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不可能不管你。”李太后干瘪的手臂抚了抚鬓角,“你科举改制,入主中书省,已然是走到了天下女子的最前头。若是个男儿身,必有一番大作为。”
言及“男儿身”三个字,李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一瞬的放空……若是自己当年产下一个男婴,之后再宫中磨着的日子会不会不会这般辛苦……没有人知道。
“现在又想要建立起监察司,而制盐一案,牵连甚广,你查不出什么。”李太后递了个眼色,翠微将折子往前一递,“这折子哀家已经让人拟好了,你虽查不出什么,也不用自己担着这件事情,那个小校尉,推出去填了事算了。”
“哀家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手头上还是有点人能用,世家那边你不必忧心,这件事要是你愿意就这么翻篇,你还是长安城内最尊贵的长公主。”
一席话下来,裴安懿的眼依旧没有从手上的诗经中挪开半寸,正读到诗经李的《柏舟》一篇,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裴安懿修长的指节轻轻划过书扉,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待到一席话毕,她淡漠吩咐道:“来人,送客。”
李太后苍老的脸上没有露出半分不悦,裴安懿如此反应似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苍老嘶哑缓声道:“那小丫头已经死了,你日后也不必再演戏了。”
闻此一言,裴安懿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
“哀家知道你的后手是什么。”李太后轻轻叩着佛珠,“那日那小丫头我看她生得水灵,武功也不低,各大世家足足派了十几批各顶尖的杀手也没一人回来的。不愧是你看上的人。”
“只不过,她就是能翻了天了,也只是一个人,昨日已经被箭手射杀了。”李太后语气中颇为遗憾,似乎是在怜悯死了一只猫儿狗儿一般道,“这般机灵的小姑娘,就是蠢了点,碰了制盐司的册子,年纪轻轻的便自寻了思路。”
第64章 水穷处
第六十四章
桌上的茶都已经凉了,裴安懿手中的诗经停留在《柏舟》一页,没有动过。
枯坐一会儿,裴安懿觉着也没有什么意思,想起来手腕上的伤口,记起来小花儿走时给了她一瓶自己惯用的生肌膏,自己今日还没涂上,想罢直直起身,忽然觉得脚下一软,一个不稳,推搡中打翻了一旁的茶盏。
屋外守着的女使闻声想来收拾,她没理会,撑着身子,扶着墙慢慢走了出去。
那瓶生肌膏,她记得自己是放在了闺房之中,床榻子边上的小案上。
胸口处传来细小的刺痛,裴安懿揉了揉,胡乱想着,看来平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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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的药得加大药量了,怕是又会苦上三分,不知道等小花儿回来了能不能从她那里要来两三颗叶子糖。
她记得小花儿素来喜欢吃这些甜的。
朦朦胧胧寻着记忆往小院儿走去,一路上的女使见她不对劲得很,也未敢上前去。
好不容易到了小院儿里,她推开门去,鼻中却钻入一股子水腥味儿来,她往回一望,天上竟淅淅沥沥下起来小雨,雨点打落在屋顶的青瓦上,滴滴答答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哀叫哭嚎着奔丧,又像是大喇喇地呼人魂归。
裴安懿望着手中的折子,隐隐约约极其方才的事情来。
哦,小花儿死了。
不知死于哪个世家派出的杀手的箭下。
裴安懿手下一抖,那装着生肌膏的素白小瓷瓶碎在了地上。
她毫无征兆地呛出一口血来。原来方才鼻腔中的腥味不是什么水腥味,而是气血逆流的血腥味。
眼中的景色开始渐渐模糊,裴安懿下意识地想弯下腰去将底下的碎瓷片收拾好,却不想前倾反倒失了力气,整个人直直向前倒去。
在坠地的前一秒,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扶住了——
苍耳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施针止血,床榻上的人已经起高热了。身上挨的二十下板子的旧伤还没有好,又有心血逆流之势,哪怕医术高超如苍耳子,面对此等情况也是棘手得不得了。
