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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他做不了。”
祁聿说罢,歪着身子试图找最舒服的姿势让自己靠,却在硬邦邦车厢内寻不着,只能勉强虚靠着。
祁聿所谓唐少监做不了的事,是祁聿方才进门同边呈月夫人交谈的那两刻么。
陆斜不明白,祁聿已经弄死人家了,还特意去刑部将人遗体送回,让他叶落归根同家人相聚。又怀着怎样心绪去同边呈月亲人交谈、又能交谈些什么。
算计下手毫无余地的是他,点滴不漏收拾残局的也是他。
祁聿善恶不明,当真看得人迷糊。
陆斜:“你今日这样惩弄吴县令,言官必然不会放过你。你才升了秉笔,何必行事如此张扬,晚些面见陛下,你可会再受些苦?”
祁聿嗓子陡然干涩,抬手一探,热症又重了。
朝后仰头阖目:“科道两衙那群言官不放过我?就你说的,吴圣清可是京官,他在干什么,欺辱无权势可依的孤儿寡母,跪在阉人脚下求做儿子、赶着孝敬我,他们还有脸参我?”
“京官场大半都是畜牲,剩下小半乃衣冠禽兽,独几位称得上人的改变不了现状,称的上君子的又故作姿态,不屑这不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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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厌术也,术不忌蔽也;愚之为上,蔑之为下;应之为明,抗之为昏;君子不患无取,小人不患无机;难不在术,难在始也。”
总结:“清高害死世、害死人。”
出门在外她安眠不了,虚目也减轻不了身上难过,别扭非常的在车内四处寻靠得住的地儿。
陆斜听到他话怔住,震惊祁聿年纪轻却晓这般理。
这实乃当世部分人的死结,有才行不出却叫骂天下无德,确实难言是非。
听祁聿声音越来越涩,他循声侧头:“你伤未好,这么出门万一再受风回去又遭罪。”
哎哟,陆斜又要喋喋不休了,她登时有些头疼。
“皮肉伤罢了,只是看着凶险,其实”也挺凶险,但这等事不用言得人人明白。
怕陆斜多话,她忙转个话头:“我没事,你眼睛怎么样。”
掀眸看过去,陆斜半张脸确实好看,殷红的唇怪水润。
他人要是在刘栩那处,能把陆斜嘴亲烂,生啃直接吞了。
陆斜陡然缄默不语。
祁聿刚掀开的目光促使她又盯上去:“说话,医师说什么了。”
突然闭嘴跟闷葫芦样叫人难猜,真瞎了治不好?
陆斜微微掐眉心,疏淡着声:“医师说即便能视物,天黑尽了也会有损,可能好不彻底。”
他声音没悲凉,就是平淡接受,甚至还有种眼下这结果还不错的感觉。
终身落有眼疾?
祁聿忽然觉得陆斜一直都平淡接受着发生的一切,他从未主动挣扎过命运,除了活着跟被刘栩看中。
人寡淡无欲成这样,是心如死灰还是别有所图?她有本能警惕地打量起陆斜。
当目光触及陆斜温煦面庞,介于他这些时日所作所为,祁聿放下暂时的戒心。
“尽力医治,用什么药材跟我说,你就是日日人参灵芝捣碎敷眼我也花得起这份钱,不必心有顾忌替我省。”
“”
这种流水样的钱被祁聿松散语调说得跟吃碟小菜样简单,当真阔绰得狠。
阉人受贿就是无度,正经官员哪有财力这样花,京城能这般造的人家是可以数出来的。
如今便可以将祁聿名字也添上去,他乃京中‘大富大贵’之人!
“怎么,不信?”祁聿为表证明,屈指叩响车厢。
车外唐素听见,倾身直帘外:“秉笔可有事要吩咐?”
祁聿特意将声音端正:“要入夏了,四品往下的冰鉴收一收,最近入京述职的几位下个帖上门。”
唐素乖声应‘是’,又问:“多少两起?”
“看自觉吧。”她头次认真收这个,就不想定什么底价了。
陆斜震惊到无语,祁聿当着他面吩咐手下人去找官员索要贿赂
其实为他看病大可不必?
