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渐渐凝聚成铁板一块。
八月末,暑气渐散,郯州事宜处理完毕,委派郯州的众官员纷纷回到帝都,当然也包括那个让萧凌恒日日思夜夜念的人。
当日朝会,各地官员接次汇报着今岁的收成,站在武官末尾的萧凌恒的目光就从未离开那个身影,众官员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
二人都没来得及私下碰面就赶来上朝,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半个月未见,萧凌恒恨不得把眼睛黏在对方身上,然后将人塞在衣服里,死死不撒手。
散朝时,官员们鱼贯而出,任久言经过他身侧时他故意轻轻咳嗽一声。
“萧大人。”任久言不自然地颔首,官袍广袖却在他手背轻扫而过,像蝴蝶掠过一般。
萧凌恒微微一笑,故意慢半步跟在任久言身后,借着廊柱遮挡,指尖勾住对方腰间的玉带轻轻一扯。
“你”任久言耳尖瞬间红了,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
“任大人留步!”萧凌恒突然高声,吓得任久言僵在原地。
他大步上前,一本正经地托起对方的手:“任大人的袖口沾了墨。”拇指却在那截手腕内侧暧昧地摩挲。
路过的户部尚书笑呵呵道:“两位大人倒是和睦。”
“自然。”萧凌恒笑得坦荡,袖中手指却勾着任久言的玉带将人往身侧带,“下官对任大人仰慕已久。”
任久言猛地甩开他,眼底漾着水光:“萧大人…休要胡言…”
萧凌恒低笑:“我曾经也同这般在大家面前纠缠任大人啊,久言怎的从前不是这般反应,今日反应这么大?”
他刻意凑近:“嗯?”
“……我…我只是——”
“今晚我去寻你。”
萧凌恒调笑着打断任久言的支支吾吾,转过身挺胸抬头的一边走一边说。
第44章 溺欢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萧凌恒难得偷得半日清闲,下了早朝便径直去了沈清安的府邸。庭院里,沈清安正在给花花草草浇水,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你自北境回来后,可有去过城外别院?”
萧凌恒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苹果:“哪有空闲?这不是连轴转到现在。”
他嚼着苹果,声音含糊,“张叔那边可还适应?”
沈清安轻叹:“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不过老人家就算不习惯,想必也不会同我说。”
萧凌恒听进去了,轻轻一挑眉:“我下午去瞧瞧,这些日子实在抽不开身。”
沈清安转过身来看向懒洋洋的萧凌恒:“凌恒,任大人的回来了,你打算……”
他没有说下去。
萧凌恒看向他,又塞了一口苹果,囔囔着说:“看久言吧,我不想逼他。”
沈清安走近男人:“你真的不介意他与老五…?”
庭院里忽然静了下来,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凌恒垂眸不语,少顷,他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他是不是纯洁我并不在乎,”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只想他开心,我想他平安。”
沈清安闻言,自嘲的笑了笑:“是我狭隘了,凌恒,对不住。”
“无妨。”萧凌恒将果核抛进远处的竹篓,拍了拍手,“谁都有过往。久言既曾真心待过老五”
他深呼一口气:“这份真心,原就该被珍重。”
沈清安知道,就算他萧凌恒不在乎任久言是否干净洁白,但老五与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心里肯定还是会有点不舒服的。
沈清安话锋一转,扯开了话题:“凌恒,新兵那边你可有把握了?”
萧凌恒耸了耸肩:“军心是一回事,军权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就算想跟我,以我如今的官职,也无法将他们收入手底下。”
“那你如何打算?”
萧凌恒眼神阴厉一瞬,缓缓抬眸看向对方的眼睛:“立功。”
“那也得有契机啊,不光如此,还得有……”沈清安收住话头,因为这话再继续说下去,就大逆不道了。
二人都清楚一个道理,就是当一个人把心思放在升官受封上面时,那就很难升官受封了。
萧凌恒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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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他自然是不信邪的:“事在人为,没有契机就创造契机,不给机会——”
他一字一顿:“争夺机会。”
短短几字,重若千钧。
任久言下朝后也是直奔沈清珏府邸,他心里沉甸甸的,自从和萧凌恒有了牵扯,在沈清珏面前就再难像从前那般坦然,他与萧凌恒的事情也只能刻意隐瞒。
他安静地穿过回廊,正要叩响书房的门,就听见里面乔烟尘的声音:“任兄与那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殿下不必多虑。”
任久言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乔烟尘心里是清楚的,他这么说是在替自己遮掩。
犹豫片刻,他抿了一下嘴唇,轻轻叩响房门。
“进。”沈清珏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
任久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躬身行礼:“殿下。”
沈清珏抬眼看他:“久言,这个夏天你可算是没闲着啊。”
都说做贼心虚,这话听着意有所指。
任久言温声道:“殿下说笑了,我如今既吃着皇粮,那——”
沈清珏一把将茶盏挥落在地,打断了任久言的话:“听说他萧羽杉为了你抗旨,单枪匹马一路未歇的杀到郯州——”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任久言:“本王好奇极了,他如此心系你的安危,何故啊?”
任久言指尖微紧,面上仍平静道:“殿下,此番郯州匪患恐没这么简单。”
“哦?”沈清珏在他面前站定,“继续说。”
任久言微微颔首:“那帮土匪来的蹊跷,起初他们并不进村子,后来也没有伤百姓。”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他们抓住我的时候,并没有伤我,而是特意等人到了,才开始对我动手。时机和尺寸都把握的刚刚好,既不至于真的伤到我,但也足够侮辱我,激怒萧…大人。”
“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他们不是冲着财,或是冲着人来的,而是别有所图。”
任久言冷静的分析道:“我也是后来才觉察出来的,差役们清点时,竟无一名村民伤亡,而是死了很多牛羊,而且,他们烧的也都是些久无人居住的老破草房…”
“那久言觉得,他们图什么?”
