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沉,再次挥刀,这一次,刀锋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取李攀要害。
李攀并不出手,只是不断地闪躲,不断地翻滚,在马蹄和孔有德的刀锋组成的封锁线中若一只狡兔。
李攀近距离看过赵明州和多铎那一场惊天之战,心中早已有了盘算。她在不断地躲闪中,不停地拉近着自己与孔有德的距离,直到对方避无可避。
在孔有德再次挥刀的空隙里,李攀突然身形暴起,手中的油毡布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瞬间遮蔽了孔有德的视线。孔有德大惊,急忙挥刀乱砍,试图驱散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
然而下一瞬,三点火光突然在黑暗中炸开,直扑孔有德而来!
耳畔,传来女子如同鬼魅的诅咒:“孔有德,这是我留给你的!”
第99章 恶紫夺朱(十四)天谴……这就是我的……
三枚子弹激射而出,一枪正中孔有德的左肩,一枪擦着他的左肋飞了出去,最后一枪打中了他的耳廓,将半只耳朵打碎了,只余半截血肉模糊的组织。孔有德熊罴般地身躯也被三眼铳打得翻下马去。
李攀见事成,双眸一亮,就想扑上前试探孔有德的鼻息。然而,孔有德的手下亦不是吃素的,刀光剑影若一张巨网,将孔有德稳稳拢在后面,李攀再难接近。无奈,李攀只得迅速撤回到明州军把持的阵地上。
孔有德只觉浑身剧痛,整个左臂已然没有了知觉。他竭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面目肿胀,双眼只余一条缝隙尚可视物。
“王爷,王爷!”参将的声音远隔云端,孔有德过了好久方才听清。
他口中含混的咕哝了一声,权作回应。
“您的肩膀中枪了,必须要马上处理。”
孔有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手猛地一挥,紧紧握住了参将的手腕,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
“战事如何了?”孔有德一字一顿地费力问着。
参将的面容有了一瞬间的扭曲:“雨已经停了,咱们的人数优势已经消耗殆尽,军心不稳……”参将的浓眉紧紧蹙着,似乎拼尽全力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语,“不仅如此,城南的粮仓燃起了大火,已经派人去救了,可是……可是火势太大,几乎没有扑灭的可能。”
孔有德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王爷!”参将大惊,赶紧俯身欲扶。
孔有德急火攻心,这一口血吐出来头脑却清明了不少。他始终不肯松开参将的手,低声吩咐道:“泉州……泉州只怕是守不住了。你去……带公子和小姐走。”
参将倏地睁大了双眼,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孔有德惨白的脸,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那……那夫人和几位姨娘呢?”
孔有德果决地在颈部做出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参将心下惨然,应声离去。
***
战场之上,明州军士气大振。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将领,大名鼎鼎的定南王孔有德被自家营长打翻马下,生死未卜,自然士气如虹。而赵明州和李成栋部也在大雨落下之时加入战局,对孔有德部形成合围之势,胜负几乎就在呼吸之间。
突然,城楼之上响起一声垂垂老矣的怒喝。
“赵明州!你连你情郎的命都不顾了吗!”
那狰狞而阴冷的声线,如同隐在草丛中的蛇,在赵明州毫无防备之际,倏地窜出,攀上了她的脊背。赵明州浑身僵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城楼。
只见有数名兵士正七手八脚地搬动着什么,赵明州凝神细看,方才分辨出那竟然是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那人被长长的绳索垂挂而下,悬在城门的上方。
“你好好看看,这是谁!”似乎唯恐赵明州隔得太远看不真切,谢三宾大声提醒道。
赵明州当然知道那是谁,但她却久久不敢承认。
他实在是太瘦了,裹在一袭白衣中的身躯空若无物,在城门上方若一只坠落的白鸟,随着冷风轻轻摆荡。他的头无力地垂着,赤着足在褴褛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白得近乎透明。他背对着赵明州,在绳索的拉扯下缓缓向着众人的方向旋转着。
赵明州只觉胸口一阵浊气骤然上涌,挤压着她冰冷的肺部,无法呼吸。
“你想做什么!”一阵陌生而嘶哑的声音从赵明州的喉间发出,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嗓音。
“做什么!?谢某才该问问你想做什么!”谢三宾踮起脚尖,声嘶力竭地朝着城楼下的众人喊道,“明朝气数已尽,唯有大清乃天命所归!赵明州,你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追随你的人,也都不得善终!”
