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息棠出面,此事会如何发展便实在不好说了。
原本因为越梨削角剐鳞的话瑟瑟发抖的小龙在父亲安抚下,终于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她怯怯随着父亲向息棠道谢:“谢过老祖。”
每次听到这称呼,都会想起自己已经年纪一大把了,息棠心下长叹一声。所以为什么她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会成为被看的热闹?
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和景濯眼底不加掩饰的冷笑,息棠当下只想尽快远离是非之地。毕竟,她对成为被看的热闹,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但逐曜却不愿让她就这么离开,见息棠转身,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阿虞,你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么?”
就算她从前没有作为令虞的记忆,如今残念融合,也该记起了他。
逐曜不知,息棠自始至终就保留着当初记忆,她当然记得逐曜是谁,只是觉得凭他们从前的关系,着实没有什么多说的必要。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
息棠回过身,不甚在意道:“只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本尊不曾放在心上,龙君也不必放在心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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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令虞当年是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将他留在了身边,但当真计较起来,也未曾有什么对他不住的地方,息棠不觉得自己需要对他有什么解释。
这显然不是逐曜想要的答案。
“阿虞——”
他再次开口,息棠却已经转过身,她没有回头,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北海虽不属天族麾下,但龙君见我,还是该称一声上神。”
不管论及身份还是修为,他都不该对她直呼其名,失了礼数。
陵昭听到了一声冷笑,不由偷眼瞄向身旁景濯,是他吧?
肯定是他!
逐曜似乎没想到息棠对自己会有如此态度,一时失语,眼中有刹那恍惚。
令虞从不会这样对他。
眼见这一幕,景濯只觉心头浊气终于呼出,这北海的四脚蛇也想同他争——
随着息棠领天族仙神离开,这场意外引发的对峙终于暂时落幕,不过对于有的人而言,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北海暂居的宫阙中,越梨抬眼见了逐曜,脸上闪过喜色。
“君上!”她用力挣脱侍女,踉跄着扑到了逐曜身边,抓住他的袍角。
北海侍女见此,连忙为没能拦下越梨向他屈身请罪,逐曜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她们先退下,片刻后,偌大内殿中便只剩他和越梨。
“溯洄石之事,是你故意为之。”
在逐曜近乎漠然的目光下,越梨松开手,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心神动摇下,她身形不稳,竟是跌坐在了地上。
“君上,不,不是的,我只是……”她不敢抬头看他是什么表情,语无伦次地开口,想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让你看着我而已,我只是不想你再透过我看着别的女子了……”
她打破溯洄石,不过是想他能看见自己,而不是永远透过自己看着那个令虞——
只是越梨不曾想到,原来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令虞转世。她心下顿时生出无尽悔意,早知如此,她便不该设法打破那枚溯洄石。
逐曜半蹲下身,指尖捏住她的脸:“你该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如果不是意外帮我寻到阿虞,你便该为溯洄石破碎陪葬。”
越梨在他身边待了也有数载,自然听得出他这话并不只是威胁,不由瑟缩一瞬。
不过是块破石头而已——
“我陪在君上身边这样久,不比君上记忆中虚无缥缈的幻影更重要吗?”听着逐曜的话,越梨抓住了他的袖角,“就算我不是令虞,这些年来陪在君上身边的都是我啊!”
她如同往日一般祈求地看向逐曜,却没能换来他任何动容。
“除了这张脸,你真是一点也不像她。”逐曜凉声道。
这数载间,他当真没有察觉出端倪吗?
或许逐曜只是不愿揭破事实。
过往数万载岁月中,他用尽自己所知的办法,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在他将要绝望的时候,越梨被送到了他面前。
除了张与令虞相似的脸,越梨生的时辰实在很是合适,合适到她的命盘与令虞有了部分重合。
如果越梨也是假的,是不是证明他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她了?
至少她还有这张脸。
他满足她所有的虚荣、贪妄,不过想借此一解心中悔意。
他后悔了。
越梨看着逐曜没有情绪的眼神,觉出不知如何形容的慌乱,如果自己不是令虞转世,如果失去了北海龙君的独宠……
“君上今日也见了那位上神,就算她真是令虞转世又如何,她对你何曾有什么真心!”
越梨不知逐曜和令虞的过往,但只看息棠今日言行,逐曜念念不忘的过往,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又如何?”逐曜拂袖挥开越梨,“我与她的事,又何须你来置评?”
她和他的事,又何须不相干的人来评断。
越梨伏身在地,似乎久久不能回神。
第五十三章
东海为天族安排下榻的宫阙中, 陵昭跟着息棠走入内殿,满脑子都还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见周围没有其他仙神在,他才终于没忍住开口:“师尊, 被你强取豪夺的, 不会就是这北海龙君吧?”
不过看北海龙君的态度,似乎又不太像, 哪有他被强取豪夺了, 还念念不忘的?
“什么强取豪夺?”一道声音从帷帐后传来,只见景濯缓步走出, 目光直直落在息棠身上。
怎么老是他?!这是陵昭看见景濯后唯一的心情。
息棠竟是不觉得太意外,关于令虞的过往,大约也是关于她, 景濯少有不清楚的事。
“看不出,你原来还会强取豪夺?”景濯实在有些想象不出这等场面,“你那时是什么眼光?”
这和个人族女子纠缠不清的龙族,有何处值得她这么做?