沈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今日轮到她当值,她蹲在房梁之上正欲同下一个人换班,哪知下一个暗卫闹了肚子,去了茅房,她这才多替人值了半柱香,就是这半柱香,清晨还好好的她家殿下,忽然就呛出一口血出来。
她着急忙慌地跳下房梁,望着地上的那摊赤红思绪短暂地空白了一刻钟,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要如何办,又想到府上正好住着一位神医弟子,虽那位神医弟子平日里白日喝酒,没个正形,但好歹是个大夫,便飞身将人拽了过来。
干完这些,沈蝶又想了想,这事应当得叫从前那位张小姐知晓,不然没个人来料理,于是通过暗卫,传信于张沁沁。
张沁沁那处得了消息,猜到些不对劲,连夜从钱庄子上赶了过来。一时之间有些乱着的长公主府才堪堪有了主心骨。
张沁沁闻讯封府,对外只说长公主卧病在床,不便见人。对内则是雷霆手段,先是料理了几个想要往外跑的疑似探子的女使,杀鸡儆猴当众处决,再说了几句软和话来抚慰人心,话说的软但事情却做得决绝,张沁沁拿着裴安懿的金印调出暗卫封府,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对外的这等说辞没叫人起疑心来,毕竟那长公主挨了二十下板子,众人只以为女子身子骨单薄,禁不起这通板子。
从裴安懿不省事起不过堪堪一个时辰,长公主府便又成了往日那般井井有条的模样。
沈蝶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对这位嘴甜心硬的小姐刮目相看。
张沁沁蹙着眉望着床榻之上面上毫无血色的人,又瞥了一眼立于床榻旁的沈蝶,那姑娘一身暗卫行头,正站在那里发着懵。
如此消息能瞒下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个小丫头没有出府叫人,也没有胡乱声张,不动声色地将她请了来,思及此,张沁沁心中不免生出三分赏识出来,这小丫头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机灵人,于是缓声开口道:“这件事你做得很不错,去钱庄子上领赏钱去罢。”
沈蝶闻言,知晓这里是不需要她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翻出窗去,身上墨色的暗卫服同夜色融为一体,消失其间。
苍耳子听到“钱”字心头一动,话未等她开口,张沁沁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元宝。
苍耳子嘴唇微张,一时间喉咙里竟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张沁沁软和道:“这钱,不光是给神医的诊金,还是封口费。”
“殿下身份特殊,如今又是特殊时期,今日之事,还请神医莫要说出去。”
苍耳子掂了掂手中金元宝的分量,这诊金,怕是她下辈子的酒钱都不用发愁了。她将它攥在手心中,重重点了一下头,难得正色道:“自然。”
张沁沁颔首,目光挪到了床榻上的人上,床榻之上的人额上不断冒出虚汗,嘴唇血色全无。
“殿下如何?”
苍耳子将手中的金针放置一旁:“我观殿下脉象,应当是有沉疴宿疾在身上,身上挨的板子倒是皮外伤,只是不知发生了些什么至使殿下心神不稳,气血逆流,素日被压着的几处病症这才都发了根,来势汹汹。”
苍耳子言罢,张沁沁沉思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药方子,道“我只知道殿下素日里吃的是这些药,并不知具体情况。”
苍耳子扫视了一眼,眉心微拧,口中呢喃道:“竟是心弱之症……”
“心弱之症本就忌讳大喜大悲,思绪过重。要是照这张方子上的药日日静养倒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会寿命不昌短寿而夭罢了,今日不知是被什么消息刺激到了,生生得了一张催命符,眼下气血逆流,是十分危及的情况。”
苍耳子的手伸上去摸了摸榻上之人的额头,沉声道:“今夜凶险,虽已然叫她退了烧,却难保出什么岔子,要是三日里烧能退干净,那边或许还有转机,要是三日后还烧着……大罗神仙也就救不回来。”
而苍耳子口中的那张“催命符”现下正用手死死扒着崖底的碎石,一点一点的向上爬着。
崖高千丈,王阿花的左手早已见骨,她却没有退路,身上满是血腥味儿,浑身的骨头像是要碎掉一般,要是一步踏空,便会跌下这万丈深渊,她退无可退。
一波接着一波的杀手惹得她心烦,她若是不死,怕是这些杀手不会善罢甘休。
她兵行险招,花了些功夫做出假死的模样,顶着一身的伤在崖底的石洞中足足待了七日。
她的左手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了。
任谁也想不到,万丈悬崖底下,竟会有人敢徒手攀爬。
