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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如针,杨惜拢了拢下山前萧鸿雪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看雨珠顺着檐角滴落,在血洼里溅起暗红的涟漪。
身后的金吾卫递来了一把纸伞,杨惜道过谢后,将伞撑开,缓步朝前走去。
越往前走,眼前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
一片断壁残垣间,饿得只剩皮包骨的老乞丐如同老鼠一般蜷缩在角落里,手中攥着一只缺了口的碗,即便有生人路过他,也毫无反应,只是麻木地看着落雨。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在捡拾散落在地上的干粮屑,见到有人来,立刻如惊弓之鸟般,四散逃开。
最后,杨惜的目光落在了蜷在巷尾的那具瘦小躯体上。看模样是个半大的女孩,一身粗布衣裳被血浸透,像块皱巴巴的朱砂绢帕。
她身旁有一滩暗红的血迹,双目紧阖,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去。
杨惜顿了顿,艰难地挪动脚步,朝她走去。
走得近了些,杨惜才看清这女孩的双臂竟齐根而断,伤处却仅用一块粗麻脏布潦草地缠捆着,往外露出几束染着褐红血迹的干枯稻草,两只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动。
她就那样静静地蜷在墙根儿,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灰扑扑的小稻草人。
杨惜看着她以稻草做成的纤小手臂,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脏钝疼,耳边传来尖锐的鸣响。
魏添祸踞长安,纵着麾下兵士在长安烧杀劫掠的六十多日,被后世史官概称为“京城流血夜”。
这“京城流血夜”是长安人民的伤痛,更是大燕建国以来最大的国耻。
长安难“安”,在天子脚下,竟有数万柔弱无辜的百姓被肆意蹂躏、折磨。有人说,这正是盛世渐颓、乱世将至的预兆,是一个王朝走向衰亡的标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杨惜真的直面流血夜后百姓的苦难与惨相,仍觉得眼前发黑,站都有些站不稳。
他被打入宗人府之初,有拜托萧鸿雪尽力救济受难的百姓流民,但长安人口众多,魏添入京后又搅得京中大乱,总有难以顾及周全之处。
那些没能得到救助和庇护的,便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过,化作一滩齑粉,他们的绝望哭声和无助呼喊,俱被扼断在豳州乱军冷亮的刀斧之下。
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女孩,杨惜深吸一口气,自怀中取出绢巾,蹲下身,想要为她拭去颊边的灰尘与血渍。
在他的手快要接触到那女孩的脸颊时,那女孩突然睁开眼,见有人在自己身前驻足,仰起脸看着杨惜:
“大哥哥,你能不能……”
女孩双眸黑亮,蠕动着自己干裂的唇,轻声道。
杨惜以为这孩子可能是饿了渴了,还不待她说完,便吩咐身后的金吾卫取干粮和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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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那女孩竟摇了摇头,接着道:“谢谢哥哥,但不用给我吃的和水,太浪费了,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
“……什么?”杨惜愣住了,诧异地看着她。
那女孩晃了晃自己的两肩,有几片稻草簌簌落下,她艰难地挣起身,望着杨惜身后的金吾卫腰间的佩刀,眼眸发亮,“能不能,用那个,给我个痛快?”
“你……”杨惜只觉自己喉间鲠着块烧红的铁,说不出话,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裹住这女孩瘦小的身躯。
“为什么?”
