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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110(第4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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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隐隐看明白了些什么。

    朝代更迭,政权相争,百姓并没有获得任何实质性的权益。相反,更疯狂的压榨,更血腥的屠戮却随之而来。孔四贞知道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便是因为不愿剃头,被清军砍掉了脑袋。这就是百姓期待的“盛世”吗?

    如果赵明州所说的,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世界真的存在,若她所说的未来有一天真的会实现,那会不会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更好的明天呢?

    孔四贞收回了手,将书信再一次掖回到腰际。

    ***

    泉州府破,孔有德一路北逃,到达了漳州,便就地驻扎下来。一方面是自己刚吃了败仗,不敢北归,不如留在漳州等待机会反攻;另一方面是孔有德的妻妾尽丧,最疼爱的小女儿又生死未

    卜,自己又受了重伤,实在是没有余力再北逃了。

    在漳州歇息了几日,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破损的耳廓也结了痂,可耻辱感却又跗骨之蛆,难以消珉。

    无数次,他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全身汗出如浆。而梦中李攀如同鬼魅般笑着的面容却始终挥之不去。

    这一次,他败得彻彻底底,不仅仅是一场攻防战的胜负,更重要的是气势上完全的败北。

    他引以为傲的骑兵队伍,竟然被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火枪兵打得丢盔弃甲,而那些看上去毫无反抗能力的火枪兵,据说只死伤了十余人。

    十余人……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死伤比。而他的队伍,则被打得需要和漳州的城防兵重组,方能成伍。

    孔有德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捂住了自己因为结痂而坚硬如蛹壳的耳廓。突然,他五指用力,狠狠地在自己的伤口上攥了一把。刚刚凝好的血痂皲裂开来,露出内里嫩红色的血肉。孔有德的眉头一紧,随着血水的溢出,却随之松开。

    也许,赵明州和李攀带给他的耻辱,已经远远超过了**上的痛楚。不,应该说**上的痛楚甚至能够减轻那挥之不去的耻辱感。

    孔有德就这样一脸麻木地凝望着浮动着月影的窗格,一动不动。

    “王爷!王爷!”屋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将孔有德从臆想的梦魇中拉扯回来。

    他没有应声。

    “王爷!格格回来了!”

    下一瞬,孔有德掀开被子,披衣下地,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房门被猛地推开,清凉的夜风隽着一具温热的身体扑入了孔有德的怀里。

    “爹爹!”

    孔有德低下头,悲喜交加地看着女儿哭泣的脸。这是他最在意的珍宝,自小便跟着他长在军营里,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儿女。孔四贞的颧骨微微凸起,显然一路风餐露宿让她消瘦了些,可她却如往常一般灵动健康,似乎没有承受丝毫战争的凌虐。

    可是他明明听说,四贞被赵明州部捉住了,生死未卜啊……此刻又怎会……失而复得呢?

    “四贞,他们……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打你,饿着你?”孔有德急急问道。

    “没有”,孔四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女儿吃得好睡得好,倒是打伤了他们三个人呢!”

    “那……那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不是”,孔四贞直率地摇了摇头,“是他们放女儿出来的。”

    孔有德将怀中的女儿推远了些,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她:“他们自己放了你?”

    “是啊,他们给的小马还在外面拴着呢!”孔四贞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爹爹不用担心,女儿好得很!”

    孔有德看向跟在孔四贞身旁的侍卫,那侍卫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孔有德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107章 误身得道(七)人们簇拥着它,仰视着……

    数日后,明州军返回了主城肇庆。

    迎接他们的,是拥挤在城门外街道上密密匝匝的人群。翘首以盼的肇庆城百姓们如同沉默而坚固的城墙,他们分开一条用干净的黄土重新铺垫过的道路,注视着这支由自己的姊妹兄弟组成的队伍。他们没有欢呼,没有拥挤,甚至下意识地放低了喘息的声音。肇庆城的百姓们早已得知了华夏的死讯,就算是尚且蒙在鼓里老人和孩童,也在看到那盖在明州军旗下的棺椁时,明白了那其中埋葬的含义。

