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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70(第1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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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刺入苏彦左肩的那截烛台, 原是捧在手中的小烛台,周身不足尺长,是故插蜡的尖端亦只有两寸, 虽尖锐但纤细。

    肩头骨骼尤硬,刺上去时,针入不到一半,便已经弯折。

    所以看着鲜血淋漓,但只是皮外伤。

    这点伤自然好处理。

    然此刻跪伏身前的医者若也是自然处之,那么一切便都好说。

    偏他极不自然,连随侍一旁的药童亦尴尬不已。

    因为掀开衣衫后, 苏彦身上暴露在外的除了这一处伤口, 还有从脖颈到胸膛的牙印齿痕, 甚至是指甲抓痕,道道鲜红醒目。

    若是在寻常夫妻间,这左右就是床帏间留下的一点恩爱烙印,厮闹时的一种情趣。纵是偶为旁人所见一星半点,也不过一句带着春意的调侃。襟口掩去,便依旧是清贵公子。

    但如今印在肌理, 刻在骨骼, 现入外人眼, 在这处囚禁的屋檐下,则彻底变了味。

    变成一种深刻的侮辱。

    一种撕裂魂魄的耻辱。

    “出去!”话从苏彦牙缝中挤出来。

    “止血散。” 医官听到他的话,但没有听他的话,只勉强镇定了神色,摊开手向一旁的弟子拿药。

    药童寻出药, 递上去。

    “出去!”苏彦蹙眉提声。

    医官低着头,将药撒上伤口。

    药童在一旁估量尺寸, 剪下一截缠身的绢布。

    无人应他。

    按理,侍奉他的人如此态度,他该习惯了。

    早在去岁六月,发现被囚在这处开始,这里所有的人,就都被换成了禁卫军和三千卫,连着侍者、医官、汤令官皆是两军中的人。

    他们直接受命于光禄勋夷安长公主,独尊女帝,根本无人理他。

    十个月,三百多个日子,他本来已经平复了心境,在盘算如何出去,然到这一刻,所有的从容和理智,再度崩塌。

    “滚出去!”他夺过药瓶砸向屋外,愤而起身转入了内寝。

    他在卧榻合眼,再睁眼时,屋中已经黑透,窗外星星眨眼,他避过月光重新合上眼眸。任凭身上伤口血渍黏腻,血腥在屋中弥漫。

    然而周遭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他清楚听见旁人的呼吸声。

    他从榻上下来,转过屏风出来,黑暗中看见跪首的两幅轮廓,依旧保持着傍晚他拂袖离开时的模样。竟就这般跪着,一动不动。

    这总不会是他们自个的意愿。

    他的脑海中闪过少女姿容。

    一时间五指成拳,骨节“咯吱”作响。

    站了片刻,他在一旁席案坐下,启口道,“掌灯,上药。”

    光线亮起,他看的很明白,那两人如释重负,尤似劫后余生。

    所以,她不仅学会了囚禁,还学会了胁迫。

    扯着毫无相关人的性命,逼着他摧眉折腰。

    【朕不是变成这样的。 】

    【朕一直就是这样的。 】

    她在他身边长大,不为他知的另一面,竟是这样的。

    苏彦的伤口裂开来,医官吓了一跳,自认其错,慌忙重新包扎。

    在苏彦上药的时辰里,司膳带人将温了数遍的膳食奉来。

    他这会怎会有用膳的胃口,然看满殿木偶般的侍者,只得挪案用膳。

    膳毕,汤药熬好,他端起一饮而尽。

    然后去沐浴。

    医官叮嘱,他的伤口不能碰水,最好擦身。念他有伤在身,侍者入内帮他,被他赶出去。

    他脱下衣衫,然即便已经数个时辰过去,水雾缭绕的木桶中,还是倒映出他身上印记。

    他站在外头,怔怔看着水面,不知怎么就看到她的面庞。

    看了一会,他将手中巾帕扔入水中,水波荡漾,水花溅在他脸上,她的容颜破碎,消失不见。

    ……

    这日论政毕,江见月回椒房殿歇息,夷安给她送来这段时间苏彦的起居日常。江见月看了半月前她离开当日后的内容。

    至于后头的,大差不差。她略略扫过,丢在一处。

    “能吃能睡,有日照有书读,他过得挺好。”江见月冷哼了一声。

    “陛下!”夷安顿了顿,“臣闻您给丞相用了暖情的药。”

