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吧。”
护士愣了愣,赶忙把未拆封的抑菌面罩双手奉上。裴初看都没看她,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拆开,戴好,男人低沉的声线透过面罩传来:
“这个病人可是个宝贝,在从他嘴里拿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说罢,裴初推门而入。
沉重的关门声以声波的形式透过空气波动脆弱的神经,病床上,傅声闷哼一声,气息奄奄地睁开眼睛。
病房内消毒水味浓重刺鼻,数日的开刀手术和昏迷让傅声的面色和病床的被单一样惨白,宽大的病号服里近乎要描摹出青年消瘦的躯干,他单薄的脊背快陷进床铺中,突起的肩胛骨硌着并不算柔软的枕头瑟瑟发抖。
傅声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向上望去。陌生的天花板和环绕的医疗器械让他混沌的大脑总算稍微搞清楚了一点处境——
自己现在还没有死。
然而以现在的处境,他宁可自己早就死了。
“你醒了,猫眼。”
强效针剂的副作用开始逐渐显露,身体高负荷运转带来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傅声痛苦地偏过头,侧脸埋在枕头里喘息,又因为胸腔有巨石压着一般,只能小口小口倒着气。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戴着面罩的黑发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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踱步至自己床边,单手插兜,优哉游哉地看着他。
尽管大半张脸都被隐去,可看见那眉目的一瞬间,傅声的呼吸还是停了一拍。
不是同一个人,可那双眼睛却让他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下落不明的青年。
迟滞的回忆如断弦重续,傅声埋了留置针的手臂肌肉牵动,苍白的指尖攥紧身下床单,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来:
“另一个,人……在哪……”
裴初面罩之上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复杂的神色,方才站在床头欣赏手下败将的惨状时那种愉悦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凝视。
他看着傅声,后者冷汗岑岑,袖口的一截小臂细得仿佛随便一个lph来了都能轻松折断,苍白皮肉与蜿蜒若现的青色血管仿佛紧贴着匀停的骨骼,包裹起这具脆弱的躯壳。
很难想象,他七年来的对手,警界的小阎王,居然是这样一个空谷幽兰般的清冷omeg。
裴初轻蔑地笑笑,单手撑住床沿,俯下身,暗沉的影子笼罩住傅声失神的脸,像一张黑色的网,令床上的人顿感喘不过气来。
“你是说你们的安全屋吗,猫眼同志?”
裴初说着,戴上消毒手套的右手故意轻佻地拂过傅声绷紧的下颌,见青年的瞳孔瞪大,他更加满意,替傅声轻轻擦去他鬓发旁的冷汗:
“安全屋里只有你一个人。不然你以为,应该还有谁?”
被触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发烫,傅声根本反抗不得,只能闭上眼睛,任那高大的身影倾覆下来向自己挑衅。
他刚刚醒来,对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更不知道眼前此人是谁。
可对方居然告诉自己,被捕时安全屋中只有他一个。
那裴野呢?
他是被埋在废墟下面,还是趁乱逃走了?难道新党人调查过裴野的身世,知道他是个无辜的学生,所以大发慈悲将他放了?
思绪一团乱麻,傅声试着动弹一下,可腹部刀口的刺痛顿时令他汗如雨下。刚醒来时他对自己的伤势有过初步判断,如今看来的确是有内脏出血,甚至不排除有更严重的伤情。
裴初缓慢直起身子,恢复最开始审视的目光,垂着眼皮盯着他。
“如你所见,猫眼同志,”他故意使用这个讽刺的敬称,“我们的革.命成功了。亲军派那些破坏民主宪政的罪人大部分已经认罪伏法,如果你能认清形势,组织会酌情考虑对你犯下的错误重新定性,毕竟从前大家各自在外讨生活,你也只是执行上级的命令罢了。”
男人戴着面罩的下半张脸几乎动都没动,居高临下地望着病床上虚弱的傅声,字字清晰地问道:
“我们先从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开始吧。你的那位功绩显赫的老前辈,原特警局局长傅君贤,现在何处。”
傅声闭着眼睛咳了咳,俊秀的眉蹙起,半晌颤抖地吐出口气来。
“你们不是胜利了吗,”他把头歪到另一边去,一手覆住抽痛的心口有气无力地揉着,“有本事就自己把局长他找出来……啊!”
