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他怀疑有些事情阿弥沙甚至能瞒他一辈子。其实他们都不坦诚,只不过他隐瞒欲望和妒忌,而龙仆隐瞒的是过往。
若阿弥沙不愿意,自己是不应该探究他的过去的,但那千年前的遥远篇章却真切地影响着他们的今时今日。
安卡莎,加迪安,白塔奉光使,银龙……这些过往阴魂不散地攀附在阿弥沙身上,他根本无法忽略,也做不到听之任之。
“主君。”
阿弥沙直接用鳞尾勾住他的臂弯,把他拉到身旁坐下,又将他发凉的指尖捂在手心。
手上的龙晶戒指在烛火营造的昏暗光线下仍不失璀璨,赫兰默然瞧着,既不回应也不拒绝。
“我年少时并不出挑,”龙仆轻声开口,灰眸蒙络上一层平静的光,“导引术学得一塌糊涂,驯驭十有八九都不成功,和导师学徒们的关系也没多好。”
我知道的。赫兰在心里回应道。
“我很早就想要逃离弗罗伊斯,但每次都会被负责抚养我的灰袍主教逮回去——直到十四岁时偶然学会御风,我意识到南方的鹰崖城正是自己的故乡,于是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来策划怎样离开。”
“然后你就给了黑死神一箭。”赫兰眨了眨眼。
十四岁与十五岁,能相隔多长时间呢?
“是的,”阿弥沙失笑,“那时我不知道将来自己会转变为屠龙派,只想着要回家。”
“我不知道自己会杀死三头巨龙,不知道会与挚友反目,不知道要见证导师的牺牲……您看,无知有时并非坏事。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我可能根本走不到今天。”
“我没想让你告诉我将来会怎样,”赫兰不解地微微蹙眉,将手抽了回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过去。伴侣之间不应该坦诚吗?”
阿弥沙的身体靠近些许,挽留地重新握住他的手,眼底似有压抑的情绪在无声蔓延,“倘若我的过去就是您的未来呢?”
“什么?”
赫兰迷惘的目光落在龙仆脸上,银白羽睫扑闪几下,感到难以理解这句话,“我不懂,为什么?”
“主君,不要把注意力全倾注在我身上,”龙仆温暖的手抚上他的面庞,“您降临到世间,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存在的意义。”
小银龙偏转脑袋去蹭他的掌心,眷恋地闭上眼,“可是,你说初代龙族来自世界之外,我们生来就被世界排斥。”
“您不像安卡莎之流,他们愈强大愈轻蔑,妄图打破秩序建立自己的统治,这样的存在必然遭到排斥。”阿弥沙的视线流连于眼前这张尚未脱去稚气的精致面庞,徐缓描摹过眉眼、鼻梁和唇瓣。
“假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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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您会像加迪安那样,成为受两族尊敬景仰的第一主君,却不会步他的后尘。”
“我怎么变得像他那样呢?”赫兰怀疑地睁开眼,望向神情专注的龙仆。
梦中所见的金龙主君,高大俊美如日华般耀眼,实力也是毋庸置疑的强悍。他光是想想都不免自卑。
“时间会打磨您,”阿弥沙的手从他脸颊处移开,拨弄着他鬓边的银丝,“等您在这世间找到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意义时,就会真正强大起来。比加迪安还要强大。”
“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赫兰认真思量过这番话,抓住龙仆的手,“就是你。”
“不能仅仅是我,主君。”阿弥沙眼神中的笑意如此明显。
“噢。”小银龙垂下眼眸,复而又抬眼看向龙仆,“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是什么?”
“完成作为星语者的使命。”阿弥沙认真地回答。
赫兰微微失落,“只有这样么?”
