倦安?”
云青岫:“……嗯?!”
谁能告诉她,这个梦的剧情走向是什么?
和谢倦安有什么关系?
黑袍衣摆随走动分开,一点点逼近,“师尊想同他回剑宗,抛下我?”
等等,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云青岫很想撬开裴宥川的脑子,看看这个梦的背景设定是什么。
“不行。”他的神情冷而阴鸷,扣住云青岫的手腕。
然后,脖颈也被牢牢扣住。
薄唇压下,连啃带咬。
云青岫就这么瞪着眼睛,和那双沉沉黑瞳对视,脑海里只有万马奔腾的声音。
她下意识凝出一记灵潮。
没凝出来,梦里没有灵力。
云青岫忽然注意到裴宥川腰间悬了一把玄铁匕首,如果扎一刀……
不行!梦中为神魂之躯,他本就受伤,再伤上加伤,恐怕三个月也醒不过来了!
正胡思乱想时,后背忽然撞上竹屋的墙。
膝盖强硬抵进双腿之间,一只手按住肩头,一只手扣住后颈,筑成密不透风的牢笼。
刚离开的唇再次落下,吻得越发深入。
窗外夜雨婆娑,吹得烛灯摇晃,纠缠的影子在地面摇曳不止。
“啪——”
裴宥川头一歪,右脸落下鲜红掌印。
云青岫勉强稳住紊乱气息,神色一冷,正要开口呵斥叫醒他。
话到唇边,猛地停住。
如果此时将他叫醒,这件事将会摆在明面上。
云青岫不知道等会醒来四目相对后,该如何处理。如果不点醒,还能让他误以为只是一个梦。
或许,他只是把依恋之情错当成了喜欢。
她需要一点时间想想,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
被扇了一耳光后,裴宥川用指腹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丝,狰狞之色一闪而过,随后眼眸弯弯:“师尊恨我也好,厌恶我也罢,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
语气轻柔至极,无端端让人想起冰冷的蛇类。
云青岫忽感不妙,一低头,黑色鳞尾缠上脚踝,一路向上爬。
靠靠靠靠!!!
裴宥川伸手一推,她猝不及防往后仰,后背陷入柔软的锦被里。
云青岫满脸错愕。
这科学吗?这合理吗?刚刚床还在十米之外,怎么转眼就到背后了!
潮湿灼热的薄唇再次碾过。
云青岫在装死和点破梦境之间反复横跳。
当裴宥川的手勾住枣红腰带时,云青岫险些飙出一句国粹,终于忍无可忍踹了一脚。
“你——”
你不要太过分了!
一脚还未踹出,云青岫骤然失重跌落。
明晃晃的日光晃得人头晕目眩。
叩门声连续不断,“云宗主,今日的药熬好了!”
云青岫摔在地上,一头磕到床沿,刚抬头就见裴宥川睫羽颤动,似乎是要醒了。
方清和端着药敲了半响也不见人应,正要推门,就见云青岫神情肃然走出。
她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鬼。
“清和,仙盟有急事,劳你帮忙照顾……宥川。”
雾青身影转眼就消失了。
“……哦。”方清和迷茫进屋,与床上坐起的人四目相对,惊喜道,“裴道友,你终于醒了!快快喝药,你昏睡了四日,真是吓坏人了。先前是我不好,误会了你,此次你与云宗主诛灭魔主,实在是光风霁月之举……”
方清和兴高采烈说了半天,见裴宥川神色不明,只怔怔抚摸自己的唇以及侧脸。
“怎么不见师尊?”
方清和很是惋惜:“云宗主刚走呢,仙盟有急事相召。她守了你四日,若是晚走一刻,便能见你醒来了。”
裴宥川垂下眼眸,喃喃道:“……是么?”
…
云青岫火急火燎赶至灵宫理事大殿,进门便左右环视。
八宗宗主以及亲传弟子们都在处理各种事宜,一见她来,纷纷行礼,恭维之词溢美之词无数。
谢倦安本在与云水宫宫主慕容妙议事,见她来,视线与之相对。
云青岫一眼扫过,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直奔璇玑宗的方向。
她找到在角落摸鱼嗑瓜子的弥珍。
弥珍把腿搭在桌案上,慢悠悠下达指示,让弟子干活。
见云青岫来,眼睛一亮:“哟,大忙人终于来了,这些天我帮你免费干了许多流云宗的活,加班费拿来!”
云青岫打掉她的手,指向她的弟子:“你加班?”
弥珍叉腰:“我弟子干活就等于我干活!”
一瓶天品丹药拍到弥珍手上,云青岫将她拽起:“有急事找你。”
被忽略的众人尴尬站在原地,目送云青岫和弥珍风一般离开。
谢倦安缓缓收回视线,却没有了继续议事的心情。
…
灵宫观景阁,隔音法阵筑起。
“……事情就是这样,你徒弟多,支个招。”
云青岫一口气讲完来龙去脉,渴得连喝两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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