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了。
江芸芸看着挤走顾幺儿, 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忍不住晃了晃小脑袋想着。
——更奇怪了!
左边,被无情提溜走的顾幺儿还在大声骂骂咧咧,娄素正小心翼翼安抚着他。
右边, 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朱宸濠正一脸岁月静好地在闭眼小憩。
江芸芸对此皆充耳不闻, 一心扑刚才弄脏的笔墨纸砚上。
之前抄好的课堂笔记肯定是都没了, 江芸芸破罐子破摔不想再抄了, 还把下节课的课本也弄脏了,等会免不了一顿骂, 但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摔坏了砚台的一角,还摔断了一根新买的竹管笔,弄脏了十来张没用过的白纸。
小穷鬼江芸芸心如刀绞, 犹犹豫豫地捧着已经断成两截的笔杆, 在想着找个麻线能不能缠起来继续用。
新买的!三十文钱呢!
“你怎么日子过得这么穷吗。”不知何时睁开眼的朱宸濠笑问道。
江芸芸看也没看他一眼, 只是开始把两本已经坏了的书籍彻底废物利用, 抽出装订的麻线, 开始哼次哼次绕起来。
也不知道是手艺不行, 还是这支笔回天无力了。
笔杆一直立不起来。
江芸芸小脸一垮,小嘴紧抿, 瞧着是有点不高兴了。
“如今湖颖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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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笔头尖端有一段整齐而透明的锋颖,用上等山羊毛经过近百道工序精心制成的, “千万毛中拣一毫”,书写起来吐墨均匀, 挥扫自如, 特显书者笔力。”朱宸濠枕着脑袋, 瞧着江芸芸不高兴的侧脸,笑问道,“你见过吗?”
江芸芸没说话。
见怎么没见过,每次去文房四宝店里,笔架上摆的最中间,最高位置的就是给湖笔,边上就是前顶流宣笔。
这些笔都是笔杆乌黑光泽,笔尖饱满不散,就连装它的锦盒都是精致文雅的,夸它的形容词,跑堂能说半个小时不重复的。
与它们身价对应的则是足足一两银子!
一支笔一两银子,这对还在读书的人来说可是大钱了。
如今的毛笔损耗率可不低,一个月一支笔都已经是格外爱惜了,江芸芸之前在扬州每日读书时间之久,一边练字,一边写功课,还要捣鼓自己的东西,平均十天一支笔,毛笔损耗率之高,连她自己都震惊了,更别说老师,还劝过她好几次不着急读书写字,免得伤了手腕。
江芸芸终于晲了他一眼,半晌没说话。
朱宸濠笑:“你这个小解元好笔都没写过,传出去也太丢脸了,我送你一只如何。”
江芸芸也不纠结自己的坏笔,把坏了的笔纸都收拾收拾放到一处去,头也不抬说道:“谢郡王好意,但我用笔快,用不了这么好的笔。”
“你自然用的了。”朱宸濠不赞同说道,“这学院我瞧着除了你,其他人都玷污了这些好笔。”
江芸芸咳咳两声,警觉看了眼同班同学,见他们都在认真读书,这才收回视线,严肃说道:“不要给我胡说八道。”
出人意料的是,朱宸濠没有继续反驳,反而乖乖哦了一声,笑着闭上眼,只没一会儿冷不丁又说道:“我这两个月总是想起你。”
江芸芸眉心微动。
“有时候梦里也在想你。”朱宸濠声音格外平静,“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梦。”
他总有这个本事,不管是威胁人的事情,还是缠绵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冷淡,冷淡道你根本感觉不出杀气十足威胁又或者是深沉浓重的爱意。
哪怕那些话足够威胁到你,又或者实在听得人面红耳赤。
冰冷,平静,听的人耳朵好似不小心贴到佛像冰冷的金身,只觉得心中咯噔一声。
江芸芸忍不住扭头去看他。
朱宸濠看着她,眉眼弯弯,有一瞬间两人似乎回到三年前,两人初见时,他穿着锦衣华服被人群包围着,带着些少年天真,但又充满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在看着江芸。
江芸芸却觉得他并不在看她。
“江芸,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朱宸濠低声问道。
江芸芸平静说道:“想走过来的,总能走过来的。”
朱宸濠眨了眨眼,闷笑一声,伤心说道:“江如琅要死了,曹蓁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你以后是借不了江家的一点势了。”
江芸芸身子微微前倾,一脸惊疑:“你去了扬州?”