龙仆被这起起落落的情绪逗笑了,终于没忍住将别扭的主君揽进怀里,贴在他耳边温声低语,“除此之外,我还期待着您真正长成的那一天,期待再次见到那个强大耀眼的主君。”
为什么是再次?赫兰想不通,正欲开口,却因为阿弥沙的唇恰好蹭过他的耳垂而轻微发颤,直截了当地忘了要说些什么。
“我期待有朝一日鹰崖城能够重建,巨鹰回归阔别已久的家园,与它们同行的,或许是幸存下来流散在外的风吟族人,或许正是我们的后代。”
脑海里浮现出成群的银龙与角鹰相伴而飞的场景,滴酒未沾的赫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额头抵在龙仆的肩膀处,小声道:“我也期待。”
这话像是触及了什么开关,阿弥沙低下头,捏住他的下巴就要凑近来,赫兰忙不迭用手抵住龙仆的唇,“等等!你不许动。”
阿弥沙闻言狐疑地挑眉,最后还是顺从地松开怀抱,“好。”
为避免太过激烈再度勾起龙仆的血欲,银龙主君打算自己掌握主动权。他让龙仆倚靠在床边,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爬到对方身上,将碍事的外袍脱下拋至一边。
阿弥沙好整以暇地等待小银龙的主动,欣赏着那什么都没做就率先沾染红晕的脸庞。
温软的舌尖磕碰着叩开唇齿,试探地探入口腔,身上的人努力将呼吸放平缓,但环在自己脖颈上有些许颤抖的手臂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阿弥沙抬手扶住他的腰,防止自己的主君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又稍微扯开其领口,指腹缓缓摩挲过银龙的锁骨,确认先前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已然愈合,这才收手。
赫兰被龙仆这一下摸得颤栗不止,却也没因此退开,而是稍加用力,试图咬肿龙仆的唇来表达不满。
阿弥沙眯起眼看面前的人,紧了紧环在其腰间的手,末了还是由他去了。
片刻后再次感受到尾巴的异样,赫兰当即警觉起来,轻轻推了下龙仆,没有回应,倒是搭在自己腰侧的手臂忽而滑落到床上。
他疑惑地退开一看,发现靠坐在床边的龙仆已经勾着他的尾尖睡着了,呼吸平缓绵长,因为接吻所以双唇微启,莹润的唇瓣明晃晃地昭示着他们方才在做些什么。
不,应该是自己在做些什么。
“……”
你竟然能睡着……竟然睡着……
赫兰羞愤地枯坐半晌,越想越懊恼,最后摘掉额冠一扔,扑上去拥紧自己的龙仆,带着他一起倒在床上,再扯过薄被给人盖好。
“晚安,阿弥沙。”
幽怨的小银龙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鳞尾依旧和龙仆的纠缠不清着。
……
“日安,戈利汶。”
一觉醒来的蓝龙主君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眨着惺忪睡眼来到外边露台上,一阵发愣。
本应待在圣白宫的新君此刻出现在潮洇王庭——他寝殿外的露台上,还罕见地对自己笑得非常明媚。
定睛一看,一头银发非常利落地束成马尾,额冠也没戴,穿的是常服,还是惯常的银白色,但形制更接近阿弥沙平时穿的那种御法者制服,看起来行动会更加方便。
“呃……”戈利汶失语片刻。
大早上的这不好吧。阿弥沙知道吗?
“戈利汶,你教我控制身上的力量好吗?”赫兰朝他迈进一步,表情诚挚。
一句话像兜头冷水,霎时给蓝龙主君浇了个清醒。
“我不干!”
戈利汶护住臂膀远远闪开,没好气地大声嚷嚷:“卡拉提的力量有那么好控制吗?你要是磕着碰着,阿弥沙不得又刮一层我的鳞!”
“他什么时候刮过你的鳞?”赫兰怀疑地望着他。
“咳咳,”戈利汶清了清嗓子,叉着腰义正辞严地拒绝,“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第33章 龙岛之夜 强大的龙裔还未成形,就知道……
一枚红艳艳的鳞片, 连着几个血点,被甩落在柔软的兽皮地毯上。
火发龙仆弓着身子跪坐在床边,袒露出来的腹部被扣抓得鲜血淋漓, 才长出来的鳞片被毫不留情地掰断扣下, 而他像失去痛觉一般无所反应。
现在小腹仍然是平坦的, 他本可以自欺或许自己还未受孕成功,然而浮现在躯体表层愈发明显的细鳞就像是挥之不去污点,清楚地提示着他——腹中有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
这些腹鳞并不会伴随他一辈子, 等发育完全的龙蛋离开他体内, 它们便会如完成使命般逐渐脱落, 之后或许会留下细密的鳞痕,或许不会,因龙仆的体质而异。
这是个怪物, 还未成形就知道控制他的身体来保护自己的怪物……
他咬着牙想继续扣掉那些赤色鳞片, 刚抬起手眼前却猝然闪过一道白光,快极了,若不是那随之而来的钻心疼痛,他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一瞬。
右手的一截小指被削掉, 坠落的血珠像醉鬼一样摇摇摆摆,在兽皮地毯上印下一串蜿蜒足迹。
安纳瑞抽着气拧过头, 视线恶狠狠地刺向那倚在门边的身影,暗红龙角上的金环因这猛然的动作而纷乱相撞,漾开一阵清响。
“少管闲事。”他咬牙切齿地开口, “掌管整座龙岛还不够你忙活?”