祁聿看出他攒眉意思,吊嗓清声:“别觉得不耻,这是买卖,银货两讫。我又不白要,我受他们钱财,日后可能会救他们一命。”
“你可知芝麻大小京官也日须一金?岁三百余金始能勉强自给。你说中下级京官几十两年俸的人会如何?他们会收京外官员的银钱,给庇佑。”
看陆斜依旧不能接受,她多余启嗓解释。
“说句实话,京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想我主动收他们贿赂。我跟司礼监那几位不同,他们受了就是受了,日后认不认这笔帐难说,看心情。但下了帖,宫外那些官员不敢不孝敬。”
“我受是认得,多少钱办多少事儿,我做随堂时便相当有口碑。”
“”
陆斜更无语,收受贿赂还有口碑一说?
跟在祁聿身边,真是看遍世上荒唐。原来宫里还有朝前另一套法则,简直逆天悖理。
祁聿脑袋耷溜在车壁上,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有得是钱,你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往后我休沐就带你出宫,宫内宫外的一起诊,不会治不好。希灰而已,我算无遗策,你定无事。”
“再不行,我放榜替你广邀天下名医,医好给赏。”
陆斜心底荡起涟漪,嘀咕:“你将我养得好生娇贵”
听着祁聿愈发无力的动静,“是不是身上不适,要不我作靠枕
让你垫垫?回去还要阵时间。”
祁聿摇头,想陆斜瞧不见。
“不用。”
为何陆斜明白,轻声:“你的人方才瞧着我一举一动,我身上没能害你的物什,别如此警惕?”
“或许我能靠一靠呢。”
祁聿肩胛僵了下,屈着食指蹭蹭鼻尖。
“单纯没与人这么近过,不习惯。你出去。”
陆斜听着他气息不匀,想必是真难受得紧,不想悖逆他心绪为人增添烦忧。
乖觉应‘是’,扶着车厢缓缓摸出去。
看着陆斜摸索的那张背影,祁聿贪念地看了又看,最终仰头阖目昏沉过去。
不该当着陆斜面前说这些的,说好让他云心月性的活着,怎么用这等世俗污他若是日后学坏了怎么办。
她烦躁地狞了下脖子,司礼监这种地方想养个好人陡然觉得有些困难。
陆斜出来唐素毫不意外,但祁聿今日头遭主动要冰鉴是真意外,也不知道同这人有无关系。
瞥眼陆斜,继续朝宫内回。
第25章 教学我祁聿就你一个儿子,你精贵着呢……
这遭回去祁聿又昏了个两天两夜叫不醒,历经前几日风波,这次人人心里都有数不再过度慌张,但惊怕还是有。
毕竟他在鬼门关走一遭是谁都知晓的事,出个意外,顶头掌印若想泄愤,这块直房指不定受多大的灾。
陆斜蹲坐房门口,看扶着温了一遍又一遍的药,还有门前渐渐叠高的文书。
他不想扰祁聿休息,故而一直没进门,就隔门过段时间唤几声。
这遭逼死边呈月让祁聿在宫内又一次‘声名大噪’,时常能听到人叙说他几句。
陆斜时常坐门前想祁聿是什么样的人,却想不明白。
单放舟日日三次用药给他洗目外敷,累算之前日子下来,渐渐也能瞧些虚影。
那些文书他趁午时光足勉强看过两眼,直觉天下半数事都经了祁聿的手。
若是这些祁聿能办的滴水不漏,他由心觉得祁聿比他父亲哥哥乃至朝廷一半官员还厉害。
因为公务难度,祁聿明显需要更宽的眼界心性手段去处置。便是下笔批阅,顿停一处也有讲究,字字谨慎那种难。
司礼监果真不全是靠心狠手辣能进,还是得靠许多方实力。一时陆斜觉得自己同他相比简直是尚未开化的稚童。
这时再扭看祁聿年纪,直叹他是百世少有的奇才。
“可惜是个阉人,这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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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全乎人,他日本朝内阁定有一席之地,五十朝中一手遮天也是能的。”
祁聿好似只要他想,前朝内廷都能混成一等一厉害。
他感叹完,对着光又捡道文书艰难瞧着,看完随手扔一叠文书上。
“边关战报也经手,北方干旱、南方水患,兵部建造也度,年下节办也得批算银两这不全是六部跟内阁、陛下审办的事么,他一内廷阉人怎么能管这么多”
陆斜屁股突然挨了一脚,不轻不重。
冷声从头顶落脊梁耳旁:“你不是阉人?坐我房前冲撞我,你要死?”