裴初没说话,却猝然伸出手,一把攥住omeg纤细的颈!
傅声身子一挺,痛苦地昂起头,原本捂着心口的手条件反射地抓住裴初掐着他脖子的手。裴初动作真切地用了力,手背上血管暴起,傅声很快就喘不过气来,气血上涌,甚至可以听见自己颈骨承受不住地咯吱咯吱作响!
裴初没有低头,双目平静,唯独眼角的肌肉因为手下偶尔发力而略微抽动。他能感受到傅声凸起的喉结在掌心剧烈滑动,对方的颈洁白修长,如花枝中最易弯折的一段,只消指节一动就可以捏碎这人不堪一击的颈骨。
他眼看着傅声的脸颊因缺氧而涨红,饶有兴致地观赏了一会儿,终于恩赐般松开他,把手揣回兜里。傅声顿时佝偻着身子呛咳起来,颈侧青筋绽起,几道触目惊心的鲜红指印已然浮现在瓷白的肌肤上。
他默默注视着傅声痛苦地蜷成一团,胸口起伏着,又因为扯到伤口,呼吸愈发急促。裴初像是独自品尝胜利的味道一般,耐心地看着傅声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战栗着侧过身,唇瓣奄奄一息地张着:
“唔……”
傅声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般冷汗淋漓,仿佛骨架都在方才的窒息中散了,脱力地瘫软在床铺里,几次想要扭过头去,可颈部像是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最终只能歪过脸颊伏软在枕间断断续续地喘息。
良久,裴初把面罩摘下来。
“傅君贤的下落。”
他言简意赅地重复。
然而傅声闭着眼,浓密的睫羽湿淋淋的,早已没有一丝力气去睁开眼看清裴初的面容。
他血色殆尽,从鼻腔里隐忍地吁出一口气。
“……杀了我吧。”
傅声牵了牵嘴角,嘶哑地说。
灯光在裴初脸上打下明暗交错,青年眉骨下的阴影似乎更浓了。
“好,”裴初说,“很好。”
他再不看床上气若游丝的omeg,果断转身,推门而去。
护士早已在门外静候多时,刚才裴初动手的场面她看得一清二楚,可她不敢进去阻拦,生怕一个不留神丢了小命的就是自己:
“参谋长,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他?”
裴初把手套摘下,护士忙要接过,可裴初突然停住,食指和拇指捻起手套,回味什么似的在指腹搓了搓,没有看护士,当她不存在一般,若有所思。
护士自然也不敢动,等了几秒,试探唤道:“裴参谋长?”
裴初回神,两指一送,手套掉入护士接好的双手掌心。
“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记住,必须保住他的命。”裴初大步向电梯走去,“组织马上会派人接管医院,到时候所有接触猫眼的医护人员都要替换成我给你的名单上的人,他们知道怎么做。你们要做的就是善后工作,我不希望哪天听到有人汇报说,猫眼受不住刑死在了病床上。”
护士一路小跑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地接话:“不敢,请参谋长放心……”
回应护士的只有一声轻飘到快要消散在空气里的冷笑,裴初再没多言,将唯唯诺诺的护士甩到身后,施施然步入准点打开的电梯。
第32章 咫错天涯 猫眼醒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联邦的政.变如投湖之石, 以首都为圆心,震荡迅速波及到了全国各地。
电视台对于这场变革却缄口不提,只是在新闻中提到军部的高层遇刺, 以及内阁紧急取消了将新党列为非法组织的提案。
三天后,一批军部和警备部的高层因涉嫌渎职叛.国罪名被全国通缉, 随之在新闻中一同被播报的, 还有新的治安稽查会应运而生的消息。
裴野来到治安稽查会报道时, 没想到会长竟然会亲自出来迎接。
治安稽查会的委员名单他提前看过, 除了他里面最年轻的人也已三十有余, 会长已经是可以做他父亲年纪的大叔,竟也这样热情到近乎于谄媚地跑出来在楼下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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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鸽同志, 这段时间我们共事,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我就好!裴参谋长安排你进来历练,是对你给予厚望,你可不能辜负参谋长的栽培啊……”
百废待兴, 临时成立的稽查会没有专属办公地点,议会把原警备部大楼的一二层拨出来给稽查会使用。
裴野站在楼下抬头望着这栋高楼,听着会长嘴里一口一个裴参谋长地叫着,心里只觉得讽刺。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裴野面无表情道,“请您告诉我我负责做什么。”
会长一愣, 继而搓搓手笑道:“裴参谋长的弟弟确实不同凡响, 好,年轻人心气高是好事!”