任久言摇摇头:“暂时猜不透,他们好像早就知道萧大人会来,而他们,在刻意激怒他。”
沈清珏轻笑:“久言,看来这萧羽杉对你确实是用情极深啊?”
任久言微微欠身:“萧大人如此一番折腾,将我与他推至风口浪尖……”
他刻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意引导着沈清珏,也不用自己说谎。
沈清珏:“我在乎的从不是他对你是否有心,而是你对他是否也有意。”
任久言没得辩驳,他否认不出口,亦承认不得。
乔烟尘适时插话解围:“这话就不对了,倘若他萧羽杉真的对任兄用情至深至真,那咱们何不利用?”
没办法,二者皆危择其轻,若不这么说,难不成还要老老实实承认吗?况且这话说的对的准心坎,相比较纠结于任久言是否有意,沈清珏择先思考的确实该是这个问题。
沈清珏盯着任久言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梓明说得对。”
他转身踱到窗边,语气轻缓却字字锋利:“既然萧羽杉愿意为你拼命,那这份情,不利用倒是可惜了。”
任久言垂眸:“殿下想怎么做?”
“不急。”沈清珏指尖轻叩窗棂,“先说说,你觉得萧羽杉为何会被区区土匪激怒?”
任久言沉默一瞬:“或许是因为我。”
“或许?”沈清珏回头看他,眼中带着审视,“你心里清楚得很。”
乔烟尘适时开口:“萧大人这般冲动,倒不像他平日作风。”
“人在意什么,就会为什么失去理智。”沈清珏意味深长地看着任久言,“你说是不是?”
任久言知道这是在逼他表态。他抬起眼,平静道:“殿下若要用这步棋,我配合便是。”
沈清珏忽然走近,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久言,你记住,棋子太重要的时候,就容易变成弃子。”
任久言不动声色:“我明白。”
“久言明白就好,”沈清珏收回手,“那你就继续陪他演这场戏。不过”
他语气转冷,“别演着演着,假戏真做了。”
任久言正要开口,乔烟尘突然轻咳一声:“殿下,刑部的人还在等您议事。”
沈清珏看了眼乔烟尘,便朝门口走去,经过任久言身边时顿了顿,“记住我说的话。”
任久言站在原地,直到沈清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咽不下也吐不出。
乔烟尘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是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抽身?怎么抽身?当沈清珏立于雪地里向他伸出手时,当他看着沈清珏跪地崩溃大哭时,当萧凌恒单枪匹马闯进郯州时,当萧凌恒浑身是血却仍执剑护在他身前时,他就已经抽不了身了。
“乔公子…”任久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人是不是总会被自己最不该拥有的东西困死?”
乔烟尘沉默片刻,摇头:“你不是会被情爱困住的人。”
任久言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我不该是。”
可他偏偏就是,明明知道萧凌恒是仇敌,是棋子,是注定要互相摧毁的人,却还是在对方每一次靠近时心跳失序,在每一次算计后辗转难眠。
“殿下起了疑心,往后你…”乔烟尘皱眉,“你得做个选择了…”
“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
任久言此刻心里想着,要么让萧凌恒死心,要么让自己死心。总归,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可倘若真的那么容易死心,那二人从一开始便不会动心了。
入夜,任久言坐在卧房的案几前,室内一片漆黑,唯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地上,描绘出模糊的人影。他没有点烛火,因为他打算趁着二人还未彻底沦陷,同萧凌恒切断这层关系,但他害怕如果看着那人的眼睛,他便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利用萧凌恒,也不想背叛沈清珏。所以他只能这么做,长痛不如短痛,如此,对谁都好。
少顷,他听到院内有轻微人翻墙落地的声音,他知道那人来了。
萧凌恒以为人不在,便直接推门而入,他刚要点燃烛火,任久言表轻声开口:“萧凌恒。”
这一声给萧凌恒吓了一跳,他回身看向任久言的身影,大步走去:“久言,怎的不点灯?”
任久言站在暗处,听着身后那人三两步走向自己的身后,突然感觉到手腕被一把抓住,被那人拽得踉跄转身,还未站稳就被萧凌恒一把拥入怀中。
他能感受到对方克制着,小心翼翼的收着力道,但仍旧紧紧的裹在怀里,他瞬间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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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凌恒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声震耳欲聋。任久言内心挣扎一瞬,终是颤抖着抬起手,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料。
就这一次。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怀抱里。
最后一次。
“我好想你…”萧凌恒语气轻柔又带着委屈,“你知不知道我”
“知道。”任久言打断他,声音闷在他肩头,“我都知道。”
萧凌恒的呼吸突然近了,任久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唇上一软,那是一个轻得几乎发颤的触碰,像初春的雪落在唇间,转瞬就要化开。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萧凌恒的唇很凉,却带着熟悉的味道,在咫尺之间萦绕。这个吻太小心,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梦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本该推开。可当萧凌恒的手抚上他后颈时,他却仰头迎了上去。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任久言的手揪紧了萧凌恒的衣襟。他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拂过脸颊,睫毛轻颤时几乎要扫到自己的皮肤。这个距离太危险,近到能听见彼此失控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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