    江见月抬眼看她,不置可否,“朕想要个孩子。”

    皇朝需要,她自己也想要。想要在这世间,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人。

    夷安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您用这样的药,和苏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江见月眉眼覆上一层寒色,“阿姊若是当说客的,就该去抱素楼给他分析,去问问他是否要转圜的余地。”

    夷安原就是从抱素楼来。

    她叹道,“陛下,容臣多说一句,您同苏相十余年的情分,您五岁时就与他连在一起了,若他只是一句气话,您能不能再给他个机会。”

    “说到底,也不是给他机会,是给您自己机会。”她顿了片刻,“爱与恨之间,总是爱更好。阿姊希望,有人能好好爱你。”

    “昨夜,陛下还在睡梦中哭泣。”这句前日里阿灿背着江见月偷偷告诉夷安的话,夷安看少女犟着头,便没有说。

    但她这日来时,去了趟抱素楼,同苏彦说了。

    故而,五月中旬,暌违一个多月,江见月再入抱素楼的时候,彼此的态度有过一刻柔和。

    是傍晚时分,初夏晚风徐徐。

    江见月道,“朕还未用膳。”

    她愿意先开口,是因为那日夷安走后,她回想她的话,断断续续想了几日。有一回半夜,梦见苏彦。

    竟是四月午后潮生堂满园春色的场景。

    他盛怒中将她推到,但用一条臂膀搂住她脑袋,隔绝了冷硬的紫檀木案面。

    那样自然的动作,已是他本能的护佑。

    江见月醒来,抱了那个四方温酒器半宿。

    膳食已经摆上案,苏彦没有说话,但是拨了一半的汤饼给她。分完,又盛回自己碗中一些,只添了一勺汤在她的碗盏里头。

    自从幼时被诊出脾胃不好后,她一直少时多餐。

    尤其晚膳,都是定时定量。

    两人无声用完,江见月道,“苏相伤好些没?”

    苏彦颔首,半晌道,“陛下近来睡得好吗?”

    他记得夷安的话,陛下在夜中哭泣。

    江见月眉眼弯下,嗯了声。

    苏彦观她神色,缓声道,“除夕见陛下,不曾问安,问了旁人。是因为陛下就在臣面前,而旁人总是因臣牵涉期间,臣方急问他们。”

    这是在解释当夜对她的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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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见月眼神聚起一点光。

    “臣能问问陛下,您是如何安置他们的吗?”苏彦足够坦承,“臣就是求个心安,说到底是你我二人间的事。论错也是臣的错。”

    “温氏弟子仅仅罚俸待职而已。”江见月望向苏彦,“至于苏瑜,官降两级,朕让他去了荆州,没有伤他。”

    苏彦眉心跳了跳。

    荆州是新得的地界。

    夹在南燕和东齐中间,苏瑜从未有守边的经验,如何能放置那处。何论他左手有疾,若遇战事,地利、人和皆不占。

    他这样想,便这样说。

    不想,江见月一句话挡了回来,“从未有经验,便养一养经验。那处守将又不止他一人。”

    她不想论政,更不想提苏瑜。

    然苏彦这会,满脑子都是苏瑜和军政。

    江见月看了他一会,勾起唇角,“苏相,您功在社稷,按理朕不该这样待您。原也不想这样待您。朕说个折中的法子,您看可好?”

    “臣洗耳恭听。”

    “朕放你出来,您还是大魏的丞相,亦做我堂堂正正的皇夫。我们要个孩子,好好教养他。这般,朕便召苏瑜回京,如何?”

