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你能抱抱我吗?”
……
对面的紫云阁上,颜嘉柔站在高处,木然地望着底下的一幕。
崔令颐正紧紧地缠抱着萧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萧彻的神色,也听不清二人的对话。
但萧彻的那张脸,太过夺目,即便隔了这么远,她依然能一眼分辨出。
他身上披了一件墨灰鼠裘大氅,内里露出锦袍一角,是雨过天青色,与方才在竹林所见的一般无二。
算算时间,与姬乐幽会完出来后再到玉崠桥,的确差不离。
确实是萧彻无疑。
方才没看到脸,只听到声音,还可以说一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如今亲眼所见,却是避无可避,不得不信。
萧彻,她想,你知道,我有多想为你找借口吗?
可惜啊……
姬乐、崔令颐……
你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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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首之约,终究是你先违背了。
再不愿见这刺眼的一幕,颜嘉柔面色惨白,仓惶地撇过脸去,转身匆匆下了阁楼。
萧珏往底下瞥了一眼,唇边浮上一抹冷笑。
转身又立刻追了上去:“嘉柔,等等。”他从身后拽住她的手臂,问她:“我那位三弟的风流债可远不止这些——你还记得淮州的万花楼有一名花魁,叫做花遥的么?”
颜嘉柔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了身,抬头看向萧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涩然地响起:“你……你怎么知道?”
花遥她自然记得,二哥便是为了与人争夺她才会失手杀了人。
萧珏此时提起花遥,言下之意,莫不是连花遥都与萧彻有私情?
心中已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她只觉一阵晕眩,连忙伸手扶上一旁的栏杆,才能勉强站稳。
萧珏这时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她道:“我派人去了一趟黔州,你二哥有话要对你说,要说的话,全写在这信里了。”
颜嘉柔预感这书信内容必与萧彻有关,当即别过脸去,下意识地便想逃避:“……我不想看,太子哥哥,你别逼我。”
萧珏闻言淡淡地收回书信,倒也不逼她,只道:“这信虽是写给你的,可信中内容我早已看过,你若不想看,我念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萧衍在信中说,他落到如此下场,皆是萧彻所为。疯马案借萧衍之手让我被马蹄踩踏,重伤要害,既坐实了他戕害皇兄的罪名,也让我深陷无法人道的丑闻,一箭双雕,何其阴毒。”
“在淮州时,也是他做局,让萧衍失手杀了人,那万花楼的花魁,花遥姑娘,便是他的棋子,既是棋子,丢卒保帅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一名花魁不惜毁去容貌也不肯将他招供,嘉柔,你该是能想到的。”
“这样的手段,他早就用过多回了,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早说了,兰陵人一贯如此,一个个都是祸水模样,所以才会有‘亡国’一说,他们最是下贱,为达目的不惜利用皮相勾引,惯是会蛊惑人心,此事不分男女,我那三弟青出于蓝,则更是个中翘楚。嘉柔,醒一醒吧,可莫要被他蛊惑了。”
颜嘉柔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忽然一把夺过萧珏手上的书信,手指像是不受控制,一直在抖,数次之后,才终于抽出信纸,展开一看,信中所写,赫然与萧珏所言一般无二。
甚至信中还披露一些她与萧衍在淮州那几日的细节,根本不可能作伪。
——这封信,确实是出自萧衍之手。
眼泪无声地淌落,泪珠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信纸上,晕染开一大片墨迹。
萧珏说的,全都是真的。
于是过往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细节又再度浮现,那日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萧彻倚在门口与薛止的对话,对话的内容分明是想让崔钰彻底恨上萧衍,而不是替萧衍摆平崔润之死。
她当时便隐隐觉得怪异,可是并没有深想,如今看来,一切果然都是萧彻设的局。
萧衍待他那样好,她一直以为两人手足情深,谁知道他居然会背后捅他刀子。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令人胆寒。
萧彻为了那个位子,连一向交好的二哥都能背叛,更何况是她?
她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他口中用来摧垮萧珏意志的工具、用来报复和折辱的玩物。
看着昔日说着讨厌他、处处与他作对的幼妹,有朝一日,也并不例外地为他沉迷,甚至丑态毕现、毫无尊严地向他求欢,他该是觉得很快意吧。
是啊,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解气的报复手段吗?
何其高明,又何其残忍。
他演的真好,她曾经是真的以为他有多喜欢她,可到头来,却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都要冷,不过刚入冬的天气,寒意便已然料峭,冷意沿着骨缝渗入,顺着经络一路攀爬至心口,像是被淬了冰的银针细密地扎入,那种疼是泛着彻骨冷意的。
她忍不住起了颤。栗。
萧珏也觉察出她的不对,她的一张脸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抖。
他握住她的肩头,紧张道:“嘉柔,你怎么了?很难受?”
颜嘉柔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轻飘,像是远在天边:“太子哥哥……”
她道:“我不想再做傻子了。”
“什么?”萧珏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心中不由得万般疼惜:“嘉柔,这不是你的错,是萧彻骗了你,该死的是他。”
“对不起,是我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禁不住诱惑,背叛了你,成了萧彻对付你的工具,间接地害了你……”
她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喃喃地道:“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她按入怀里:“嘉柔,不要这么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只要你现在清醒过来,一切就还不算太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对你。”
“至于萧彻,你如今该是彻底看清他是怎样一个人了,”他抚摸着她的后脑,附在她耳边,幽幽地道:“倘若你还没有彻底死心,想要找到更多的证据,那就去含光殿看看吧。”
——
玉崠桥上,萧彻到底还是推开了崔令颐,只是握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语气是一贯的冷淡,只道:“没有崔氏助力,我照样可以坐上那个位置,完成我母妃的遗愿。”
“崔大小姐,我自问不是什么君子,倘若放到从前,你想找我合作,各取所需,未必不可,可如今我已有了真正想娶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牺牲她,所以我不可能娶你。”
崔令颐惨淡一笑,声音飘散在冬日的雾气中,无端显出几分渺然:“我早应该想到……不过我并不后悔,三殿下,人这一生,总要为自己活过一次,是吗?”
