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地吩咐道:“回去收拾行李,过几日随我去蒲县。”
“蒲县?”冬青有些讶异,继续发问,“少爷,咱们要去多久啊?”
“你问我,我倒也想问……能带上就都带上吧,也不知要待多久。”李兰钧看上去比他还迷茫,捏着眉心淡淡道。
冬青颔首放下车帘。
李兰钧一进车厢来,唉声叹气不绝于耳,生生把昔日嚣张跋扈的刻薄相,叹成了命比黄连苦三分的衰相。
半分趾高气昂的脾性都磨没了。
“少爷,您要出远门么?”
叶莲摇着蒲扇,试探着问。
李兰钧从愁闷中抬起脸,似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又埋着头看地板:“嗯。”
在这声答应间,还夹杂着一声叹息。
“那要奴婢帮着收拾么?出远门要带的物件定然很多,奴婢怕冬青管事一人忙不过来……”
叶莲没听见自己的着落,有些着急地开口,还补上一句多余的解释。
李兰钧不说要带她,她是万万不敢求着去的,但若是不带她,她又怕被淡忘而疏远了。
总而言之,她想跟着去,但要李兰钧开口。
“也行,你就一起收拾吧。”李兰钧顺嘴答应。
叶莲苦兮兮地颔首答应,手下扇风都快了几分。
或许是李兰钧实在没心思琢磨她的想法,就算叶莲顶着一脑门“带我去”,他想必也不会多参透一些。
而后数日,叶莲不仅要照顾李兰钧的吃食,还要帮着冬青收拾行囊,更要闲暇之余暗戳戳表达要跟着去的决心。
可谓是分身乏术。
送早膳时,叶莲费尽心思做了一道莼菜鲈鱼羹,鱼羹鲜美,莼菜爽口,李兰钧却只囫囵吃了几口,食之无味。
她本不知这道菜的深刻含义,这所谓莼鲈之思只是在村头那个疯说书那里听来的,说书的崇尚高雅之风,叶莲崇尚识字之人,他说的话全都奉为金科玉律,一字不差记了下来。
这一记下来就派上了用场,不过作用于李兰钧身上微乎其微,李少爷接到调令后就丢了魂,整日像个入定僧人,谁唤都不答应。
“少爷,鱼羹不合胃口么?”
叶莲卯足了劲要跟他搭上话,硬着头皮问。
“唉,再合胃口,过几日就吃不上了……”
李兰钧一句三叹,作伤春悲秋之态。
叶莲赶紧接道:“怎么会吃不上,奴婢日日给少爷做,让您每日吃得不重样!”
书房一片寂静,李兰钧的神思似乎又飘到了九霄云外,他盯着毛笔尖良久,直到墨迹浸透宣纸,晕染一大块污痕,拿笔的手才缓缓抬起,让笔尖悬在半空中。
“少爷?”见他没反应,叶莲开口唤道。
“嗯?”
李兰钧如梦初醒地抬头看她,眼中空洞洞无任何波澜。
想是他一丁点都没听进去。
“奴婢、奴婢,”叶莲绞尽脑汁,勉强想出个干巴巴的问题,“奴婢听说莼菜鲈鱼有特别的讲究,想问问少爷是何意思?”
“你成心捣乱来了?”
李兰钧对她的问话有了深深的误解,没好气地反问道。
“……”叶莲见他面色不快,只好打住了后话,“奴婢知错了。”
李兰钧扬起另一只手,小指一侧有误沾染上的浅淡墨痕,他的脾气又急转直下,变成了无可奈何:“我不想罚你,你下去吧。”
“奴婢……”叶莲踌躇着不愿离开。
她同冬青收拾东西时,听闻李兰钧只带了家丁十名,侍女五名,和两个嬷嬷、伙夫,林檎、辛夷和她都留守南园。
偌大个南园,要留人管束下人、打理账目、顾看铺面,她们三人年纪轻轻,正是脑袋灵光的年岁,差错失误较嬷嬷更少,所以自然而然留下了。
这是冬青给她的原话,叶莲却不想留下来,她勉强能做的只有管束下人,其余都未接手过,定是做得一塌糊涂,与其留下跟其他二位共事,不如死皮赖脸地待在李兰钧身边。
“奴婢能跟着一块去吗?”
