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己低头看她,脸色稍微缓和点道:“来带你见一位故人”
茂盛草丛突然传来些微动静,起初是两只野兔,而后是一群小鹿,跌跌撞撞、惊恐万分的跑出了山间。
忽闻一声震天咆哮声从林间传来,那声音浑厚如雷霆炸裂,震得树梢簌簌作响,鸟雀惊飞,四野皆寂。
段知微赶紧四处张望一下,只见密林深处的枝叶晃动了一下,一道金黄的身影缓缓踏出。
那是一只老虎,体型硕大,毛发金黄,黑色的斑纹如泼墨般点缀其间,远远便看到其露出森白的獠牙。
正常人哪里能接受得了一只没有关进牢笼的老虎就离自己几丈之远,段知微只觉得两股战战,赶紧拉着袁慎己的胳膊,立时便要离开。
谁料那老虎突然后退几步,伸出前爪作了个揖而后口吐人言道:“嫂子莫要担心,李某人乃袁都尉旧友,并不吃人。”
这可比单纯的老虎更加吓人了,段知微惨白一张脸,不知如何接话,还是袁慎己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李君乃我旧友。”
一个人怎么能和一只口吐人言的老虎成为好友?
老虎随后解释了一番。
老虎本名李真,原是陇西人士,性情颇有些恃才傲物,不懈与同门为伍,倒有回面对敌军伏兵,被袁慎己所搭救,二人这才有了交集。
他后来被调至岭南,偶然夜猎时候遇到一场极浓厚的夜雾,正在雾中四处打探出路,忽见前方有两盏明亮的灯火,他和属下赶到,却发现是一只吊睛大虎,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将两个随从吃下,他本该救人,却实在是害怕,只得抛弃了属下骑马独自逃走。
自那以后,李真的性情变得狂躁起来,甚至鞭打责罚仆人,终于有一日,他在回归长安的途中,突发狂疾,趁夜狂走。
他躲进终南山中,觉得自己开始长出毛发,力气也奇大无穷,也因为饥饿难耐,开始捕食鹿、兔之类的动物。
昨日捕猎间,竟偶遇追赶一
双鸿雁的袁慎己,李真遇到旧友,滴泪道:“我已无法变回人形,还望都尉找到我妻儿,言明我已不在人世,若您愿意,再接济一下我那孤弱的幼子。”
袁慎己自然是答应了。
段知微道:“不妨请捉妖司前来一观,或许有可解之法?”
老虎摇摇头:“我已然习惯在山林间游走,无法再适应人的生活。”说完再次作揖,转身离开了山林。
山腰间只剩袁慎己和段知微二人,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段知微开口道:“你带我来是何意?”
袁慎己自后面环住她道:“今晨给李君的妻与稚子送了些钱帛过去,似有流言传出,怕你多想。”
她失笑:“我可一点儿没往那儿想。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特别正直的好人。”
袁慎己:“我知道但我觉得我们之间所有事情都得坦诚,不过我肩膀的伤是追一双鸿雁时未看清路,从马上滚落而下,苏莯那小子也不打听清楚,倒是谎报了趟军情。”
段知微抬头观望,鸿雁三、四月才动身北归,而今远非大雁回归之期。
“凉州风雪一瞥,惊鸿一面;袁某在凉州城内外寻了许久,都未再寻得段娘子身影,所幸上苍怜悯袁某生母早逝,一生孤苦。长安五月,我又得以与你在槐花盛放的坊间相遇。”
袁慎己郑重下马,对着段知微作揖道:“袁某欲以一双鸿雁、全部身家,聘段娘子为妇,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槐序之月还未降临,可惜见不到与袁慎己初见时那满街巷香气扑鼻的雪色槐花,不过今日漫天飘洒的桃花也很好。身侧潺潺的溪水也很好。
其实好的不是扑鼻香的槐花,也不是粉霞般的桃花,更不是清亮的溪水,而是袁慎己在身侧的话、好像什么美好了起来。
逢上恼人的雨、阻碍出行的雪,这样讨人厌的天气,段知微只要站在食肆门口见到袁慎己骑着他的枣红马行进过来,那恼人的雨也变成了贵如油的春雨、阻碍出行的雪也变成了兆丰年的瑞雪。