萧彻眉心微蹙。
崔令颐看着他,唇边弯起一个极轻的弧度:“你喜欢的人,是清河公主么?”
萧彻皱眉:“你怎么……”
“很意外吗?”崔令颐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怔怔然地道:“因为你每次看她的眼神,我都熟悉至极。”
“好了,三殿下,”她伸手搭上他的手臂,朝他微微一笑道:“不是说不会丢下我的么?便请劳烦扶我去对面的亭子吧,之后只需知会贞儿一声,她自会通知我府上的人,如此一来,便不会损了殿下的清誉。”
萧彻看了她一眼,喉结滑动,到底还是搀着她的手,一步步地往亭中走去。
桥的尽头便是水榭,相隔不过数十米。
她扭了脚,不得不走得极为缓慢,萧彻亦配合着她放慢了脚步。
于是这短短的一段路,便仿佛变得漫长起来。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般,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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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茶道有一句话,叫做“一得永得”①,今日他扶着她走了这一段路,算不算“执子之手”?
即便只有短暂的片刻,却也曾拥有过,多年后回想起来,大约也会觉得美好。
——
颜嘉柔浑浑噩噩地走在宫道上,耳边不断回荡着萧珏临走时说的那一句话“倘若你还没有彻底死心,想要找到更多的证据,那就去含光殿看看吧。”
“那就去含光殿看看吧……”
“那就去含光殿
看看吧……”
一抬头,果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她唯恐遇到萧彻,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立刻掉头往回走,不防迎面忽然撞上一人。
来人“哎呀”了一声,手中似乎捧着什么物件,随着碰撞应声落地。
颜嘉柔受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漆金乌木箧斜正倒在青砖上,里面的书帛散落了一地,倒不是什么机密的卷宗,不过是《六朝骈文集注》、《盐铁论拾遗》这类文集或是与政事有关的书卷。
而低头正在整理,正是姬乐。
颜嘉柔缓缓攥紧了手,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忽然瞥见一方锦帕从书页中滑出,瞧这颜色样式,分明是女子之物。
颜嘉柔一颗心又突突跳动起来,鼓膜随着心跳剧烈震颤,耳朵顿时嗡鸣一片。
她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直觉这绣帕的主人必然也与萧彻有私情,便立刻近乎失态地俯身去拾夺那方绣帕,拾起后才注意到绣帕底下是一本卷宗。
——众多文集书卷中,唯一的一本卷宗。
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她也一并拿了起来。
翻开第一页,入目便是一个人的名字——姜嫣。
手一抖,一张云纹纸从卷宗中滑出,上面赫然又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贾唯。
于是她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她是见过这两样东西的,就在萧彻的书房。
而这两个名字,姜嫣,贾唯,一个是萧彻现在名义上的母妃,助他洗清血脉争议;一个是在朝堂上为他颂功美言的寒门领袖,是萧彻一派如今的中流砥柱。
原来如此……原来他从这么早就开始谋划谋局。
她自嘲地笑了下,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低头展开手中的那方绣帕,只见绣帕右下角赫然绣着两个字。
一个人的名字,花遥。
像是被冰冷的潮水淹没口鼻,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瞬间湮灭,她随之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那种彻骨的寒意再次漫了上来,像是带刺的藤蔓,慢慢缠绕束缚住心脏,又在某种刺激下倏忽收紧,心口便霎时传来一阵窒息的疼。
她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五岁,平生从未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伤,拜萧彻所赐,这一生受过最大的伤,便是眼下这一身情伤。
他带她初尝情爱滋味,的确带给了她许多甜蜜欢愉,却也让她领教了什么叫做剜心之痛,生不如死。
一夕之间,她仿佛被迫长大了许多岁。
早知道短暂的欢愉过后,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她宁愿从来没有开始过。
眼下还有什么不能明了的呢?
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所有人都可以被他利用,只为了谋夺那个位子,便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她真蠢,其实早有端倪,一切都有迹可循,是她一味沉溺在萧彻的柔情蜜意里,不肯去看,不肯去想,于是到如今才被迫看清,代价就是已经陷得极深,若想拔除,必得经历一番锥心之痛、血肉模糊。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轻笑,姬乐作势福了福身:“原来是清河公主,奴婢看今日太阳不错,想着帮殿下晒一下经书,方才刚刚收回来,正要进殿呢,不想冲撞了您,还请您勿怪。”
颜嘉柔冷冷地看着她。
姬乐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挑眉,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忽然“呀”的一声,说道:“公主,殿下的东西,您还是不要随意翻看的好。”说着也不等她反应,一把将她手上的东西夺了过来:“尤其是这方绣帕,是故人所赠,意义不凡呢。”
颜嘉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可知这方绣帕是谁赠给他的?你不是喜欢萧彻吗?难道丝毫不介怀?”
姬乐不以为意道:“我爱慕殿下,却从未想过独占他,只要他好,我便觉圆满。月亮高悬于顶,是众人的月亮,月光曾经照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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