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不断有紫黑的气从伤口溢出。
师岚野的嗓子似乎因为这高热烧得沙哑,低声道:“如此也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沉云欢满心疑惑:“什么?”
“我本是应运而生的山神,为履行天命入世,应承救世之责,可入世后我对凡人生了厌弃之心,本想在香火断供之后消弭于世,却不想违背天命将玉神心给了你,从此失了神格,在红尘中滚了数年,染上满身污浊……”
师岚野眉眼淡淡的,像是一缕缥缈的仙雾,随时随地都会散去。他鲜少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尽管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可落在沉云欢眼里,这简直跟遗言没什么两样。
凡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突然变得精神,状态大好,俗称回光返照。沉云欢不知道神仙是不是也有回光返照,但她看着师岚野这模样,忽然心生惶恐,急声打断:“这个时候说那些做什么?你专心将体内的邪气祛除。”
师岚野却是轻轻摇头:“你走吧。”
“你这模样,我走去哪啊?难不成要我将你丢在这吗?”沉云欢听他说这话就来气,难免提高了声音,露出几分急躁的模样,“不过区区诅咒,你——”
你从前千刀万剐都没死,还能败在这东西上面吗?
这话在沉云欢心头一闪而过,却鬼使神差地在出口时被止住,竟是本能地说不出口。
“这诅咒嗜欲望而生,凡是心中有欲之人,皆无法逃脱。”师岚野嘴角轻勾,呈现个自嘲的笑,淡声道:“我起了凡心,软肋横生,早已不是曾经的不死神躯。欲壑难填,因此这诅咒之力无法消除,倘若我在此异化,你杀不死我,所以我才叫你走。”
是人都有欲望,“想要”二字刻进心肺的深处,稍微有思想的人都摆脱不了这种欲,因此被诅咒侵蚀的二十弟子无一生还。
师岚野本可以没事,他若一直是天山上的一捧雪,无欲无求,便不会被任何力量侵蚀。怪就怪在他给出玉神心,亲手毁了自己的神格,因而在红尘之中生了凡心,使得欲望无孔不入。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师岚野平静地看着沉云欢,丝毫没有对抗命运的打算,仿佛打算束手就擒,“我的报应不在天枷,在你身上。”
沉云欢像是给当头一棒,打得晕头转向,一时间连手脚往哪摆都不知道了,甚至觉得他的目光比神火都要灼人,连对视都无法维持,只得偏了头,把视线落在别处,心脏让这股子尴尬闹腾得厉害,上蹿下跳不得安宁。
师岚野说得不错,这就是报应。沉云欢自认为她在世间走这一遭,与风月情爱是完全无关的,从前一心修行,今后更是全心全意想要完成母亲遗愿,完成所谓的“天责”。
所以师岚野想要的东西,注定得不到,怎么不是这位失了神格的落魄山神的报应?
沉云欢的视线落不到实处,不停地在火焰、树身、地面处来回跳跃,心里乱糟糟地缠成一团。她从前面对那些不加掩饰爱慕的追求者时,从来都是一走了之,连个眼神都欠奉,也不在乎落了谁的面子或是让谁伤心。
但师岚野总归是例外,毕竟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把自己的心脏塞到她的身体里,给她逆天改命,起死回生。并且他在沉云欢眼里,完全就像是一尊窑烧千万次才会得出一个的稀世瓷器,独一无二也就罢了,还极其易碎,让沉云欢拉下脸对他说:“你动了凡心是你咎由自取,我心向大道,无意情爱,你另寻眷侣吧”这是万万不能的。
她已经生出了新的心脏,难道还能像从前那样仗着玉神心冷漠无情,肆意伤人心吗?
再说了,若是昨夜妖群来袭时,她能早点找到师岚野,免于他受伤,也就不会让他平白受此折磨——像块火炭似的烧了一整天,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忍受不了。
沉云欢心里就像打翻了五颜六色的大染缸,各种情绪混乱地杂糅在一起,让她东一个想法,西一个想法,沉默好半晌。
师岚野一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像是黏在她的身上难以撕下来,见她眉眼间的情绪不停变幻,时而皱眉像是烦躁,时而叹气像是无奈,好像真的因为他而变得十分苦恼。
师岚野微微低下头,敛起眼眸,低声道:“我给你增添负累了吗?”
