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自上投下来,他整个身影笼罩着谭清音,将她遮在一方晦暗里。
谭清音往光亮处挪了挪,仰头盯着他:“你后肩够得着吗,衣服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裴无闻言神色严肃,他沉声:“谭清音,我昨日——”
谭清音蹙眉打断他:“我知道你要同我说什么,我不会缠着你。”
他说来说去就是这句话,谭清音就在等他下一句还要说什么。
可是良久,他默然着,一言不发。谭清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清俊的面容沉峻,唇角紧抿。
她往他跟前靠近一点,试探着伸手,见裴无并未阻止,便解开他腰侧系带,轻轻褪去中衣。
谭清音印象里,裴无向来身着玄衣,束紧腰带,衬得他清瘦挺拔。如今衣物褪去,整个人肩宽背阔,胸腹结实,线条分明的肌肉仿佛蕴着无穷力量。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还裹着分淡淡血气,谭清音面庞微微薄红,她低下头,拧开药膏盖子。
裴无站在那不动,任由她抬手在自己肩上动作。
谭清音踮着脚,没多久脚跟、手臂酸软,她推了推裴无肩膀,示意道:“去那边坐下,你这么高我够得太累了。”
柔软的细指碰到手臂,有些微凉,裴无紧了紧垂在一侧的手掌。
他坐在桌案前的椅上,谭清音站在他身后,微微伏着身,指腹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他伤口周围。
她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他光裸的背肌上,裴无呼吸渐渐紊乱,身体绷得很紧,甚至微微颤抖。
谭清音看在眼里,还是心疼了,她拧着眉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肯定是疼的,往日她葵水来时,都痛的死去活来,但是那睡一觉第二天便好了。而这是皮肉上的伤痛,伤筋动骨,就是一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得彻底。
裴无沉了一口气,歇了下,他缓缓道:“不疼。”
谭清音不信,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抖?”
“你别说话。”裴无微恼。
谭清音撇撇嘴,痛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手下动作却是越发轻柔。
裴无沉着脸,阖着双眼,搭在腿上的手掌紧握成拳,呼吸渐急促,声音渐大。
昏黄烛火下,谭清音没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肩胛前还好,后肩上那处不忍直视,谭清音渐渐慌了,只能问他:“流脓血了,怎么办?”
裴无睁开双眼,眼底暗红一片,他取过一把匕首,在火上燎了片刻,递给她,告诉她:“刮去就行。”
他的指修长白净,上面有薄薄的茧,长指间夹着匕首。
谭清音接过匕首,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刀刃刮去伤口上浮着的脓血,直至全部清除去,她才松了口气,额上湿意涔涔。
她取过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替他缠紧,最后打了个结。
裴无站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服。
临走时,谭清音突然停下,回身望着裴无问道:“我能问问你,你说的事成之时,是何时吗?”
裴无顿了下,脑海里浮现昨日清晨情形,没想过她会提起,他垂眸低声:“太子成婚时。”
就在下月。
谭清音没有问他究竟要做什么事,她思量了一番,默默说了句:“哦,那很快了啊,我回去学学和离书怎么写。”
裴无一噎。
谭清音淡淡扔下这么一句话,就径直走了出去,留着屋内男人就这么沉默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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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第二十九章
◎“你今晚给我喝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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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日谭清音每晚都去书房替裴无换药, 两人也不多言,通常就是谭清音无聊想起来问一句,他答一句。
裴无还是面容苍白的, 嘴唇更是毫无血色,好在, 那药见效极快,他肩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只是,林氏送来的那盒金疮药很快见了底,谭清音差了云秋回谭府问还有没有。可惜没有, 这是林氏一位南诏友人相送, 就这么一盒。
是日,她拿着空药盒寻遍了整个京城药馆, 家家医馆掌柜的见了都是直摇头。
日头当空,热热闹闹的街上人渐渐稀少。
谭清音站在街头, 额上渐渐渗出细密汗珠,脸颊晕红,轻喘着气。
“夫人,这是最后一家了。”盈月眉头紧锁,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汗。
谭清音看着那隐匿于街巷的小药馆, 叹了声气:“问完这家,再没有咱们就回去。”
她提着裙, 小心翼翼地抬脚踩过药馆门口泼倒的药渣, 一踏进药馆,便闻到一缕淡淡的苦药香。
药馆里人很少, 只有一个坐堂大夫, 一个小药童。
谭清音拿出那个药盒, 递上前问道:“请问有这个药吗?”
那大夫四五十的年纪, 低头沉迷地翻着医书。闻言他从医书里抬起脸,伸手接过眯眼瞧了一番,点头道:“有是有,很少,也很贵。”
这种金疮药他从南诏国游历时带回来过几盒,药效相比普通的金疮药好上几倍,只是价格也昂贵。
盈月语气中难掩激动:“夫人,太好了!”
