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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敏大概可以猜到老豆瞧不上她舅的原因。
像她老豆这类男人,发扬天道酬勤的精神,贯彻落实爱家爱工作的思想,把精神和行动紧紧团结在奋斗两个字之下。平生最痛恨偷奸耍滑,游手好闲。
而很不幸,她老舅正好同时拥有这两个特质。
庄杰是和鄢鸿飞完全相反的男人,信奉不走正道,只耍阴招的宗旨,坚定游手好闲的理想,能躺平就绝不动弹。
于是,人近五十,还像一只无脚鸟。到处飞,找不到地方落地。
鄢敏跟着鄢鸿飞长大,身体里流淌着的,却同样也有庄杰的血。她偶尔也想像庄杰一样四海为家,天为被来地为床,逍遥走一生。
她不知道潇洒是有代价的,代价只有自私的人可以承受。他这样自贬,其实还是博取同情,目的是打秋风,好叫他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不必再为钱苦恼。
鄢敏看不透这一点。
但见庄杰往嘴里塞进一块牛肉,鲜红的汤汁顺着嘴角流向腮边,两腮一鼓一鼓的,似乎嚼得很吃力。飘逸的长发随着动作摆动,耳环在发间一闪一闪。
鄢敏便觉得她这个舅舅好酷,等她长大,也要这样洒脱。
那天之后,段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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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复学了。
不仅重新坐回她身边,而且每个星期都会来家一趟,来给阿信念念书,辅导功课。有时候鄢鸿飞会请他喝茶,两个人在房间一呆就是小半天。
虽然见面是多了,两个人的交谈却更少了,段冬阳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一看到她就躲回房间。在学校里上课时,也低着头不说话,抱着书独行。
虽说段冬阳从前也这样,但是鄢敏一望那双黝黑的眼睛,便有一种感觉——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沉静。
什么时候她和段冬阳都能达到交感相应的境界了呢?
鄢敏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每每想起那双静默的眼睛,她就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为了给两人相处创造机会,她好几次刻意待在客厅。只要他从阿信的房间出来,就可以看到她。她期待着他向她问好,问问她近来的境况,她就可以把发生的趣事一一告诉他。
可是他的确出来了,却像一片云,一阵风。总之与鄢敏的幻想大大相悖。他透明又不可琢磨,每次都能在鄢敏开口质问之前,消失不见。
为此,鄢敏还专门加入了学校的英语社团,其实她根本也不喜欢英文。她来到这里,只不过因为段冬阳是这里的成员。可是连续来了两个星期,连他一根头发都没看见。
后来她又听说,段冬阳还加入了围棋社,象棋社,文学社有谁可以告诉她,段冬阳的兴趣爱好怎么这么广泛,求知欲如此强烈!
终于,在跟着那个总是把夜来南风起,念成夜来南芬起的老太太,鉴赏了一个月诗歌之后,她终于明白一件事,
——该死的段冬阳在耍她!!!
鄢敏怀疑段冬阳该不会是还在为那天她的拂袖而去生气,觉得不尊重他和他妹妹。
谁叫他把她送的鞋子给别人穿呢,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她鄢敏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人不珍惜的呢。况且那天,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好嘛,先赶人的是他,还总要摆脸色给她看,真是可恶!