他哈哈尬笑了几声,拍拍裴野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往里走:
“稽查会虽然是临时部门,但这段时间最忙最重要的也是咱们。你年纪小, 其他行业不一定了解,所以接下来首都高校的审核工作就交给你了,时间紧任务重,少不了要熬熬夜吃点苦。”
“好的会长。”
裴野点点头,脚下忽的一顿,转过头看着中年人:“会长,冒昧问一下,您是负责哪一部分的审查?”
“我吗?”会长面上一僵,“我带人去查查那些医院,嗐,你年纪小不懂,那些老军部的人没少在医院投资入股,这里面水深得很,我其实不愿意做这些的,没办法,大家都不愿意碰……”
一口一个年轻不懂事,可裴野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会长是盯上了医疗业这头肥羊,把相比之下吃力不讨好的学校丢给自己这个愣头青罢了。
“会长辛苦了,”裴野扯了扯嘴角,微微垂眸,“其实我想和您打听个事。您知不知道这次行动中我们受伤的同志一般都会送往哪所医院抢救?”
会长怔了怔,脸上的肌肉明显松弛下来:“哦,你问这个啊,新区的二院收治的人应该比较多吧,怎么了?”
裴野眸光微动,克制地笑了一下:“没什么,随便问问,谢谢会长。”
如这会长所言,治安稽查会的工作繁重异常。议会是个政治傀儡,对于稽查会不闻不问,首都的各行各业首当其冲,无一不受到严格的政治审查。
对高校的审查,首先从首都名望最高的H大下手。
时隔多日重返校园,连裴野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和身份。
名义上,裴野是高校稽查组的负责人,又是抓住猫眼的大功臣;但他毕竟年龄太小,对学校师生的普通筛查倒还好,一旦查出有重大“破坏宪政”倾向的便要由稽查会提审,主审人自然由更年长的委员担任,这时裴野便负责一些记录和协理工作。
一开始,他的几个同僚敬裴野血鸽的身份和他那个身居高位的亲哥哥,对裴野只是普通的客客气气。
可没过几天,其余人不约而同发现,裴野小小年纪,工作却任劳任怨,几乎到了工作狂的程度。
高校的审查没什么好处可拿,别的稽查委员对此兴致缺缺,干起活来没什么大动力。反倒是有裴野在,一些细枝末节都可以推脱给他,久而久之,他们对裴野也格外放心,言谈间倒也由衷地佩服起这小年轻来。
说是“破坏宪政”这样一顶天大的帽子,真细究起来,一百个人大抵有九十人都逃不过这般拿着放大镜去挑剔。裴野在傅声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过了七年,稽查会里其他的人却不然,多年下来在首都各自的仇家都有不少。
与裴野比起来,其他人干劲虽不足,但对某些特定之人的报复却丝毫不显手软。
稽查组临时设置的审问室,从早到晚几乎从来没有空闲下来过。
“各位长官,各位委员,我真的冤枉啊!”
这样的告饶,裴野在审问室听了不下百遍。而他能做的只有坐在侧边的长桌上,用电脑记录下这里发生的每一句对话,并适时地递上主审委员们需要的材料。
“可笑,你也配喊冤枉?”
屋子正前方端坐的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一拍桌子,对惴惴不安地坐在对面的一个教授模样的人喝道:“你作为H大的政治学副教授发表的那些论文,当真以为我们的同志查不到?”
“我,我那是为了混个职称,学界主流如此,不这样写我没办法……”
男人啐了他一口:“少他.娘的放屁!”
裴野眉间肌肉一跳,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纯粹的情绪宣泄也记录进去,就听到这老委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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