等不到李兰钧开口,她就只能自己主动去争取了。
李兰钧扬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蜷缩起来,他转头看向叶莲,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反问:“你说什么?”
“奴婢说,”叶莲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复述道,“能否同少爷一起出远门……”
“不能。”
“为什么?”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叶莲就迫切地追问道。
李兰钧搁置了毛笔,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他再次看向叶莲,眼中十分不解:“你去那地方做什么?他们个个生怕跟着我走,你反倒上赶着来求我?”
“奴婢……奴婢去给少爷做饭,或是其他的奴婢也会做,洗衣、打扫、置办缺物……”叶莲磕磕巴巴地回他,一双眼睛闪烁个不停,“少爷此去不知何时归来,奴婢想跟着去照顾您。”
“若我偏不要你去呢?”李兰钧反骨上来,任她说了不少好话也不松口。
叶莲咬咬唇边,无助地望着他:“少爷……”
“蒲县乃贫苦之地,我去那里尚无好地处落脚,怕是只能住茅屋吃糠菜,你真要跟着去吃苦头么?”
李兰钧见她执意要去,出口提醒道。
“奴婢愿意吃苦,奴婢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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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莲笃定地点点头,仿佛是什么山盟海誓似的,让她下了好大的决定。
“平日里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今日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同我对着干?”
李兰钧话是斥责之话,语气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前几日失了的魂魄被她一声“愿意”招了回来,面上又是得意又是无奈。
“舍不得我?”
他忽然没个正形,嘴角牵起一抹笑,眉眼微弯望进叶莲眸中。
她怕他遗忘,怕他弃她如敝履,一想到长久不能见面,更是惴惴不安。
如若这是舍不得,那她的确如他所言,十分舍不得他离自己而去。
“是。”
第37章 赶路滚滚浓云之中显现出一张奸诈的马……
李兰钧一时失了态,对她那句沉重的“是”字半晌没作出回应。
叶莲见他神色几经变幻,那散漫的举动渐渐收敛起来,羽睫微微颤动,他面上有许多变化,嘴上却迟迟不见开口。
他的耳尖似乎红了。
“你可别后悔了。”
李兰钧哑然数次,最终吐出苍白的一句话。
叶莲紧接着点点头,明确告诉他:“不后悔。”
他避开叶莲有些炙热的眼神,转而去看案上那张胡乱书写的宣纸,提起笔写了几个大字,又不满意地涂改划去。
“去收拾吧,夜里不必来侍奉了。”
叶莲站在他身边,只能看见他墨色的鬓发遮住部分侧颜,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不知在思索什么要事。
她走后,思索要事的李兰钧才从宣纸上抬起头,眼睛紧盯着那道形只影单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为止,他也仍在注视着她消失后的周遭景色。
原本不打算带着她去的,山穷水恶是磨练他的难关,他只想早早去早早回,牵挂太多反倒麻烦,便留她在南园轻松片刻。
是她自己要去的,好像怨不得他。
李兰钧郁闷的心情有了些缓和,远赴陌生之地,能带上个体贴人然是上佳,何况是体贴人央求着去的,更显得他颇有风度,推拒不成无可奈何才接受了。
他从胸口衣领处摸出一方手巾,手巾原本的皂荚味被他经年累月的熏香覆盖,再凑近闻都闻不到任何属于叶莲的气息。
这方手巾承载了太多他的情欲,午夜梦回,凑到口鼻之间的软丝,薄汗与口息混合吐露到手巾上,还有一声又一声的沉吟。
她明明近在咫尺,也曾说过愿意奉献,可自己的手指停留在胸骨上时,却只想着她这么瘦,胸口像一片未开垦的荒地似的,半分不见丰盈。
臆想中如艳妖的少女,会趴伏在他身上轻轻吐着热气,会任他摆布着一切,但在现实中,她的言语,她的眼泪,似乎比任何引诱都更让他心动。
李兰钧实在不太明白这样的情愫,或许比起吻她的唇,抹去她的泪珠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他对她这样的好,也归为所谓有意思么?