“眼睛好了?”
陆斜循声仰头,没有文书遮挡光刺得他虚眸。
光晕贴在眼睛上他瞧不清祁聿面容,眼底只笼了个清质身形。
祁聿正站他身后垂颈与他对视,感觉祁聿俯视眼底里定是疏漠,陆斜梗了口气。
“没好全,就午时能约莫看些,稍会儿暗一点我就看不清了。你醒了我给你端药。”
他扶着门框起身。
陆斜端药一路靠摸索而来。
这条路他应当走的很顺,门前某处地砖破损他能轻易避开。
她悠哉悠哉敛眸看陆斜小心翼翼行路。
当人快要走近,她抬手取碗药:“干嘛亲力亲为,我就你一个儿子,你精贵着呢。以后使唤旁人做,你养着。”
照旧几碗药下肚神清气爽多了,就今日起身胸肺胀涩,微微泛起不适。
挥手招了个洒扫内侍,支着人去请单放舟来给自己瞧瞧。
祁聿笼住身上袍子,敛眸瞧门前齐膝三摞文书,不能再积压下去了。
看眼无所事事杵一旁的陆斜:“你想学看这些政务么,我给你讲些。”
“不喜欢就去护城河钓条鱼也行,晚上我们补一餐。”
陆斜尽可能想看清祁聿目前是什么神色,但试了试就放弃了,他‘瞎’得无法看分明
微微吊眉,无奈道:“你想让我学陪你处理政务就直言,作什么用无选项让我择?”
祁聿身上有伤,根本不能食鱼这等发伤之物。
祁聿脚尖钩了下文书,结果劈里啪啦散了一地。
朗声:“我从不迫人。”
“譬如你,我可迫过你?”
这份理直气壮他不明白祁聿怎么说出口的。
“不得不也是逼迫的,祁秉笔。”
陆斜明白他意思,乖觉进门去搬桌后的案几出来,又来回几遭将笔墨纸砚给他摸索着铺好。
陆斜无奈又俏皮声音挺有意思,她一时好似看到陆斜往日在家可能出现过的性情,拨云见了丝晴光样。
祁聿将陆斜那句话再回想遍,颇为珍惜地看眼人,恰好这时陆斜正对的是那张窄背,紧致好看。
她就想陆斜活得如这句话音调样轻松。
见人脑子活泛、动作麻利。
祁聿歪靠门框上等他动作结束:“眼睛好像真能看见些,继续治,我将这些处理完了找空再带你出趟宫。”
当陆斜要为她磨墨,祁聿过去用脚掀了他腕子。
“说了你精贵着,这些不归你做。”
墨掉地上,染层细灰让祁聿一下皱了眉,这条徽墨也精贵
“文书捡几本来,我念给你听,不懂的我教你。你也开开眼,知晓知晓这世间有多大。”
她一背刚结痂,上半身大动是不能,刚伏到小案旁,就有人跪近给她研磨。
陆斜单手掐几本转身,就看祁聿执笔等着他,目光衔对,他下意识蹙了蹙额心。
看着陆斜粗鲁伸手将文书赤晃晃递来他没将两人距离拿捏好,不光偏斜还有远了,抬手接有些费劲。
看来他眼睛当真没好全,大概只能虚个人影。
祁聿拍拍小案左手边,“过来,我给你讲。”
她撑手托住下颚:“我不知将你调到哪个监去,也不知让你处理什么事务合适。不然你就在我身旁将养着,好些了继续去习武,你身子瞧着太薄。”
“明日我就要上职,你去内书堂随意打发打发时间?”
这话倒是认真在询问,陆斜想她总是安排得宜辛不辛苦。
“都行。”他活得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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