赵明州只觉热血在太阳穴上的青筋中突突直跳,头痛欲裂,她攥紧双拳,死死盯着那城楼上缓慢旋转的绳索,妄图从那安静虚弱的背影里找寻一丝生机。
——他还活着吗?
——华公子……
——天谴……这就是我的天谴吗……
“不对——”赵明州的嘴唇突然动了动。
谢三宾没有听清,向前倾了倾身子,大声道:“赵明州,你可是怕了!”
“我说你说的不对——”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向死而生的红,“若官吏贪墨压榨,便反官吏;若昏君滥杀无辜,便反昏君;若王道欺凌弱小,便逆王道;若天地颠倒黑白,便破天地——”赵明州昂起头,眼
角莹然有光,“哪有什么天命!百姓就是天命!”
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明州的脸上逡巡。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平凡的五官里却泛起无人可挡的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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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巨浪,将世间万物裹挟着冲向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墙!没有刀,便炼骨淬血成名刃;没有路,便披荆斩棘出坦途;没有命,便摧天折地夺神祇;没有希望,便燃心为灯照众生!
这时,那牵扯着所有人心神的绳索终于缓缓转到了赵明州的方向,越过战场之上的万千人群,赵明州怔怔地看向那张熟悉的,温润如玉的脸。
他依旧是初见那日的翩翩公子,白流苏树碎银子般地花朵簌簌落了他一身,如雪似云。他抬起头,冲着满身狼狈的她展颜而笑,比那璀璨的花树还要好看。
回忆中被阳光氤氲了轮廓的身影,和此刻垂挂在城楼下伤痕累累的躯体重合,华夏拼尽最后的力气,微微抬头,向赵明州看去。
惨白的唇角轻轻上扬,泛起一丝温柔至极的笑纹。如同白梅落在细雪之上,投下鸽灰色的阴影,这虚弱的笑容,绽放在华夏早已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面容之上,让赵明州不由一怔,紧接着,她也像华夏一样,凄然而笑。
“赵明州,无论你多么巧舌如簧,你应该还记得你此番来泉州所为何事吧?”谢三宾的脸上狞起一股尖酸的刻薄:“若你能自戕于城楼之下,我自会留你的情郎一条小命。”
赵明州正欲开口,却见华夏突然轻轻阖上了眼睛,下一瞬,一支利箭从城楼下的阴影中折射而来,狠狠钉在悬吊着华夏的绳索上。那雪白的身影,晃了晃,倏然向地面坠去。
第100章 恶紫夺朱(十五)赵明州没有哭,只是……
他明明在坠落,可被明州看在眼里,却似乎将她的心猛力向上拉扯。她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情绪,一声惊呼冲口而出。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明州的失态,因为几乎所有认识华夏的明州军都齐齐喊了出来。
“华公子——”
赵明州一夹马腹,花斑马若离弦之箭向着华夏坠落的方向冲了过去。赵明州徒劳地伸出手,十指用力,上身拼命地探出,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欲坠。她将自己拉伸成一道拱桥,迎向即将滔天的洪水。
被血水浸透的白衣从明州的指缝间滑过,她眼睁睁地看着华夏重重摔在花斑马的马蹄前。
花斑马的马身一颤,仰头发出一阵悲鸣。
赵明州从马上翻了下来,跪倒在华夏的身边。
浓稠的鲜血从华夏的身下脑后弥漫开来,形成一汪赤色的湖泊,而华夏就那样平静的漂在湖泊之上,虚弱地如一片凋零的叶。
赵明州颤抖着将华夏的头扶正,正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
哪怕整张脸都已面目全非,却依然如同黄昏绽放的流苏花般温柔的眼睛。
明州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那黏腻的血水如一双巨手,将时光中的缝隙拉扯成难以企及的天堑。
——阿州兄弟有这等本事,在哪里都是豪杰。
——阿……阿州姑娘,华某实在是……实在是失礼了!
