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虫纹。
那些银纹流动的速度很快、很疯,几乎如横冲直撞的野犬一般,有种想要冲破牢笼与束缚的架势。
甚至就连那只被阿斯兰冰封在精神力世界里的怪物也不安分,已然拖拽着被体内骨刺扎的鲜血淋漓的躯干,用钳足生生刨开了一侧的厚冰。
它想要爬出来。
想要噬主。
想要……取而代之。
这股汹涌在精神力深处的疯狂同样影响着房间内苍白色的菌丝。
阿斯兰站在露台上的同时,他身后的菌丝一寸一寸延伸、暴胀,几乎凝聚成一头巨型的怪物。
它们不受控制地立起庞大的躯干,带着沉沉阴影压迫而来,悬于阿斯兰的头顶,似乎想要吞噬它们的主人。
露台上的气氛一度变得很紧绷。
正当此刻,一簇从很早之前便环在阿斯兰左手尾指上的菌丝颤了颤。
刹那间,所有张牙舞爪的菌丝、精神力内嘶吼的怪物、疯狂涌动的银纹都顷刻安静了下来,因为它们很清楚,这截拴在主人尾指上菌丝的另一半,正环绕在小虫母的脚踝之上。
透过银白菌丝传来的讯号,这一刻它们陷入了无尽的狂欢与兴奋——
它们“听”到了,小虫母在思念。
精神力世界内的怪物停止了挣扎,正半截身体卡在冰封层里探着脑袋。
环绕于躯干各处的银白虫纹像是得到了指令,盘旋着聚集于阿斯兰的左手手背上,完全如银白手套一般密集。
而原先由菌丝凝聚,悬空如巨兽的阴影也瞬间变脸,它们温驯靠近,蹭着阿斯兰的手指,藏起那份想要噬主的野心,似是在催促他快点看看另一颗星球上小虫母的动态。
阿斯兰垂下银白眼眸,屈起指节在栏杆上轻敲了一下,小指微晃,菌丝与银纹便也摇晃着追了过来,如哈巴狗似的缠溺。
他轻“啧”一声,喃喃道——
“还真是……”
“……像狗一样啊。”
只是这话,却不知道是在说菌丝、说银纹,说那只精神力世界深处的怪物,还是在说……
他自己。
没谁知道。
或许阿斯兰自己都不知道。
当菌丝、银纹,以及那只大半躯干脱离冰封的怪物又一次催促时,阿斯兰闭眼,不过转瞬之间,那由汹涌精神力凝聚的银白躯干便出现在了数光年之外,那间招待所内属于小虫母的卧室内。
趴在床上晃悠着小腿的珀珥一顿,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翻身坐起来,一回头便看到了阿斯兰的精神力。
珀珥小小“呀”了一声。
然后他撑着手臂往前探了一下脑袋,有些新奇地望着阿斯兰此刻的形象。
跨越空间、距离而形成的精神力投影是阿斯兰先前动用力量时的形象——
他穿着那身暗色调的作战军服,领口微敞,露出深麦色的肌理,胸膛轻微起伏,偶尔能窥见窜动着的银白纹路。
这是珀珥第一次见阿斯兰穿这么……这么具有攻击性的衣服。
有种微妙的,似乎叫人后颈、脊背都发麻的感觉,就连腹腔深处……珀珥都觉得有种莫名的热意,轻微酸软。
……好奇怪哦。
珀珥有些不自在动了一下身体,但依旧赞美道:“阿斯兰这样穿,好、好帅气呀。”
从皇家护卫军身上学来的技能,小虫母总是活学活用,从不吝惜于分享自己的夸奖与赞美。
阿斯兰喉结滑动,那张深邃立体的俊美五官被昏暗夜色下的阴影覆盖着,显得有些危险难测。
但也只有小虫母会本能地亲近,并且认为这位远古时代的白银种战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哑声道:“……珀珥,衣服。”
小虫母没理解,“嗯?什么?”