“被主君知道,”银发男人表情玩味,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你失去的可就不只是手指了。”
安纳瑞移开视线, 垂眸凝视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这具身体被龙血污浊,他已经不能再举起自己的佩剑了。
在信奉光冕女武神的国度,骑士只有通过神誓仪式,得到女武神为其选择的武器,才算正式进入圣殿成为圣骑士。
他是圣国梅洛的王室末裔,昔时在金色大殿完成神誓仪式时,光冕女武神为他选择的武器是圣剑阳炎。
那是梅洛最后一任君王凯尔的佩剑,被封存多年后由他来重启这份荣耀。
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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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律教廷的圣城在联合远征军的围攻下沦陷,战后仅存的三头巨龙与各国王室在神王议事会的殿堂上庆功,实则暗中勾结南方的黑沙王庭欲覆灭七王国。
梅洛的君王有所警觉,悄然召集圣骑士严阵以待,但龙族借着夜色掩护大肆突袭,连星月都不见踪影的深重夜晚,女武神的光耀没能庇佑他们。
据圣殿英灵录记载,君王凯尔率领骑士们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刻,直到他不慎被龙尾扫落的巨弩砸中,头骨碎裂当场身亡,幸存的梅洛国民带走其佩剑作为对这位英勇君王的纪念。
年少时安纳瑞也曾以为,女武神选中他成为圣剑阳炎的新主人是某种启示,不,不只是他,圣殿的所有成员几乎都是这么认为的。
阳炎旧主的陨落象征了龙祸的开端,那时隔千年诞生的第二任执剑人,是否暗示着龙祸的终结呢?
许多人心里微渺的火种再次燃烧起来。他们太需要这样的希望了,太阳终会升起,黑夜再漫长也无法击碎人的斗志。光明再临,那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啊。
可这一切被阿戈雷德轻易地粉碎了。黑龙断了他的右臂、摧残他的身体、碾碎他的尊严,直至他再也承受不住,痛哭流涕地卑微求饶,于是高高在上的主君看似仁慈地赦免了他。
施舍的力量让他断肢再生,经久的恩宠让他身居高位,而代价就是再也无法执剑,永远失去作为人的资格。
连日被囚于高塔,甚至连床都下不了几次,圣国后裔的标志性火红长发缺乏打理,凌乱不堪如一簇一簇的枫叶。
他活像个穴居的野人,不,野人尚且懂得要遮蔽私密处,而他终日一丝不着,没这个必要,主君一旦归来,随时要与他交|媾,任何蔽体的衣物都会被阿戈雷德不耐烦地撕碎,徒然败坏他的兴致罢了。
安纳瑞丧魂落魄地神游着,血流不止的右手愈抖愈激烈直至被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攥住。
塞缪尔在他身前半跪下来,漫不经心地开口:“虚弱得连这都应付不了?”
挣脱不开,安纳瑞只好任由自己的手被对方抓着,鄙夷地抬眼望向面前的人,“我没想到,最先屈服的竟然是你。”
“你是个男人。你曾经有妻儿。”
火发龙仆一字一顿乐此不彼地揭开对方的伤疤,吐出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刃。
“他在山国王城遗址的最高处、最接近千面神的地方强|暴你,你的妻子被龙焰活活烧死,叫得撕心裂肺,一双儿女也被龙族分食,最后还在哭唤父亲母亲——”
安纳瑞停顿一下,嗓音愈加滞涩低沉,眼睛也睁大了,像是在质问与控诉,“然后你突然想开了,要为他孕育子嗣。”
塞缪尔依然维持住了平静,仅有眼皮几不可见地颤动片刻。
对于痛苦,他们向来彼此揭示彼此提醒,同病相怜不适用于他和安纳瑞,路还很长,好似只有不断剖析对方的苦楚,将自己的痛苦分担出去,他们才能凝聚起力量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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