她低头擦擦眼泪,从身上挎着的小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金吾卫的袁慎己跑去终南山春猎,不看脚下的兔子、忽略远处的野鹿,举着弓箭、只等着活捉一双鸿雁。
大部分鸿雁未北归,终南山的雁子数量是那样稀少,许多也来春猎的世家郎君笑他痴傻,终南山的猎物那样多,只盯着那鸿雁做什么。
段知微送酒时听到这样的评价,心疼又感动,她用攒的银子融掉打了个戒子,随身放在包中。
今日那戒子终于见到了天日,她将戒子套到袁慎己无名指间。
她说:“与君相栖共一生、年年岁岁不相负。”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成婚准备一碗米粉,磕个……
成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段知微想。
第一件事便是纳采,男家请媒人到女家提亲,袁慎己请了个官媒娘子,左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后便是问名、纳吉、纳征。
流水的聘礼从袁府送来,常见的合欢、阿胶、九子蒲、嘉禾,贵重的束帛、两皮、玄纁,其中一双活的大雁捆着红绳极为显眼。
大雁是最难捕获的猎物,且十分机警,落在树上歇息时会有老雁警戒,有点风吹草动便立刻飞往天空,因此大雁是稀罕物,时人下聘时要不送一对木雕雁以替,要不送一对鹅、名为雁鹅,很少有送真大雁的,因此这双气派且威风凛凛的大雁被送进食肆的时候,许多街坊前来观赏。
小狼和蒲桃二人对大雁充满好奇,白菜、麦粒、螺蛳等可劲儿往大雁面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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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小狼被不耐烦的雌雁叨了下脑袋,二人终于消停了。
段知微则被拉去云想夹缬订制一套嫁衣,本朝有绛男青女的习俗,女子通常穿青色嫁衣出嫁,段知微原本以为青色便是绿色之意,没想到古人对青色的定义还挺广泛的,石青、靛青都有,比起绿色反而更偏重蓝色。
段知微看上一套天青色的菱花锦,锦面泛起的光像雨天浮起的水汽,面上则是铺满了用银丝绣线织就的繁复并蒂莲。
段知微很喜欢,这套夹缬让她想到烟雨江南。
胡女埃斯特在一旁表达了歉意:“抱歉啊段娘子,这套连理枝已经被订走了。”
“这样啊”段知微有一点失望,却也不好为难人家,只好再选。
一位娘子从二楼走了下来道:“既这位娘子喜欢,便让给你吧。”
说话的娘子身着绛红色狩猎纹锦裙,鬓边石榴簪上细碎红晶一闪一闪,一派堆金砌玉的气度,看上去定然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她生得也貌美,只是脸色看上去极是憔悴没有血色。
埃丝特小心道:“可是贺娘子,这套连理枝我们没有第二件了,您若是反悔”
那位贺娘子惨然一笑道:“我见那位娘子满脸欣喜,定然是嫁得如意郎君了,不妨给她更好,我嫁谁都一样,嫁衣再美,也不得意趣。”
这么说着,她随意指了指旁边一套靛青色夹缬:“那便这套吧。”
埃丝特只得赔笑道:“这套鱼师青也不错,画师专门在裙摆画了一整套海云图。”
贺娘子颔首,而后带着丫鬟转身离开。
段知微莫名望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埃丝特,八卦之心油然而生:“那位娘子是?”
埃丝特叹口气:“太史令家的贺娘子,马上要嫁给殿中丞家的公子。”
埃丝特看上去很是困惑:“这嫁入琅琊王家,那简直是天上掉下的羊肉馅胡饼,她到底为什么不乐意。”
段知微拍拍她的肩膀:“埃丝特啊埃丝特,要让你嫁给一个权势颇天但是貌比夜叉的男人你愿意吗?”