阿斯兰的精神力投影轻晃了一下,他无声抬手,那截深麦色的手腕已然爬满了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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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纹路,在那无法碰触到实物的不同存在状态下,阿斯兰悬空轻点了一下珀珥锁骨下方的位置。
他哑声道:“珀珥,不要在其他雄性面前,这样露出你的……皮肤。”
珀珥顿了一下。
他下意识顺着阿斯兰手指的位置低头,于昏暗、但却并不完全黑沉的夜色里,看到了自己被蹭开了大片的睡袍。
……以及柔软布料下,已经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暴/露出来的小珍珠。
小虫母脸蛋爆红!
珀珥羞涩地脚趾蜷缩,他有些不自在地勾了勾手指,但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没有抬手拉扯衣服,只躲着阿斯兰的视线,壮胆似的挺挺胸,有些结结巴巴道:
“但、但是,阿斯兰不是其他雄性。”
阿斯兰是阿斯兰。
是可以分享有关于腺体小秘密的人。
阿斯兰微顿,呼吸有片刻发沉。
他的手无声垂落于身侧,银白色的眼瞳深邃悠远,无法窥见深处藏匿的真实情绪,看起来永远都那么得神秘且不可捉摸。
但也是这样将尖锐与凶戾都藏于静谧之下的气质,总能让珀珥体会到一种明显的安全感。
……他依赖着他。
但这份依赖偶尔却又令阿斯兰有一点点小小的困扰。
阿斯兰指腹微抽,他低声道:“珀珥,小心着凉。”
即便是在这样诡异又充满缱绻感的氛围里,这位年长且沉着的雄性也依旧克制且温和,跨越暧昧,嘱咐年轻又稚嫩的小虫母拉好衣服,避免受了晚间的凉意。
“好嘛。”
珀珥哼了一声。
在阿斯兰这般温和的态度下,珀珥烧红的脸蛋褪去红晕。
他低头将松垮的睡袍拉了起来,随后挪着往前坐了坐,似乎是想要更加地靠近阿斯兰的精神力投影。
珀珥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很专注。
以至于低着头的他压根不曾发现精神力投影有片刻的不稳,而光年之外,正沐浴于星河之下的阿斯兰双手紧握在栏杆上,在片刻的撤离后,留下了深深的下陷痕迹。
卧室内,珀珥抱膝坐在床边,阿斯兰则站在他面前,眸光幽静地望着他,似乎能看到那些被珀珥藏起来的小纠结。
阿斯兰沉声问:“为什么睡不着?”
珀珥动了动脚趾,低声道:“因为在做一个,好难、好难的决定。”
有些秘密是珀珥不愿意吐露的——在子嗣面前,他总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说。
可当倾诉对象换成了阿斯兰,那藏着小珍珠的蚌壳似乎也松动了些,愿意展露出内部的柔软与迷茫。
珀珥说话还是有些很轻微的结巴,但比起最开始,他已经好上太多了,只有紧张、害羞,以及说一些比较复杂的长句时才会断续。
他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晚间有意压低的情况下,再加上他面前的人是阿斯兰,是珀珥最初拥有“虫巢之母”身份而依赖的对象,因此那轻轻的声音便更柔了,几乎能掐出来水似的,像是在撒娇似的。
珀珥头一次,主动地在阿斯兰面前展露出了属于他的过去。
或者说,是他和图卡斯的过去。
笑容甜蜜如枫糖浆的俊美青年,对于初生的人造人来说宛若长者一般带有引导意味的“父亲”,忽冷忽热、追逐高价的拍卖行老板,亦或是在珀珥面前玩弄人性的古怪先生……
他让珀珥安安稳稳地活在拍卖行,挡开了那些会降落在“漂亮商品”上的潜规则;他点头应允的买家不论结局与否,但在对待小人造人的事情上,似乎也确实不曾让珀珥受到物质上的委屈与身体上的侵害……
珀珥说,他当初被卖给第七任买家——也就是那位天阉的贵族变态时,并不是图卡斯点的头。
那时候图卡斯因为事务离开了拍卖行一段时间,底下的人自作主张把珀珥卖给了那位贵族少爷。
在精神力的本能保护下,珀珥跌跌撞撞重回拍卖行,正好遇见了外出回来的图卡斯。
那一次图卡斯很生气,是珀珥从未见过的生气。
这位总是笑容甜蜜的拍卖行老板用鞭子,将那自作主张之人抽得脊背血肉模糊,溃烂的伤痕与衣料黏在一起,没有一块好肉。
在那人的哀嚎求饶中,图卡斯卡着珀珥的下巴,要他好好“见证”这场惩罚——