越想越窝火,男人心海底针。
鄢敏这个直肠子,简直忍受不了一点点误会,又苦于没机会说清楚,憋屈得舌头上长了好几个水泡。不报复回去,她就不姓鄢了。
报复的机会倒很多。
有一次课间,鄢敏远远看到段冬阳在楼下,抱着一叠试卷,大概又是从图书馆借的。她一口气冲下楼,正好撞到段冬阳的胳膊。
他半个身子飞了出去,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可是手一松,试卷跟着飞出去,乱七八糟铺了一地。
这时恰好上课铃响,同学们纷纷往楼上跑,他的试卷便遭了殃。能找全就不错了,就别管上面雪花似的脚印。一定没办法用了。
妈妈咪呀,她对着灯火发誓,只是想撞他一下,绝对没想过要残害图书馆的财产。
一时间比段冬阳还不知所措,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慌乱,岂不是很丢脸。
鄢敏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段冬阳。
隔着密集的人群,在那个尴尬得好像永远不会过去的下午。她看着段冬阳弯着腰,在其他人或嘲笑,或同情的眼神中,一张张把别人脚下的试卷捡起来。
然后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她的确让段冬阳出糗了,说不出来大仇得报,说不出来欢欣雀跃,她依旧辗转反侧。
她习惯了直来直去,天大的事,吵一架,闹一场,第二天依旧是好兄弟好姐妹,谁也不会记在心上。就算要绝交,也要有个理由。
偏遇上段冬阳这个铜豌豆,蒸不熟,嚼不烂,打不破,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明白,她在乎他,她教他广州话,她救了他一命,她将他从深山里再次带回来。多少次他们肩并肩坐着,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他会对她微微笑。她以为他们的灵魂已经无限接近,可还是水中捞月,她一个人的幻镜。
段冬阳仿佛是鄢敏的魔窟,就像游戏卡关一样,逃不出,望不穿,纵然她是天生的玩家,也不由得感到绝望。
于是鄢敏在第二天起床时,嘴边又荣获两颗水泡,连舅舅都惊讶不已,直呼她变丑了。鄢敏懒得同他理论,着急出门上学。
那天她早早来到教室,把她新买的试卷塞进段冬阳的抽屉里,可是当窗外出现段冬阳的脸,那双黝黑的,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时。她改变了主意,重新把卷子收了回来。
在段冬阳像往常一样,从她背后走过的时候,她重重把试卷塞回自己抽屉,并且抬起头对段冬阳道:“我不会赔你的试卷的,因为你活该。”
从此,两个人再没有交流。
第33章 “段冬阳,你是不是喜欢我?”
高二的那个暑假,鄢敏参加了学校安排的夏令营。
说是为了学习,其实就是把一群学生聚在一起,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写作业,鄢敏都参加厌了。但鄢鸿飞看女儿整日游手好闲,不是去打球,就是窝在家里玩游戏,勒令她必须参加。
其实鄢敏这个假期过得无比无聊,完全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她才把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和朋友待在一起固然快乐,可是朋友一离开,她就会感觉到空虚。好像一具躯壳,灵魂已经远去了,身体还在活动。
她一没事就托着腮望向窗外,可是只要对面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就立刻缩回头。
鄢敏啊鄢敏,你何至于此,简直太不像话了。背叛了阶级,背叛了父老乡亲对你的期许,给女人丢脸。
换一个环境转转也好,至少不要这样无所事事。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的无聊是因为受到段冬阳的冷落。
段冬阳算什么呀,山沟里的乡巴佬。
鄢敏努力甩甩脑袋,试图摆脱段冬阳带给她的阴影,然而发现,这不过是徒劳。
其实,在这期间,她和段冬阳也不是完全没有交流。
那次是放学回家,鄢敏向来挑食,午饭只吃从家带的。
虽然老豆三令五申,不允许她搞特殊。郑阿姨心疼她,每天上学前都偷偷往鄢敏书包里塞饭盒。
这天早上却被老豆截获,当场缴纳饭盒一只,骨汤一盒,巧克力若干。
老豆把汤还给她了,其余统统没收,还语重心长教育她一番,话她太娇气,这样爸妈不在之后,要怎么独自生活,阿姨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呀。
鄢敏借口要开学跑开了。
什么以后不以后的,她怎么可能会和爸爸妈妈分开呢?
老豆和妈咪年富力强,要分开也是几十年后,下辈子的事了。相信那时候她早就是个完美的港城女性,有事业,有幸福的家庭,或许还有自己的bb呢。
怎么可能照顾不好自己,爸爸简直是杞人忧天。
小鄢敏对爱情和亲情仍有着无限的幻想。
如果那时候的她会知道,不久的未来正是这两样情,她最最向往的感情伤她最深。
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眨着月光一样纯洁的少女眼。
可惜她没学过算命,也无法穿越时空,只好做了未来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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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天真和无畏,自己欺负了自己。
她还是倔强地不肯吃学校的饭菜,于是在放学到家后,饿的好像腊月里的狼,看到任何食物都会不顾一切冲上去。
鄢敏甩下书包就冲到餐桌旁,抓起桌上的饼干就往嘴里塞,饼干却被孙阿姨一掌拍飞。
鄢敏一头雾水,好脾气地没有生气,“怎么了?”