埃丝特吓得花容失色,她向来爱美:“那还是算了吧。”
几人再说一回话,段知微被细细量了一回腰身以后,她便迫不及待架着驴车回食肆去了。
长安难得几日放了晴,她趁着闲暇,喊上自己那免费劳动力未婚夫研磨了一大桶米浆,揉熟、压榨,最后放到架子上晾晒,就可得到一大份新鲜有嚼劲的米粉。
段知微馋这个很久了。今早去夹缬之前便托请阿盘炖了一锅浓郁鲜香的猪骨汤,往汤里下米粉,磕上一个生的鹌鹑蛋,再切上几片火腿,又放了些绿豆芽和木耳丝。
这一锅米粉、铺着各色蔬菜和肉,在石锅里咕噜噜冒着泡,看着很有食欲,这汤熬的浓郁,米粉香香滑滑的,火腿腌渍时候只取了瘦肉,很是鲜美。
豆芽和木耳丝放的时机刚好,豆芽爽脆,木耳丝弹牙。
段知微在夹缬忙了大半日,饿得狠极,顾不上烫几口吃完。又给食肆众人每人煮了一碗,大家也很喜欢。
见众人喝得连口汤也不剩,段知微放心在食肆外挂了个牌子:“今日供用浓汤米粉。”
长安连续几个大晴天,连食肆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大都是老客,知道段家食肆的品质是极好的,都放心点了米粉,给食肆众人忙得够呛,最后猪骨汤都不够了,只能再去肉肆买了些大棒骨回来接着熬煮。
段知微在火房里忙得团团转,段大娘摇着蒲扇凑过来:“知微啊,外头来了个客人。”
“来个客人有什么稀奇的。”食肆火腿也告急,她紧急卤了些猪软骨代替。
段大娘道:“那位娘子要一碗米粉,粉少放些,磕一个鸡蛋,炖的嫩嫩的,蛋黄要能流出来那种,最好再放些春笋,火腿不要厚的,要切薄片,再放些水灵灵的生菜颜色好看,打蔫的不要,最好是今晨现摘的,还有葱花香菜也不要放。”
这人开门做生意,难免会遇些泼皮无赖,头一次见要求提这么详细的食客,段知微道:“把我这当御膳房了?”
春笋、生菜都没有预备,她让段大娘去回话,爱吃吃,不吃拉倒。段大娘去了又回来道:“人说了,没有笋丝儿和生菜也行,其他按照要求做出来便可。”
过了一会儿,段大娘又过来:“人娘子说骨汤味道太淡了,火腿腌渍时候黄酒有些冲,盖住了本来的肉香。”
这食物本就千人千味,哪儿来的那么挑剔的人,砸场子是吧。段知微理了理头发,去了厅堂就要跟其理论。
那娘子年纪看上去比段知微还小,一身灰色小袄,待段知微出来后打量她一番道:“段家娘子,幸会。”
段知微问道:“这位娘子,食物本就千人千味,你嫌汤淡了咸了可以提,单给你做。火腿我家向来是如此腌制的,您不满意也没办法重新改,冬天就腌制了那么一些。”
那娘子道:“火腿你腌的时候就用错了料,涂抹时候的调料只用了盐,没用糖吧,提鲜的东西没了,再有黄酒也买的最便宜那种,味儿太
冲了,会掩盖食材本来的鲜美。”
段知微听得一愣一愣的,回想一下好像当时是没有放糖,又提到黄酒,她抬头,旁边的段大娘咳嗽一声,心虚转头。
不多说了,定然是自家长姑没舍得买好的黄酒,段知微只好道:“娘子好味觉。”
这姑娘舌头这么灵,段知微不由生了些招揽她的心思。岂料那娘子眼神一冷道:“接下来我们说说正事儿。”
正事?什么正事?
“那贺琼珠与你相熟,她把我兄长藏哪儿去了?”
贺琼珠又是谁?段知微很懵,姓贺的她只知道一个贺知章,什么“不知细叶谁裁出”“少小离家老大回。”
那娘子被她这段无厘头的话绕晕,气得大声说:“还装,早上我才在云想夹缬见到她让了一匹布给你,你俩定然相熟。”
“我跟她不熟啊!”段知微也很生气,不就被人让了匹天青色的料子,怎么就惹上麻烦事了。
她把在夹缬店里发生的事情与眼前人一说,她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还有假?”
那娘子思索了一回,放下钱离开了。
眼瞅着要吃暮食了,食客三三两两进了门,大部分人对新出的米粉很感兴趣,都说要尝尝,苏莯跟甄回一起过来,他们两现在同为九品录事,性格也相近,反而玩得好起来。
甄回被派分到了御史台,誊写折子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今日难得空暇,回了食肆央求段知微一定给他来一份小葱拌豆腐,他想这口好久了。
二人点了两瓶酒,他越喝脸越红,壮着胆子开始骂那个殿中丞王彻,蛮横无理、强占农民土地,如今家中儿子要娶妻,自己挥金如土便罢了,大摇大摆收受各级官员的昂贵贺礼。
段知微送上他要的小葱拌豆腐,顺便提醒他:“人多耳杂,你这样大声被有心人听了去。”
苏莯也有些愤愤,那王彻的儿子王朗是个好色之人,每日流连平康坊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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