——华某的那匹花斑马,阿州姑娘也曾骑过,最是温驯坚韧,若姑娘不嫌弃,便带它走吧。
——若华某也有那么一日,愿与阿州姑娘并肩旗上。
赵明州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她颤抖着手,不知是该扶起他的身子,还是抬起他的后颈,她只是怔怔地盯着华夏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华公子……”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呼唤。
华夏的眼眸亮了亮,嘴唇下意识地开合。血沫从他的口腔中翻涌而出,在唇齿的掩映下,赵明州看清了那几乎被齐根切断的舌头。
他早已经不能说话了……
赵明州哆嗦了一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这时,她看见华夏的手抬了起来,向着她脸的方向探过来。像是择取肩头落叶一般自然,华夏的食指在赵明州的鼻梁轻轻擦蹭了一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转瞬即逝的温暖,让赵明州陡然觉得四周的一切,冰寒彻骨。
她将华夏的手拢在自己的手里,拼命留住那即将消逝的体温。
然而下一瞬,华夏的眼睛缓缓闭上了。
赵明州没有哭,只是那么静静地跪着,像一尊石雕。
当齐白岳、桐君和罗明受赶过来的时候,赵明州还跪在华夏身边一动不动。
“阿姊,我们把粮仓——”齐白岳兴奋的神情,在触到华夏尸体的瞬间骤然冷却。他不可置信地凑上前,摸了摸华夏垂落在胸前的手,却像被烫到一样,倏地收了回来。
“阿姊,华公子他——”齐白岳扭头看向赵明州,如同雏鸟寻求父母的庇佑。然而,当他看到赵明州脸上的神情之时,他的眉眼立时一耷,垂下头去,泪水顺着秀气的鼻梁悄无声息地滴了下来。
他的神明救不了他了。
她此刻亦被困在深渊里。
“明州……”桐君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赵明州僵硬的肩膀,将好友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妄图让她倚靠进自己的怀里。可明州却如树干一般直挺挺地板着,嘴唇无助地翕动了两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桐君感到一阵心悸,明州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曾经失去兄长的自己,也是这般失魂离魄,心无所依。而当时的她,是如何得救的呢?
如果想办法让明州内心的悲愤外泄,会不会对她好一点呢?
桐君心念急转,突然灵机一动抛出了一句:“是谁——害了华公子!”
赵明州近乎涣散的眼神晃了晃,平摊在膝头的手也骤然握紧。
“谢三宾……”
闻言,齐白岳从地上弹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就往城里冲。
在赵明州沉浸在痛失挚友的悲痛中时,李成栋和李攀带领着明州军攻破了泉州的城门,直逼内城而去。是以,齐白岳提着明晃晃的刀走在路上根本没人上前阻拦。赵明州也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脸上的表情皆是近乎麻木的冷酷。
桐君和罗明受像左右护法般护在二人身畔,身后跟着一队亲兵,所有人都沉默冷硬地如同一把沁在冰水里的匕首。
除去明州、齐白岳与华夏的情分不谈,只华夏千里驰援肇庆城这一件事就奠定了他在明州军众人心目中的位置。更何况,此番攻打泉州,本就是为了营救华夏。可偏偏要营救之人就死在众人眼前,这让众人如何肯依。这样一来,谢三宾便成了众矢之的。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冲入谢府,却发现谢府早已是人去楼空。齐白岳气得脸色煞白,提着刀在院子里兜来转去,把大门劈砍得东倒西歪。赵明州却只是静静地在院中立着,目光不知投放于何处。
“阿姊,我带人去抓他!他跑不远!”齐白岳咬牙切齿道。
赵明州被他这么一喊,方才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你看这宅子——”
齐白岳顺着赵明州的眼神看了过去。
“他不会任由这么多珍宝落到咱们手里的,他一定还在这里。”
齐白岳一怔,瞬间会意。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刀尖委地,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他的脚步灵俏,如一只蛰伏的山猫。充血的眸子机警地扫过看上去平静的院落,静待三窟的狡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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