    江见月想了想,笑道,“朕在说什么胡话,这分明是条条利于您的好事,您当无甚好考虑的,一言以应之。”

    只是苏彦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然顿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了。

    少女良久看他,笑出声来,“朕想问问苏相,您这会应朕,是为你侄子安全多些,还是为你自个得自由多些?”

    “长兄为臣而死,臣自当护他遗孤。”

    话落,尤见少女脸上的光寸寸退去。

    “朕以为会是因为你想和朕在一起。你才点的头!”她攥住他衣襟,咬牙道,“为了您侄子,您怎么就不怕礼法流言了?怎么就不怕中伤朕了?怎么不秉持你一身傲骨了?枉朕还听阿姊的话,试着退一退,试着能不能给你我一点转圜的余地!”

    “枉听长公主话的,不只陛下一人。”咫尺的距离,苏彦亦有他看法,“臣原以为是臣一时误解,陛下在臣手中长大,不该是行胁迫逼压之举的人。结果是臣看走了眼,不说这满殿侍者,受你淫威,便是此时此刻,您为达目的,亦是这般胁迫交换!您可有半分仁君明帝的模样?”

    屋中静下,空气中浮游着细小的尘埃,在夕阳晚照中,尤为明显。

    未几,余晖敛光,日暮落下。

    两个三千卫近来,灌苏彦一盏药。

    殿门合上,便是一片漆黑。

    屏风外厮缠,不知是谁先扶上的一截画栋,之后便再未躺下。

    少女背脊抵在鎏金刻文的廊住上,喊了一声疼,于是便被换了个位置。

    但还是疼。

    她一疼,所幸又将他咬出满身齿印。

    最后在激浪冲天,云巅折翅的一瞬,她勾在他舌尖,咬得有点狠,血腥味一下在彼此口中弥漫。

    “疼吗?”她伏在他肩头,喘息问他。

    药效已经褪尽,青年面上尽是不正常的潮红,箍在她腰间的手还在用力,似要折断她不堪一握的寸腰,“就当被蛇咬了一口。”

    少女便又咬他一口,扯下他皮肉,“养蛇的被蛇咬,是常有的事。”

    这日之后,连夷安也不能再入抱素楼。

    这处的三千卫和禁军首领,直接向江见月汇报事宜。

    而她,按照太医署的调养和推算,只在每月特殊的两三日来抱素楼。

    每次来,事后便留给苏彦一句话。

    六月十五,她说,你知道安雍二王,是怎么死的吗?

    七月初十,她说,你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

    八月初四,她说,你知道薛谨是怎么被朕扶上位的吗?

    八月廿八,她说,你知道陈章为何要提前乞骸骨吗?

    九月廿二,她说,你知道陈婉在上林苑是怎么中箭的吗?

    十月十七,她说,我就不告诉你。

    十一月初十,她说,朕和你无什可说。

    十二月初五,她来了,不说一句话。走时又道,前头说了,和你无话可说。

    十二廿九,除夕夜,她又入抱素楼。

    相比去岁来时,单衣赤足,这会她穿着保暖的鹿皮短靴,披着厚厚的雀裘,宫人打伞,侍女引路。

    直到潮生堂前,方将手中暖炉递给婢子,接过一盏孤灯,推门入内。

    被这半年间,每月从她口中吐出的一句话勾缠,几经崩溃的青年,这会一把冲上来,拽住她,“今夜总能说了吧?”

    上回她走前多留了一句话。

    她说,待除夕,除夕我们总要一起过的。长夜守岁,我同你慢慢说。

    然这会,少女在黑夜中摇头,“近日有些累,不想说那些事,多来带血或不干净,说来晦气。朕同你说说别的吧,朕得了一桩喜事。”

    “你——”苏彦忍无可忍,一把扼在她脖颈,“我不要听。”

    “苏相,这样会一尸两命的。”少女仰首,黑夜中与他四目相对,将他的手从脖颈挪下,慢慢移到自己尚且平袒的小腹上,“朕有身孕了,尚不足两月。”

    她凑身他耳畔,轻声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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