“既然看不见,那就好好听着,听着这垃圾的惨叫,听他对你说的每一句‘对不起’。”
这是图卡斯的原话。
就好像是在为那时候差点被变态贵族欺负的小人造人找场子。
很古怪的,即便那天地下室里满是哀嚎与惨叫,即便图卡斯握着小人造人下巴的手上有股淡淡的血腥气,可才从魔窟逃离的珀珥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而奇妙的点则在于珀珥很清楚,这份安全感就像是走钢丝一般,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在安全感骤然升起的同时,珀珥的本能却在竭力克制着,试图让自己远离这份情绪。
后来的某一天清晨里,图卡斯给眼睛彻底瞎掉的小人造人念了一则新闻——
“格莱顿伯爵家中的次子被发现意外死于贫民窟,死亡时全身赤/裸,四肢满是划痕,被剃光了头发,下半身的男性生/殖/器官失踪,似是遭到了某种带有情感色彩的狠辣报复,格莱顿伯爵花重金悬赏,但至今凶手未知,没有任何线索,此事可能成为悬案。”
那时候图卡斯声音甜蜜,告诉小人造人说,这是恶有恶报。
然后……
“然后,我、我就被送去处理厂销毁啦!”
说到这里的时候,珀珥的声音很轻,没有什么难过的色彩,似乎连情感都是淡的。
他晃了晃脚,似是觉得好玩,翘起的脚趾蹭了一下阿斯兰精神力投影的小腿,在穿过那银白色的躯干时,能够感受到一股很轻微的凉感。
在那股转瞬即逝的微凉之下,珀珥忽然感觉有什么靠近。
他懵懵懂懂抬头,却只被阿斯兰那银白色长发扫过满脸,于精神力投影那凉如水的感官中,发觉有什么蹭过他的眼眸,一触即离。
凉凉的。
当珀珥抬手下意识蹭过眼尾时,才发现……
原来,他哭了呀。
是为图卡斯终于要把他像是垃圾一样处理掉而哭泣吗?
还是为当初差点死在处理厂而后怕?
珀珥不知道,他只是有一点点发抖。
从前被压抑在心脏深处的情绪伴随着那张邀请函彻底爆发,图卡斯带来的糖果与疼痛如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他的灵魂深处,即便他已经因那尔迦人的爱意而生出血肉,可那需要长时间修复的灵魂,依然一碰就痛。
原来他依旧是个很难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胆小鬼呀。
图卡斯在生性懵懂、性格纯粹的小人造人眼里是复杂又恶劣的引导者,似乎同时杂糅着好坏,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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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单纯地就一点而言,因此也让珀珥纠结于此,为之付出情绪起伏。
可落在阿斯兰眼里,他只看到了一个天生的坏种——
一个充满了狩猎欲和掌控欲,试图后天捏造小人造人脾性的卑劣小人。
静默的深夜里,珀珥隐隐听到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他揉了揉眼睛,急匆匆道:“我、我没有想哭,我就是、我就是有点……”
他一急就说不清话,一说不清话便更急,从前怯懦的灵魂似乎又跳跃了出来,让珀珥下意识想说:“对不……”
下一秒,小虫母骤然从床铺上被提着抱了起来。
珀珥一寸一寸睁大了眼睛。
晶莹的泪花还挂在他的眼尾,却在此刻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具温度滚烫、肌肉遒劲的躯干紧紧支撑着他。
他几乎严丝合缝地嵌入在阿斯兰的怀里,被瞬间焐热了这具有点凉、有点颤抖的身体。
小虫母的大腿/根夹在阿斯兰的腰侧,他甚至都忘记了流泪,只结结巴巴道:
“你、你怎么……”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阿斯兰的精神力本无法做到让本体跨越空间距离,瞬间抵达到另一个地方的。
但当他的力量伴随虫巢物质一起充盈的时候,力量的膨胀与汹涌令他可以短暂以本体的姿态出现在珀珥的面前。
即便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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