沉云欢转眼朝他望去,就见他原本淡无波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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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已满是落寞之色,周围再是如何明艳的火光也没能将他的脸给照亮,像是被浓稠的夜色吞噬,晦暗不明。于是他不再明净若雪,超凡脱俗,反而落得一身狼狈。
他察觉到沉云欢的视线,微微抬眼,眸底的浑浊似决堤而出,奔涌向沉云欢,将她淹没。
她方才还犹犹豫豫,迟疑不定,一对上他的视线,便立即开口:“说什么呢?难道我还能放任你死在这里不成?就算我不在乎你是否异化成妖,但若是你失去神智发了狂,跑出去害了别人该怎么办?我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师岚野道:“可以将我剖心断骨。没有玉神心,天枷对我的钳制极其厉害,不会叫我伤害凡人。”
沉云欢有些生气:“说这些做什么?你存心的是不是?你真当我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亲朋好友说杀就杀?”
师岚野被她凶了一句,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沉云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道:“凡人七情六欲,所求甚多,所以才欲壑难填。你不过半途摘了心偶然染上红尘气,与那些弟子不同。既然那诅咒嗜欲而生,你只要得到想要,不就可以抑制诅咒?”
师岚野道:“我不知此法可行否。”
“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沉云欢坐得板正,中气十足,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在跟人讨论修行大道。
师岚野神色一怔:“你心甘情愿?”
沉云欢只感觉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落进了金芒,整个澄明透亮起来,连火光都过犹不及,满心郁躁之气在这一刻也古怪地散尽。她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在一片宁静之中开口:“难道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答应了吗?”
师岚野听后,忽而半跪起身,靠近沉云欢。他的动作极慢,像是充满了随时离开的准备,只要沉云欢说一个“不”字就能马上退开。但沉云欢却没有分毫动弹,完全拿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气概,尽管身体绷紧,拳头也悄悄在袖中捏了起来,却仍是默许着他不断期近。
师岚野几乎贴在她的脸边,呼出的气息极其滚烫,落在她的耳朵边,潮湿灼热。他慢慢停下,眼睛紧紧盯着沉云欢,低声呢喃:“凡人多是薄情寡义之辈,鲜有长情,唯有我,可以将一颗心完完整整捧给你,生为你续命,死予你安宁。”
沉云欢只觉得耳根又热又痒,灼热的气息给她的耳朵也熨热了,从脊背蹿上来一阵酥麻,她对这无法掌控的陌生之意倍感不适,又无可奈何,气恼起来,低低呵斥:“说这些莫名其妙干什么?你好歹是神,怎么也油嘴滑舌?”
师岚野眼底泛起轻笑,说:“字字真心。”
沉云欢见他神采略有恢复,也不再计较那些,闭上了嘴,免得自己的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师岚野见她安静了,眼睫都在轻颤,便俯下头凑过去,刚要落下一个吻,却见沉云欢忽而偏头,竟是在最后时躲开了。师岚野眸光一沉,郁色侵染眉眼。
沉云欢是凭本能躲开的,她到底是从未涉猎过这些领域,对此不仅陌生,而且从混乱之中下意识生出逃避。师岚野身上仍旧是草木的清香,那味道伴她一年,日夜浸染,让她任何时候闻到都觉得宁静舒心,唯有此刻像火星落在热油上,噼里啪啦轰一下烧起来。
不过既是已经答应的事,就没有临阵反悔的道理,沉云欢可不做丢面子的事。沉默片刻,她忽而转头,动作十分迅速利落,碰着师岚野的脸颊,仰着头吻上去。
她手心里捏得全是汗,脊背也因为刻意挺直显得有些僵硬,整个人梗成了木头。贴上师岚野的唇瓣后就完全没了其他动作,脑袋像个烧水壶一样咕嘟咕嘟响起来,冒着蒸腾的热气,将她白净的脸晕染上大片瑰丽的晚霞。
师岚野敛起眸中的笑意,抬手圈揽住她僵硬的腰身,探出滚烫的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沉云欢十分应激,当下更为硬邦邦,化成一块石头被他搂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牙关紧了又松,怕咬到师岚野的舌头,最终还是松开了紧绷的下颌。
师岚野的动作很轻缓,将她的手拉下来,慢吞吞地揉着她的手掌心。这招似有奇效,分散了沉云欢的注意力,使得她绷紧的肢体渐渐放松下来。
唇齿交融间,沉云欢只感觉到温度极高的柔软在口腔里搅动,清香的味道盈满鼻子,手心里传来的揉捏力度又恰到好处,好似一切都在驱使着她本能地放松,接纳,并与之相融。
雪山脚下万籁无声,朔风过境而散,连枝叶葳蕤的树木也像是沉眠。山神掌风水草木,让世间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面前人心腔内跳动的声音清晰入耳。周围的火光不停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晃出几重,左右摇摆不停,却始终相依相偎。
沉云欢被他身上的滚烫热意烤得满脸通红,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急促的呼吸持续好长一阵时间,直到她舌根都酸软发麻才将手搭在他肩头稍稍使了些力气。师岚野被轻易地推开,也没有再纠缠上来,唇色揉弄得潋滟,像点了水光的胭脂,更显眉眼的昳丽漂亮。
沉云欢呼哧一喘,满心惦记他的伤,呼吸都还没平复就拽起他的手臂,捋起衣袖一瞧,那伤口的浓黑溃烂果然已经迅速恢复。
她眼角绯红,唇上被舔得满是晶莹,耳朵尖都还凝着晚霞的红色,满眼惊喜地看向师岚野:“真的有用!”