郑阿姨向她使眼色:“不要吃。”
鄢敏这才发现段冬阳站在厕所门口,瞬间明白过来,这盒饼干是段冬阳带来的。
疑惑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郑阿姨的举动好像嫌弃段冬阳,连带着嫌弃他送的礼物似。
她了解段冬阳的脾气,他轻易不送东西,要是送,一定是他能力范围内可以给的最好的。说不定是他省下来舍不得吃的。
她如果跟着郑阿姨一样,那得多伤他的心呀,他又是那样高自尊的人,那么敏感。
鄢敏只好沉下脸,“郑阿姨,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饼干,不要浪费了呀。”
郑阿姨还在跟她使眼色,弄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鄢敏只好顶着段冬阳阴郁的目光,把郑阿姨拉进厨房,“阿姨,不要这样嘛,这样多没有礼貌呀。”
郑阿姨叹口气道:“阿敏,不是我不让你吃,那饼干里面有坚果,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体质,能不多注意吗?”
鄢敏恍然大悟,“那也不能当着客人面这样,多没礼貌呀,必须和他解释清楚。”
“跟他说得着吗?”
一提起段冬阳,郑阿姨立刻露出轻蔑的神情。
“阿敏,我是成天围着灶台转的老妇人,没有你有文化。但我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你对坚果过敏那样严重,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是害了你自己呀!”
鄢敏想和郑阿姨解释段冬阳不是坏人,至少他不会有坏心思。又无法解释她为什么那么了解段冬阳,只好哎呀一声,一跺脚,从厨房跑掉了。
郑阿姨追在她后面喊道:“阿敏,我知道你饿了,专门提前给你做的肉沫蛋羹,你先吃一点垫着胃吧。”
“等会吃!”鄢敏回头答道,脚步不停,一口气跑到花园里。
“这孩子。”
郑阿姨惋惜地喃喃。但是看到她的大小姐这样有活力,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鄢敏站在那缺了一截铁杆的围栏前,伸出一只脚跨了过去,然后就在那菠菜的小田地旁蹲了下来。
她知道段冬阳不多会儿就会来到这里,他每次放学后,都会来这样浇水,看看长势。
其实她可以进屋内等,只是不想见到段冬阳的妹妹,不知道为何,她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畏惧感。若鄢敏上辈子是只猫,大概那妹妹就是老鹰吧。
只不过她失算了,鄢敏蹲到两腿战战脚打滑,撑着脸的手臂都酸了,连段冬阳的影子都没看到。
她本来也不是那么执着的人,可是想到段冬阳阴郁的眼睛,她就替他难过。等着等着,就靠在一旁的木杆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人走到她身旁,还和她说话了。
“鄢敏,你是来偷菜的吗?”
她猛地睁开眼,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双白色运动鞋。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去,跌坐在地上。幸好这里都是泥巴,不疼,不过也够滑稽的。
“你!”
鄢敏指着段冬阳,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张张嘴,打出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
“阿秋——”
段冬阳奇怪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外星人。不一会儿那股疑惑在夜风中化作浓浓的笑意。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亮晶晶,好像天上的一颗星星。
可没欣赏半秒,她就醒悟过来,
——该死,他又在嘲笑她!
鄢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腿,“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段冬阳转过身,“你不会真的是来偷菜的吧。”
“你的菜,我才不稀罕。”
鄢敏踢了踢脚边的泥巴,脚步算顿住了。也许蹲得太久,她感到小腿一阵阵发酸。
段冬阳走到她面前,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鄢敏感受到脸颊传来一阵燥热,他的声音落进她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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