也许是这样的吧。
她是他喜欢的东西,呵护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并无错处。
翌日。
清早晨露浓重,在抬头望不见前路的时段,南园已开始忙活起来,众人将李兰钧的行李装车上马,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堆积,足足有五架马车之多。
再伙同随行的仆役,他就任蒲县的车马竟有八架,沿着街道招摇过市,不知情的还以为去哪家提亲。
李兰钧七荤八素地坐在车厢中,一会儿说要停下来休整,一会儿又差遣人去买柑橘,磨蹭半天,浩浩荡荡的一行才出城门没几步脚程。
“到哪儿了?”他坐不住似的,用折扇掀起窗帘往外看去。
车外花红柳绿,宽广的车道扬起数层灰土,扑腾着往车厢内钻,他没看几眼便赶紧放下窗帘,打开折扇嫌恶地扇了良久。
“少爷,咱们方才出城门,还在官道上呢。”冬青在车外朗声回道。
李兰钧一听,皱着眉哼出一声叹息,支在窗边撑着头不语。
叶莲跪在座边勤快地扇着冰气,间隔一段时候后又去剥油绿的柑橘,好让整个室内不太闷热也能保持着清新的环境。
“莲儿……”李兰钧才消停一会儿,白着脸唤她。
叶莲放下手中事物,端起铜盆上前回:“少爷,是想吐么?”
李兰钧点点头,待她凑近后又摇摇头。
“吐不出来,你叫车夫走慢些,我难受。”
他阖着眼道,呼吸有些急促而浅显,平日里泛着粉意的唇色也煞白如霜。
叶莲于是又放了铜盆,走到车帘对外吩咐道:“能否再慢些,少爷身子不适。”
车夫应了一声,果然就慢了下来。官道虽比乡间小路平整,但比不上城中石路,颠簸乃是常事,偏偏李兰钧身娇肉贵,半分受不住。
走走停停不知几道,李兰钧因晕吐不止,下车用水净了面、漱了口,一副快被折腾得没气的模样,叶莲和冬青合力将他带上车,他就倚在窗边沉着眼皮小憩。
“莲儿,你过来……”
李兰钧没睡多久,便开口唤她。
叶莲躬身走到他面前,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一旁的轻红软座,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
叶莲乖乖坐在座上,李兰钧慢慢直起身子,活动了麻木的手腕,才往她身上靠去。
此行的马车比以往的更宽敞一些,他凑近的头并未落在她肩上,而是往下沉沉靠在双腿之上,用侧脸贴着她的下裙,勉强躺下休息。
这样的姿势比起撑着头舒适许多,李兰钧挪动了几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便合眼睡过去了。
叶莲手里拿着蒲扇,一手扇风一手护住他的头,就这样在颠簸中维持着片刻平静。
因行路缓慢的缘故,一行人并未在半日之内抵达蒲县,所以只得在天黑之前找个客栈住店休息。
正巧附近有个小镇,镇中唯一一家客栈还能容下这么些人,便在此地暂且落脚。
李兰钧几乎被架着下了车,叶莲拖着快没知觉的双腿勉强跟在他身后,李兰钧由冬青与另一名侍从搀扶着走入客栈。
客栈规模不大,甚至看着有些老旧,旌旗飘扬在门前,几个硕大的酒坛摆放在一边,门前还有几张桌椅,马厩拴着一匹瘦弱的老马。
入内有零散的几人在喝着酒,掌柜笑眯眯地迎上前给李兰钧带路,二楼被他包下了,所以最敞亮上乘的那间房自然而然属于他。
李兰钧烂泥似的被放在床上,木床不比南园,甫一躺上就硌得他清醒了一半,他翻来覆去几道,没找到舒适的位置,只好撑着双手坐起来,面色烦闷。
冬青见他神情不快,忙凑上前问:“少爷,身子不适吗?”
“床板比石头都硬,叫我怎么休息?”
李兰钧用手叩叩床板,只听几声清脆的击木声。
“奴婢这就去抱两床被褥来铺上。”冬青颔首道,脚下生风般走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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