“因为……我好痛呀,哥哥。”
女孩将脊背靠在墙上,朝杨惜苍白一笑。
“也因为,手断了,成了废人,是活不下去的。”
女孩用极稚气纯真的声音诉说着最残忍的事实,杨惜心里很不是滋味,柔声问道:
“你……愿意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孩看着杨惜神色温柔的脸,点了点头,“祸乱来前,我和阿姐一起在绸缎庄里做帮工,爹娘走得早,只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阿姐是远近闻名的绣娘,她靠那双手一针一线地绣织,将我养大了。”
“阿姐刺绣时,我常常在一旁缠着她,说等阿姐老了,眼睛看不清了,就换我来绣,我来养着阿姐。”
“后来,魏大人入京了,颁行了‘刺绣税’,凡民间织绣之物皆需缴税八成。缴不起的……以肢体抵偿。”
“绸缎庄欠阿姐的月钱还没结,便倒了。阿姐只能将绣品藏在家中,想着能不能找机会将绣品卖了换些粮食,结果……被魏大人手下的兵士发现,将阿姐拽出家中,说要砍了她的手。”
“手是绣娘的命,阿姐从小就有主意,她望着那兵士,咬了咬牙,悄悄问能不能用陪他一夜,来换自己的手。”
“那兵士同意了,只是,自那日以后……”女孩唇色发青,浑身颤抖着,“每夜都有不同的兵士来我们家,闯进阿姐的屋内,欺负阿姐。”
“他们送来了够我们吃好久的粮食,可阿姐每日都在哭,一口饭都不肯吃。”
“我心疼阿姐,在又有一个兵士敲阿姐的门时,主动跑过去拦着他,哭着举起自己的胳膊,问能不能用自己的胳膊,换阿姐的胳膊,换他们不要再来欺负阿姐?”
“那个兵士笑了一下,直接扬刀砍断了我的双臂,然后转身闯入阿姐屋中。”
“阿姐见我被砍了胳膊,气红了眼,自灶房拿出刀来,将那个兵士砍死了。”
“闻声而来的兵士们说我阿姐疯了,要用火烧死这个疯女人,我想拦着他们,但我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阿姐在被他们带走前,将我塞进了一只米缸里,她说,她护不住我了,让我自己用米止血,是死是活,全看我自己的命了。”
“阿姐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问街上的人,我阿姐是不是真的被他们烧死了?他们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些兵士烧死了那么多人,你阿姐又是哪一个?”
女孩望着自己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处,呆呆地流着泪。
“我虽然活下来了……却还不如死了。”
“哥哥……我做错了什么吗?阿姐做错了什么吗?”女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落羽。
“我们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阿姐会被活活烧死,为什么我的胳膊会被砍掉?我很喜欢刺绣,我一直想成为阿姐那样厉害的绣娘,可从今以后,再也绣不了了……”
“为什么?”
女孩静静地望着杨惜,有雨珠滴在她睫毛上,这样清澈的眼睛,映出的却是断壁残垣里佝偻的饥民,是金銮殿里那些捧着象牙笏板的虚伪嘴脸。
杨惜觉得心脏仿佛被钝刀划过般,疼得厉害,他将女孩揽入怀中,感受到她瘦小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不是你们的错。”
女孩摇了摇头,自嘲道,“……不对,我想明白了,就是我的错。”
“怪我没有阿姐那样挣凭双手生计的本事,怪这张嘴要吃饭,是我拖累了阿姐。”
“在逃亡路上,我也问过一个乞丐爷爷,乞丐爷爷说,我们错在自己命贱。”
“他告诉我,酒肆掌柜的女儿当众被他们拖出去,掌柜却只能躲在柜台后悄悄哭。粮铺被抢后,粮铺掌柜去京兆尹府告状,结果第二日就被发现吊死在自己家门口。刘铁匠因为不肯给豳州军锻造兵器,豳州军将他生生扔进了炼铁用的火炉……”
女孩声音哽咽,哭得有些喘不上气了,“然后,那位爷爷说,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这样的人,就是命贱,这一生都是没有办法。”
“即便躲得过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没用的,没投个好胎,怎样都是没有办法。”
“你恨长安的官军吗,他们……没有保护好你们。”杨惜垂着眼睛,声音轻弱。
“不恨。魏大人权大势大,他们也没有办法吧?”