王阿花望着自己血肉模糊几乎就要露出百骨的双手自嘲一笑,自己这般模样,如此可怖,倒真像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
油灯添了三四回油,月色高悬,人至半夜,裴安懿的高热便又卷土重来,口中急急呛出三两口血来,虚汗淋漓。
苍耳子起针,金针封穴,摇摇头道:“啧,这是治标不治本啊。”
张沁沁的心沉了沉。
一日一夜,裴安懿水米一粒未进。
这三日眼看就要过去了,裴安懿人倒是在中途里醒了过来,只是面色一日比一日白。
清醒的间隙,裴安懿强打起精神,冷静有序地同张沁沁交代着之后各类的钱庄暗庄的事情,若是树倒猢狲散之后这一大帮子暗探暗卫总得有个妥善的去处。她还安排好了尚在大理寺狱中的许言锻的去处,横竖银子在张沁沁手上,大不了辞官下江南便是。
世家就是再不喜,也不会同银子过不去。
裴安懿躺在床上,虽面上不显,依旧是无悲无喜,但张沁沁从话语里怎么品都能品出点托孤的意思,张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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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一面沉着脸,一面高价收了两三钱顶好的人参来吊着命。
到底是来到了第三日傍晚,裴安懿的烧反反复复没退干净,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着,好不容易醒来一会,女使递上一碗参汤,喂药的勺子送到了裴安懿嘴边上,被裴安懿轻轻推开了。
那女使年纪颇小,抖着手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裴安懿神台忽然清明起来,她看着那女使慌乱的眼神,隐约看出点上辈子自己的影子,不知那日被追杀,在妇好洞中,自己的眼神是否一如这般慌乱。
裴安懿费力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太苦了,孤等下喝,你先出去。”
那女使闻声怯生生地道了句:“喏。”便出去了。
裴安懿有些吃力的举起左臂,那手腕上的疤这几日养得淡了许多,瞧着那疤痕,裴安懿胡乱想着,忽然觉得颈下一硌,一伸手,摸到了一层厚厚的信封来。
厚厚的信笺从东边来,载着思念与情意,走过百里烟尘,到了她手里。她只来得及撕开一半,里头是什么内容,她还没来得看。
第65章 见信
第六十五章
几日未进些什么食物,裴安懿的手有些脱力,她的胸口一起一伏,挣扎着将信头撕开——要是自己今日正折在了这里,这封信未必有人会烧给她同她带到地府去看去。
脱力的手抖得厉害,薄薄的一层纸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好半天,才将信拆开。
信中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信纸,看得出来写信的人是个话痨子。
裴安懿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了这几日的第一个笑出来。
“请殿下安,殿下,这里居然每个人都打着赤脚。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啧,这儿的大闸蟹竟然只要三文钱一斤,便宜管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看月亮的时候?”
“殿下,东面的渔村竟然也有女子开了武馆来学武,武馆中多是些不大的小孩,练起功来像一个个糯米团子一样。煞是可爱。”
“殿下,你下次也一道出来同我走走吧,在你的一番政策之下,百姓生活得都不错,我竟然还在小祠堂里看到有人供奉你的桐像……殿下,那个盛世好像真的会来,我相信殿下。”
……
见其字,犹如听其人叽叽喳喳地在耳边絮絮叨叨。
信的最后,用油纸抱着鼓鼓的一团不知是什么,裴安懿一层一层打开,发现是一枝枯了的桃花枝丫。
油纸背面歪歪扭扭写着“聊增一枝春”
桃花本应是开得正好的时候被人采下的,但是路遥车马慢,等到这封信送到她的手中时,那桃花早就干枯了。
裴安懿目光灼灼,手指摩挲着“盛世”两个字。
神台愈发的清明,裴安懿喉咙干得发涩,她想起那碗凉着的参汤来。
凉了的汤药苦得不得了,她咬着牙,将凉了的汤药一口一口地灌了下去。又传了膳食,吃下了这三日来的第一口粥。
第四日清晨,烧已然全退。
苍耳子来把脉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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