朱宸濠看着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小小一只,却又一丝不差。
他莫名觉得有些兴奋,嘴角微微弯起:“顺道经过。”
江芸芸脸色瞬间阴沉。
“江芸,人是要借势的,江家对你再不好,到底占据一个有钱,江如琅再怎么不好,难道会比曹蓁好,他至少能给你数不清的钱财,也不至于让你连买支笔都没有钱。”
朱宸濠声音带着巨大的诱惑。
“你的娘和你的妹妹,两个女人就算你替她们铺了路,可到底是女人,很难扶起来的,她们还需要你照顾,只会扯你的后腿。”
朱宸濠清晰察觉到江芸芸的愤怒,但还是继续慢条斯理,满脸含笑地说下去。
“而你的老师垂垂老矣,师娘病入膏肓,他们,活不久了。”朱宸濠身子也跟着凑了过去,声音可惜又充满恶意。
两人的距离倏地靠近了,视线中的两人彻彻底底进入双方的视线中。
江芸芸身上是皂角和笔墨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朱宸濠身上则是权贵们惯用的昂贵熏香。
在此刻,闷热的夏日空气中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江芸,你好像要完了。”朱宸濠声音可惜怜悯,“不过没关系……”
他微微一笑:“我总是不忍心你受苦的。”
江芸芸冷笑一声,直接把原本堆在一侧的废纸扔到他脸上。
染上墨汁的纸还未完全干透。
朱宸濠脸上瞬间留上黑墨,纸张下落时连带着精致华丽的衣服也都染上污点,彻底坏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直在骂骂咧咧的顾幺儿也猛地闭上嘴,瞪大眼睛。
娄素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江芸芸也紧跟着站起来,但她不是跑了,也不是道歉,反而一把抓住朱宸濠的领口,手指因为用力连刺绣上的细丝都被指甲勾了出来。
指尖被细丝勒出血丝来,可她恍然未知。
她平静地注视着面前之人:“不要招惹我家人和我老师。”
朱宸濠被人从桌子上扯了起来,衣领收紧,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勒痕。
他眨了眨眼,眉眼弯弯,依旧是天真和气的样子,偏又弯下头来,凑得更近了。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江芸芸,好似高高在上的神佛终于愿意低下尊贵的头颅,用温柔的声音哑说道:“江芸,我是太喜欢你了。”
江芸芸面无表情注视着。
“就当是你没出卖我的奖赏。”朱宸濠的手握住江芸芸的手指,温柔说道,“我的礼物,你会喜欢的。”
两人四目相对,各不退让。
“江芸,你这是做什么?”娄素回过神来,慌里慌忙走过来,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袖子,硬着头皮说道,“这是上高郡王啊。”
“我们其实可以悄悄套麻袋的。”顾幺儿也紧张得贴着江芸芸的后背,小声说道。
朱宸濠听得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直笑。
娄素一脸惊恐,顾幺儿也探出脑袋,古怪打量着他。
“你的馒头我不感兴趣。”江芸芸平静说道,“但我的馒头,你若是动了,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如何好看?”朱宸濠脸上笑意加深,嘴角一挑,打量着弱小的江芸,终于露出几分实质的恶意来,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脸和气,“江小解元。”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幽深地看着他。
她不笑时,眉目间的清冷就好似一把剑能在顷刻间脱鞘而出。
三年前,那个小巷中举起长刀的纤弱稚童似乎在这一瞬间重新站在他面前。
他举着刀的样子还是这样充满生命力。