    不知道是谁,伸出手,轻而又轻地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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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面红旗。

    越来越多的手伸了出来,试图触碰那抹明亮的红。

    那具红色包裹的棺椁,如同一条乘风破浪的大船,在人潮之中威严地,静默地航行着。人们簇拥着它,仰视着它,拥抱着它,送它前往天蓝色的彼岸。

    在走进城门之前,赵明州胯下的花斑马突然止住步子,驻马回首,发出一声如同哭泣一般漫长而凄切的悲鸣。明州圈住它愈发瘦弱的脖颈,将头抵在它热烘烘的鬃毛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返回肇庆城的赵明州没有丝毫的停歇,直奔永明宫。

    朱由榔满心忐忑的凝望着窗格外被切割的石阶,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他知道于情于理,这段时间他都应该将身体让给般般才对,毕竟般般思念了姐姐那么久,她一定想第一眼就看到归来的姐姐。

    可是……

    朱由榔的目光在石阶上游移着。

    可是他也想早点见到她啊……

    这时,一抹红色飞快地奔上石阶,朱由榔痴痴地凝了片刻,让出了身体的掌控权。

    虽然接管身体的般般已经提前数日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在看到自家姐姐的一瞬,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她扑进明州怀里,将脑袋埋在姐姐充满尘土气息的衣服里,小声地呢喃道:“阿姐,你瘦了……”

    脑后感知到五个温热的触点,明州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般般的发,良久没有说话。

    她该如何对般般说明这些天里她内心的跌宕起伏,般般还那么小,她连属于自己的躯体都没有,她又怎么忍心将这些苦难与痛楚加诸其身呢?但是那早已隐隐笃定的决断呼之欲出,容不得她再有丝毫的隐藏。

    “般般,姐姐想……”她试探着开口。

    “阿姐,你想和清廷正式开战了,是吗?”

    赵明州怔住了:“般般,你……你猜到了?”

    般般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猜到了,是小王爷猜到了。他说,自华公子死的那日起,这件事便再无可缓和了。”

    “最开始,我是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阿姐的一切都围着我而转,为了我的安全,为了我的未来,为了夺回属于我的躯体,为了拯救我被困的灵魂。后来,姐姐的身边有了明州军,有了要守护的肇庆城的百姓。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自华公子开始的。华公子就是连接着阿姐与这个世界的桥梁。”

    “可是此刻,桥断了,阿姐的心也就被困在这里了。小王爷说,按照阿姐的性格,定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绝不会因为华公子的死而低头。所以,与其说阿姐要和清朝开战,不如说……阿姐……”

    般般的食指上头顶的天花板一指:“要和那鬼老天斗一斗。阿姐的心是自由的,是神明也困不住的鹰。”

    轻轻地,如同一朵开到荼蘼,几近纯白的杏花悠然飘落在清潭之上,赵明州的心泛起一丝温暖的涟漪。

    “是他说的?”

    “嗯。”般般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小王爷说了,他义无反顾地支持阿姐!”

    赵明州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手在般般的脑袋上抚了抚:“阿姐想知道般般的想法。”

    般般抓住赵明州的手,放在自己怦怦跳动的心口上:“阿姐,你听听,般般比全天下任何人都支持你!”

    哪怕囚于朱由榔的躯体里,般般的笑容依然能够突破那层表象,呈现出孩子的真挚与热忱。般般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赵明州,就仿佛她是她唯一的神明。

    赵明州心头一颤,垂下头声音低沉道:“般般,你还太小,也许并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赌上我们的一切。”般般的回答出乎赵明州的意料,那早慧的坚定语气本不该属于一个11岁的少女。

    “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回忆,我们的过去,甚至我们的未来。”般般柔软的手轻轻抓住赵明州瘦削的手,“阿姐,其实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偷偷看过你打比赛——”

    那时的般般难得身体状态好了些,便央求着护士姐姐带她偷偷溜出去,给刚开始打比赛的姐姐现场加油。刚毕业的小护士拗不过她,只得违反规定带着她来到了人头攒动的比赛现场。想象之中自