女孩迷茫地摇了摇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有办法的。
不是无能为力,而是为了让沸腾的民怨、百姓的怒火与仇恨从高门世家身上转移,烧向魏大将军和摄政太后,所以那些衣冠楚楚的长安官员们精心设计了这个局,有意纵容魏添在长安犯下恶行。
杨惜在心中喃喃道,一阵恶心反胃感涌上喉头,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
“……哥哥,我想我阿姐了,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
女孩试着仰起身,用手攥住杨惜的袖摆,但她明显还不适应自己已经失去双臂这一事实,残肢撞上土墙,往前踉跄了一下。
杨惜赶忙将她抱起,怀中的女孩轻得可怕,两臂断处渗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不说傻话,哥哥带你去治伤。”杨惜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太子殿下,您千金贵体,还是让属下来抱着这姑娘吧?”
跟在杨惜身后的金吾卫见状,当即提出由自己来抱这小姑娘,但杨惜摆了摆手,回绝了。
女孩将脸贴在杨惜胸口,她方才听金吾卫唤杨惜太子殿下,好奇地仰着脸看他,“哥哥,你是太子吗?哥哥这么温柔,那等哥哥当了皇帝,我们的日子是不是就会好过起来了?”
听了女孩这话,杨惜只觉喉头有些发紧,难以回答。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这个太子也不过是受高门世家操线牵引的政治傀儡?说满朝文武其实巴不得魏添闹得更凶些,好让他们能借机渔利?说他的登基大典就在七日后,而他却连一个无辜女孩的手臂都保不住?
就像谢韫所说的,如果没有绝对的政治手腕,那么他就只能成为一个听话的傀儡君父,他会比前代帝王更仁慈些,但也仅此而已。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不会给他真正施政的机会。
只要朝廷痼疾不除,世家势力不抑,这样的悲剧就会不断重演,而受难的永远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会尽力的。”最终,杨惜只能给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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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无力的承诺。
杨惜抱着女孩在残破的街道上行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良心上。一步一步,鲜血淋漓。
最后,他们来到一间还开着门的药铺前。
杨惜将女孩托付给了这里的老郎中,在堂内静静等候着。半个时辰后,老郎中推开诊室的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油灯下,郎中对杨惜摇了摇头。
“伤口感染得严重,已经没气了。”
杨惜闻言踉跄了一下,艰难地挪动脚步往诊室内走去。
小床上,女孩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她原本脏兮兮的小脸已经被擦拭干净,身体用一块白布盖着。
杨惜跪在床前,轻轻握住她以枯黑的稻草制成的“手臂”。
这双手,本该拿着针线,绣出繁复美丽的花样;本该在元宵节提着灯笼,在阿姐身边欢笑奔跑。现在却被血水洇透,生出腐蛆。
待杨惜与随行的金吾卫将女孩的尸身妥善安置,回到东宫时,已是入夜。
杨惜独自站在庭中,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那个女孩倚着土墙,哭着对他说的“我们这一生都是没有办法”的声音,依然萦绕在他耳旁。
“没有办法……吗。”
杨惜手边摆着宫人提前送来的帝王衮服,他抚着自己沾血的衣襟,轻声喃喃道。
这时,贴身伺候他的内侍称心忽地快步走上前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神色惊惶道:“不好了,殿下,昭王府侍从来报,世子殿下他……”
“他怎么了?”
听见“世子殿下”四字后,杨惜猛地回神,当即转身望着称心。
称心清楚这两人的关系很是亲密,答得有些支吾,只道,“殿下,奴婢已经备好出宫的车马,您……”
杨惜见称心这副反应,只觉得手脚冰凉,脑中一阵嗡鸣,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便朝宫门处跑去。
噗通、噗通、噗通……
夜风凛凛掠过鬓角,杨惜听见自己的心跳愈发急促,渐渐与脚步声重合了。
第104章 同命真的很难受的话,就咬哥哥的手。……
半日前,白马寺。
向寺内僧侣打听完,走到那黑袍人所居住的厢房附近后,萧鸿雪刻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与呼吸,按着剑,缓步搜寻着他的踪迹。
努尔盘坐在厢房内,几线天光自半开的窗棂倾泻进来,照耀着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土与细绒,以及摆放在努尔膝前的一个漆黑的陶盅。
那陶盅表面刻满了繁复的异族符文,在天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
“差不多了。”
努尔低声呢喃着,自怀中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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