谭清音与盈月相视一笑,眸子里瞬间灿亮,她唇角噙着笑,不在乎对大夫道:“那没事,我全要了。”
那大夫闻言讶然,他这小药馆隐于街巷深处,很少碰见出手阔绰的。再看向眼前买药的妙龄少女,她生得不凡,这等样貌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都少见,虽没有穿金戴银,想来不是一般的世家贵族小姐,便全拿给了她。
谭清音念起裴无这些天流了这么多的血,轻声问他:“我家里有人受了重伤,流了许多血,麻烦您再开个补气养血的方子吧。”
“男子?女子?”大夫眼皮未抬问道。
谭清音疑惑“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回答:“男子,是男子。”
大夫开了方子,让药童抓了药,递给谭清音,嘱咐道:“慢火煎熬,一日一次。”
谭清音道了声谢,拎着药包,脚下步伐轻快,和盈月回了府。
……
书房里,裴无独坐在桌案前,一身鸦青官服,眉宇间沉着暗色,他目光紧紧锁在书房门口一隅,从日薄西山,到月上枝头,那抹身影一直未出现。
他心尖泛起苦涩,眸底掠过自嘲,他心底叫嚣着希望谭清音不要来,让自己不要去想谭清音,可是他忍不住。
谭清音端着药向书房走去,走到门槛旁,她刚想抬手叩叩门,书房门突然从里打开。
那门开得很急,她身子一颤,手中汤药溢出了些,那药是刚煎好的,还很烫。
谭清音惊呼一声,她肌肤太过细嫩,汤药刚滴上,玉白的的指尖就瞬间泛红。
裴无立在门内,眸色一紧,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握紧她的手腕带她进来。
桌案上放了盆干净的清水,是给他清理伤口用的。
裴无将她双手浸在水里凉着,清澈冰凉的水包裹着发烫的指尖,很舒服。
两人之间不过一拳距离,谭清音悄悄侧望过去,他垂着眉眼,目光直直落在她的手指上,有一刹那,谭清音竟在他眼底看见了一丝疼惜,不过转瞬便消失了。
沉默少顷,裴无钝钝道:“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谭清音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小声地说:“没关系。”
忽而想起那碗汤药,她心里一惊,急忙对他说:“你快趁热把药喝了,我熬了一下午的。”
大夫说文火慢慢煎熬,她持着小蒲扇在东厨蹲了一下午,等药煎好时,天已黑了一大半。
裴无直起身,望了眼搁在一旁的药碗,没问她是什么,便端起饮尽。
直到手指微微变凉,谭清音才从水里拿出来,她取过帕子擦干净手,拿出今天新买的金疮药,指腹抹了些。
谭清音见裴无还如玉峰般岿然站在那,她走上前,手背轻轻推着他,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他赶紧脱掉衣服。
对上她灵动的眼眸,裴无默了默,偏过脸,伸手解掉玉带,褪下外袍,直至赤着上身立在她面前。
谭清音心突突跳着,原先她见了会羞涩垂下头,不去看,如今会大大方方的欣赏,她时常心底感叹,裴无真是个生得极好看的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裴无什么,是这副皮肉之相,还是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谈情爱,裴无对她是真的很好。
可能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份责任吧。
谭清音轻扯了下唇角,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突如其来的黯然。
两人再未言语,直至许久,裴无突然说道:“我明日送江玄回宫。”
谭清音手下动作一顿,怅然道:“这么快,我当初还答应他要给他请习字先生呢。”
无论宫里的皇帝看不看重,江玄终究是个皇子,没有一直流落在外的道理。
说到习字先生,谭清音蓦地想起那日慌乱的吻,她指尖顿着,许久未落下。
后肩迟迟未有动作,也不闻声音,裴无侧过头,就见谭清音低垂着首,长长的眼睫不时扑簌着,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他以为是在担心江玄,安慰她:“我给他请了,你不用担心,宫里会有人教他。”
她依旧未有回应。
裴无微微侧身,凝着眉问她:“怎么了?”
谭清音愣了一下,回过神,对上他的视线慌忙解释道:“没、没什么,我走神了而已。”
他如今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因而药涂抹起来很快,如往常一样,谭清音替他擦完药便走了。
……
夜至深更,书房一室通明。
公文上的字迹越发模糊,灯影晃晃重重……
裴无靠坐在椅背上,清俊的面庞上泛着可疑的薄红,薄唇紧抿,不时溢出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拎过一旁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水,一口饮尽,压下又反复,难解从心底腾升的口干舌燥。
裴无再坐不住,他扔下茶盏起身向外走去。
月影如水,照得小院里枝横树影斜动,宛若一池游水波漾。
谭清音一觉睡醒,觉得口渴难耐,她起身下床倒了杯茶水。
待放下茶盏时,忽然瞥见屋外窗纸上倒映一黑影,身形高大,是个男人的身影,正慢慢往她屋门走。她顿时神情紧张,屏住呼吸,警惕地看着那抹身影。
那人在她屋门前停住,抬手敲了敲她的房门,一下,两下,忽然不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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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清音揉了揉眼睛,越发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她试探地对外问道:“裴无吗?”
屋外人似乎没想到里头还没睡着,他身形一僵,良久,沉沉“嗯”了声。
谭清音安下心来,走过去替他开门,就看见裴无站在深沉夜色里,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谭清音掩袖打个哈欠,眼底水光盈盈,疑惑问他:“怎么了吗?”
薄纱里衣裹着她纤素的腰肢,整个人乌云鸦鬓,娇软慵懒,淡淡清香盈在鼻端,裴无眸底渐渐深沉,喉结滚了滚。
晚风徐徐,穿堂而入,谭清音抱着胳膊轻轻瑟缩了下,往里退后几步,对他道:“进来说,我有些冷。”
裴无提步跟着她进来,屋门关上。
谭清音点上烛台里的蜡烛,屋内瞬间一方明亮。
裴无目光微微闪烁,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谭清音,沉声问她:“你今晚给我喝的是什么?”
谭清音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一脸懵怔回道:“就是普普通通的补血汤药啊。”
“药方呢?”
谭清音蹙眉,一下慌了,以为是那药有什么问题,她手忙脚乱地跑到书案前翻着,嘴里不停说:“你、你别急,我给你找找。”
她回来后就将药方扔在了书案上,案上全是废纸,一时找起来有些麻烦。
“找到了,找到了。”她语气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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