    家阿姐大杀四方的形象并没有出现,相反,刚刚涉足拳坛的赵明州经历了职业生涯之中最惨烈的一场比赛。

    刚刚开场,赵明州的鼻子就被对方打破了,鲜血从鼻腔中涌出来,顺着人中滑过裂口的嘴唇,汇聚在下巴上,一滴滴落向地面。赵明州只觉得鼻腔又麻又痒,拿手臂胡乱地蹭了一下,一汪血色弥漫开来,将她沁满汗水的皮肤彻底染红。她就这样顶着那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的脸,被对手打倒了八次,又爬起来九次,直到最后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着轰然倒地。

    那是般般第一次了解搏击,也是最后一次踏足姐姐的比赛现场。她没有像之前所说的那样给姐姐加油,而是全程都缩在人群里,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噙着眼泪看完了整场比赛,攥着小拳头离开了闹哄哄的人群。

    “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哪怕要为之失去一切,也要赢得站着的尊严。”般般总结道。

    站着的尊严……

    赵明州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那双属于般般的眼睛,继而微抬下颌,迎向窗外晴朗的天空。

    你们高高在上太久了,早就忘了那一撇一捺的“人”字该怎么写了,是时候让你们垂下头,看看那些熔炉里挣扎的蝼蚁了。

    正在这时,宫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般般慌慌张张地抽回被赵明州握着的手,佯装威严道:“何人无礼?”

    眼睛一瞟,却看见齐白岳正一脸惨白的立在殿外,一只手紧紧攥着门框。

    般般赶紧躲回了宁芳,推朱由榔接管身体,出来应对。

    明州看齐白岳双眼呆滞地瞪着自己和朱由榔,出言唤道:“白岳,怎么了?”

    齐白岳的嘴唇抖了抖,似乎强压下心头悸动的情绪,低声道:“阿姊,你的马……”

    赵明州瞬间读懂了他话里隐含的情绪,向着宫外的马厩飞奔。

    第108章 误身得道(八)吾力虽微,仍愿倾其所……

    马厩前,早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桐君、罗明受以及忙乱的马倌交错穿梭着,而明州一眼就看到那躺倒在地的,最熟悉的老战友——她的花斑马。

    喘息声在自己的耳道里逐渐增强扩大,形成令人惊骇的回响,遮蔽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在众人或震惊或悲怆的目光里,赵明州缓缓走上前,跪坐下来,将花斑马的脑袋扶起,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花斑马尚在无意识地喘息,却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它怎么了……”赵明州低声问道。

    桐君将手搁在赵明州的僵硬的肩膀上,回道:“马倌说是心痹之症。”

    赵明州脸上呈现迷茫之色,用手拍了拍鸣响不停的耳朵:“桐君,你大点儿声。”

    桐君蹲了下来,面对面地看着明州,再一次重复道:“它是心痹之症……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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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明州吐出一声如同叹息般地回答,弓下身子,将头紧靠向花斑马逐渐失神却依旧温柔的眼睛。马儿狭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如同蝴蝶的翅膀滑过明州的脸颊。

    “谢谢你……一直以来谢谢你。”明州低声呢喃道。

    花斑马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眼皮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眸中的神采如风中烛火,倏地亮起又刹然而隐。

    明州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近乎跪拜的姿态,抱着花斑马的脑袋。

    “明州……”桐君想要劝解,却见明州无力地挥了一下手。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无论是最为熟悉明州的桐君,还是并肩作战的罗明受,亦或是齐白岳,还是后来才赶来的绾绾,都能看出明州满身的疲惫感,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尽管心里老大不情愿,可明州的决定他们也只能尊重。

    几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明州耳道里叫嚣的喧闹声也逐渐平息,只剩下如同一条直线的单调嗡鸣声。

    一双洁白如玉的手缓缓抚上马颈,离明州的手尚余一掌的距离。

    “我说了,让我一个人……”明州转过头,却对上朱由榔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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