“你想知道?”息棠挑眉看着他。
景濯反客为主,施施然地在桌案前跪坐下,袖袍拂过,颇显魔族君侯的气度:“只是好奇, 你那时为什么会突然瞎了眼。”
息棠觉得他这副神情实在有些欠揍, 没忍住踹了他一脚,这才在对面坐下,示意他为自己倒盏茶。
“这其中颇有些误会, ”息棠在他面前坐下,“说来,总归是当年为稳固神魂惹出的麻烦罢了。”
息棠生来神魂不稳的传闻,景濯也曾听说过。他隐约知道, 她会寄身苦无花,拜入丹华门下,也是为这个缘故。
但当年万象洞天突发雾潮,令商九危还未修成仙君便意外陨落,蕴养神魂之举也就半途而废。
景濯清楚前因,对息棠过去堪称一无所知的陵昭却听得云里雾里,又不知该如何发问,只能先听着。
“大约是在被封为骊丘女君后不久,我体内神魂动摇,又有流散之势,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太初氏从北海龙族中借来了一枚生机早已散尽的龙蛋。”息棠撑着脸,不算太认真地回忆道。
她的神魂被引入龙蛋中,以龙身孵化,希望借此能让她蕴养出一颗龙珠。
有商九危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涯虞和宣后亲自出面,将她托付给了当时的北海龙君,请他务必周全照顾,于是北海龙君膝下因此多了个叫令虞的小女儿。
“既然担心,他们为什么不将师尊留在身边?”陵昭不免觉得奇怪。
“当然是因为,我神魂不稳的事,不足与外人道。”息棠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至于为什么不足为外人道,她没有详说。
景濯算了算时间,那时他应该正在紫微宫中苦修。
初为令虞时,息棠并没有从前记忆,所以她倒也确确实实做了两千载北海公主。
为着她真正的身份,当时的北海龙君待她很是宽纵,任她想要什么都别无二话。
对于令虞一眼看中了逐曜,定要将他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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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龙君很是意外,他没想到一条出身修为都很是平常的小龙会入了她的眼。
但既然她喜欢,留在身边便是,至于逐曜愿不愿意,并不重要。
“你为什么会一眼看中了他?!”这回没忍住开口的是景濯。
他分明笑着,神情却莫名显出几分危险意味,让陵昭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退,不想被殃及池鱼。
“应该说,我是一眼看中了他的龙珠。”息棠纠正道。
陵昭不明白,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啊?”
“大约是因为,我正好丢了颗龙珠。”息棠漫不经心地答。
逐曜的龙珠,与她丢了的那颗龙珠恰好有共通之处,因此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吸引。
她想让他待在身边,时时刻刻不离,便是为这个缘故。
不过当时令虞并不清楚这一点,问起身边侍女自己为何会对逐曜有这样感觉,她们听完她的形容,只说这叫欢喜。
‘殿下既是欢喜这少年,便要待他好,才能叫他动心呢。’
将这话听了进去的令虞于是便尽自己所能地对逐曜好,认真学着怎么喜欢。
只是那时候的她尚且不明白,对于逐曜而言,她的欢喜不过是种随时可收回的施舍,绝不值得他舍却最后的尊严来回应。
年深日久,在令虞自觉和逐曜的关系有所和缓之际,却突然传来了与他青梅竹马的锦鲤少女陨落在了凶兽獠牙下的消息。
这原本与令虞无关,只是逐曜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没有被强留在北海龙宫,而是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会不会就能活下来。
席卷而来的悲伤下,他压抑日久的情绪爆发,向令虞道尽了伤人的话。
令虞这才知道,原来无论她如何待他好,终归是没有意义的。
爱是要两厢情愿,她恍然意识到。
所以当逐曜三千岁成年,自请离开北海龙宫时,她没有再作强留。!
令虞大约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就像是爱。
也是因此,息棠从没想过溯洄石中会是令虞的残念。若要说逐曜念念不忘,怎么想都该是他青梅竹马,却不幸早夭的那尾锦鲤才是。
就在逐曜离开北海后不久,令虞随当时的北海龙君前往东海龙宫,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结嫣。
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了比对逐曜更为强烈的渴望——
令虞扑了上去。
周围无数张脸现出惊异之色,结嫣踉跄后退,挡在她面前的,是宣后。
还没有做天后的漓渚拦下了令虞,母女交锋,恍惚间,她都记了起来。
她是天族太初氏神族涯虞和东海龙族公主漓渚的女儿,生来神魂不稳,被养在骊丘,少见外人。
至于为何会生来神魂不稳——她丢了颗龙珠。
亲手剖出龙珠的,是生下她的母亲。
原来她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母亲舍弃了,息棠后知后觉地想道。
为太初氏和东海的关系,为两族的体面,也为了涯虞神尊的威严,息棠神魂不稳的真相被隐去,世人只知她是生来体弱。
这就是为什么商九危和令虞的存在,都不足为外人道。
陵昭怔怔地看着息棠,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怎么会有母亲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但这世上,爱是强求不得的。
息棠的目光落在陵昭身上,敛去眼底深意。
她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爱,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个母亲。
所以她只能努力先做他的师尊。
景濯嘴角紧抿,他声音有些发紧:“后来呢?”
他问。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息棠撑着脸,姿势没怎么变,后来,阴差阳错堪破了情障,令虞那具龙身将要飞升仙君,体内龙珠只差一步便能蕴养圆满。
只需将蕴养圆满的龙珠与本体融合,便可以补足体内缺漏。
但息棠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啊?!”不等她解释,陵昭便已经坐不住了,急得像只团团转的小狗。
“这颗龙珠养得再圆满,终究也是不足的。”息棠平静道,就是这一点不足,将成为上神境前无法逾越的天堑。
甚至就算将与结嫣血肉相融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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