朱宸濠怀念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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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门口传来闻实道吓得劈叉的声音。
“快放开郡王!!”陈望大惊失色喊道。
“你是谁!!”一个文质彬彬的声音愤怒响起,“放开我儿。”
说话间,呼啦啦的侍卫传了进来,原本就不大的课堂瞬间挤满了人。
顾幺儿立马警觉都挡住那些侍卫的脚步。
“是郡王先欺负人的!”他大声反驳着。
“我,我我作证。”娄素也小声说道。
江芸芸松手,狠狠甩开朱宸濠的手。
“给我抓起来!!”陈望怒气冲冲说道,“小小刁民还敢对郡王不敬,反了不成,给我抓起来!抓起来。”
江芸芸轻笑一声,眸光微动,看向陈望:“郡王是对我不敬,还是对先帝不敬。”
“胡说乱道!”宁王大怒,警觉看向周围,声音愤怒,“我听说你是解元,却不曾想是如此放肆之人。”
江芸芸伸手,一把抓住朱宸濠的手,想要给人看去。
只是她还未说话,朱宸濠反手牢牢握住她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江芸芸的手腕,他对着宁王温和说道:“是我刚才言语过激了,小解元这才生气的。”
江芸芸闻言冷笑一声,直接抽回自己的手,神色冷淡。
朱宸濠明明顶着一张大花脸,可一笑起来还是显出几分斯文雅致。
“爹不要生气了。”他柔声说道,“都是我不好。”
宁王原本还听说他独自一个人跑了这么久,心中怒气冲冲,但一看到他的模样,又见他一脸狼狈,那股气便也紧跟着消了下来:“你,哎,都是为父平日太宠你了,好端端离家这么久,还要瞒着我们,瞧着怎么黑了还瘦了,快让为父看看。”
朱宸濠伸手抹了一把脸,却不料入手是一手墨,不由苦恼地皱起眉来:“许是这个黑。”
宁王噗呲一声笑起来,但随后板着脸:“江解元小小年纪脾气倒是大,你便是说的再不对,也不能动手啊。”
江芸芸面无表情说道:“那真是对不住了。”
宁王莫名觉得自己被噎了一口。
“小孩子就是爱打闹。”姗姗来迟的袁端被人扶着走了过来,叹气说道,“学子斗殴,说起来是我这个山长管教不力,郡王连我也一起罚了吧。”
宁王连连摆手:“小儿打闹,和袁山长有什么关系。”
白鹿洞学院是江西,乃是整个大明都出名的学校,山长人选非德高望重之辈不能胜任。
袁端师从大儒余颖敏,年少时就被称为‘业熟芹宫、德厚才博、气度非凡’,二十一岁那年协助父辈创立草坪积善堂,广济相邻,一时间善名远播,上任白鹿洞书院山长胡居仁丁忧辞归,致仕后的袁端因硕学之名,又受布政使和按察史三次延请这才出任白鹿洞主,去年《白鹿洞志》成型后还写了序,这样的人名满天下,便是盘踞一方的藩王也不能随意得罪他。
袁端又是连连叹气,这才扭头去看江芸芸,见她一身狼狈,偏眉眼间满是坚毅,无奈说道:“江解元受教白鹿学院,颇为用心,奈何脾气刚正,屡次纠正不少学子学长的坏风俗,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为何于郡王有了风波。”
江芸芸平静说道:“郡王挑衅在先,不敬我家人,恶意诅咒我老师,娘养我不易,老师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容忍他的言语过激。”
许是没想到这位江解元连遮掩也不愿遮掩,学堂内一片寂静。
“怎,怎么可能!”陈望回过神来,反驳道,“我们郡王知书达理,可别是你污蔑的。”
“事实胜于雄辩。”江芸芸冷淡反驳着。
朱宸濠低下头,委屈说道:“我只是好奇罢了,不曾想其归这么激动。”
江芸芸眉眼低垂,冷笑一声。
“他说黎公……要不久于人世?”娄素冷不丁出声说道。
朱宸濠下意识冷淡地看了过来。
娄素被那一眼看得心中一惊,但沉默片刻后还是强忍着惧意,大声为江芸芸解释着:“我听到了,我愿用娄家之名保证,我很早就听说黎公年迈,郡王如此说话风格,不论是不是好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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