第195章 世外桃源(三)
凡人多欲, 求荣华富贵,求万事顺遂,求生, 求命, 一生都在数不尽的欲望之中奔波。
而师岚野的欲望实在贫瘠, 因此一旦得到沉云欢予以的回应后,他体内的诅咒之力便立即偃旗息鼓,呈消退之状。
沉云欢见他手臂上的乌黑褪去, 渐渐恢复成无瑕白玉, 可毒牙留下的伤口却没能消失, 有些傻眼:“无法根除吗?”
师岚野道:“须找到诅咒之源。”
“究竟是哪来的诅咒,竟如此难缠?”沉云欢拧眉, 心头满是烦躁。唇上仍残留着方才牙齿咬过的触感, 舌尖上也全是清香,好像嚼了一嘴的花朵, 让她总是忍不住舔唇瓣。她心想,这诅咒之源定然是在雪山上跑不了, 要是动作快的话, 用不了几日就能解决。
“那你要是……”沉云欢顿了顿,呼之欲出的话到了嘴边换了种委婉的说辞:“要是伤口严重了就告诉我, 这几日先如此控制诅咒, 你放心, 我一定会彻底治好你。”
她说完, 又觉得这句话有些托大了, 毕竟她不是个医修,于是稍微改口道:“一定会找到彻底救治你的办法,日后别再说什么剖心断骨之类的话, 倒显得我薄情寡义。”
“你不是。”师岚野说:“薄情寡义之人,会生一双三白眼,上唇尖下唇薄,眉毛稀少,颧骨尖削,从面相上看你便不是那种人。”
沉云欢一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扯到面相,转念一想又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对劲,平白说得那么具体,好像意有所指,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哦?那谁的面相看起来薄情寡义?”
师岚野约莫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就等着沉云欢来问,回答得很快:“那个名叫昙闻戈的人。”
沉云欢望着师岚野,念头一闪而过,她无端笑了一下,没再将话题继续,道:“既然你的身体状况稳定,我们现在就出发,追上顾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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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还尴尬得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怎么摆,说了两句闲话之后沉云欢的心绪便恢复正常,并且十分坦荡。
她一心向道,无心情爱,更不会纠缠于风月,方才所为不过是为了缓解师岚野的身体——救人的事,自然是清清白白,有什么好介怀的?
沉云欢收了火,将插在地上的刀拔起,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她堆叠起来的尸体,最后与师岚野一同离开此地。
师岚野身体的温度快速减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恢复成从前那样,沉云欢隔半个时辰摸一回,见温度没有再反噬上升之后,才如卸下重担,松了一大口气。
将沉云欢和师岚野二人独自留在后面,顾妄心里也是没底的,毕竟在从京城赶往西域的路上,沉云欢不知道多少次走错了路,而师岚野就算知道正确路线也从不开口提醒,此二人在密林中寻路,是有走失的风险的。因此顾妄每隔一段路就会留下记号,引着沉云欢往前。
虽说差了一个白日的路程,但沉云欢和师岚野二人脚程快,花了半日就追赶上前方几人,并入了队伍之中。
昙妩脸色很糟,原本带着笑的眼睛也满是灰败,朝沉云欢身后看了又看,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跟来,便将双肩一垮,更加萎靡。
几人皆沉默,还是顾妄率先开口:“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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