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安接着缓缓道:“令正想必却是需要的,点在这里,实白白浪费了。程大人潦困犹在省着蜡烛钱,而此行有失,恐难作交待。”
程岱的神色倏地一凝,周身极速涌动的血液却是让他瞬间激如火烧,下一刻便情绪失控地将桌踹烂在地,破口大骂道:“那一窝姓温狗养出的贱种,恶婆娘尽给老子惹事!自个死得上千次也都是活该,凭什么要我给你收尸,还一收收两……”
那根蜡烛更是被他完全踩成了粉末,再无微光,可那股臭味却是纠缠在他的鼻间挥之不去,像是腐烂陈旧的。
温家出事,他这个做女婿的又怎么能撇开关系,情急之下的大义灭亲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以求更多的保全余地,却不想这一下,竟是致胎随母死腹中。
直到这时方才知道的喜讯顿时成为了天大噩耗。
还都是程岱自找的,可又明明是被逼迫至此,与此事相关的人毫无疑问都有责任,云掌印尤甚!满腔的怨始终难得发泄,意图报复一通,却被对方凭着一根蜡烛戳穿伤疤。
云卿安冷眼旁观,全无同情。
趋利避害做到了极端,便只能是这个下场。
而且他本身的处境也不容悲天悯人,借着把持皇子为契得时机成熟,让岑衍暗自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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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冰玉戒送到了颜道为手上,使罪证大白,便是昭然。
裂冰为缺,暗锁钥匙,今得以用。
他这一落,遭到连带之祸者多,是将自己,将义父,属下祁放以及其他的人,都一并带上了绝路,毫无迟疑。
痛楚给人带回了几分理智,程岱渐渐冷静下来,他在云卿安面前弯下腰,略带玩味地做了几瞬打量,后拿出陈罪的纸书展开,道:“瞧瞧这看着风光霁月的云掌印当初在背地里净做些什么龌龊勾当!卖官售爵也能明码标价,姚氏遭祸时推波助澜……这一件件可是都与您关系匪浅啊,不愧是魏公公的跟前红人,这点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把柄一直被收集着,昔日合谋密不可分,一旦被捅出来就是两败俱伤。是不是身不由己,是不是藏有异心,有没有阳奉阴违,都不重要了。
云卿安随意地在上面扫了一眼,即时便明白了程岱的意图,讽笑了声,说:“程大人行事向来有的是高效,令咱家在手底下认罪画押便是大功一件,不止功过相抵,或许升官得日后青云直上也未必是件难事,区区丧妻失子又能算得上什么?”
到了这时候,程岱被戳穿心思也已不再恼怒,笑里藏刀说:“云掌印有的是七窍玲珑心,就是可惜用错了地方。你可见着了你那东厂都被毁成了什么样子,上下左右就没一处好地,余党尽哀伤惨!我方才也令人先把刑具给撤了,并非没有诚意,便是还留着几分颜面不至于弄太难看,不然那晦气的折腾东西都用上了……”
云卿安淡淡道:“咱家一清二楚,也没有多受罪的意愿,成全于你也仅是举手之劳,就算是换别人来审也都一样。”
流程是个表面,做完这些功夫便也就得迅速地受到处置一了百了,拖延无用,命落已是定数。
程岱的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将准备好的模具等都递到他面前,往后退了几步,道:“那便有劳,早赴极乐。”
云卿安未语垂眸,对那纸状书细看之下不由得心底越寒。
虽有实过无异,但无中生有之处比比皆是,他未曾勾结外敌,未曾叛国害军……为何要认?
肆虐的蛊毒反复撕裂他的身体,意识被拉扯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脑海里的反复确认却有了回响,无论是缄语等亲族之人,又或是其余在意的,都应是无事安好。
而岑衍按着他的命令办妥之后也能顺着被打点好的那样,重新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也许还能带着兄长骨灰到他们旧时的村落去……至于司马,亦是无恙。
现下的较真纠结,还有意义吗?
可他曾为自己争取来了最后的体面,由不得被践踏摆弄,如何能认!
纸书被拿起将撕之时,外禀之讯却使他动摇。
绿樱石戒环丢下后又被捡起,不多时便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此与云掌印先前所戴的无多相差,并就此断定了物主,引群情激愤责骂,其可作为云卿安敛财的证据,或要被毁掉又或是拍卖充公。
他的面容顿时惨白一片。
看出云卿安的神色异样,程岱不冷不热地道:“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到这个时候了,不会还惦念着这些吧?就是俗也得俗着有个界限。”
云卿安痛苦地闭上眼睛,最后的坚持和最后的尊严,仿佛在顷刻间都变得荡然无存,形如残薄的雾,无芯的烛,散尽燃尽都作虚言。
身外之物?那分明是映刻到他的骨血之中的,甚至要凌驾于其上。所丢戒环不是他的,他的始终被一刻不落地随身藏好收好,为了避免失去用尽心力。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是这般残忍!
其便只能是司马厝的,他原是这般厌弃他了,竟到了这样的程度,可为什么非要令他知道这些?司马厝从来没有明明白白地同他说过这对戒环涵义,也是他在后派人多次问查才得知,其名“同归”,故而他便单方面地认定了,难道这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云卿安都丝毫不敢想象,司马厝将之嫌恶地从手上扔掉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神情,可越是逃避,那也就浮现得越发清晰,就宛如他是挥之不去的恶痰蛆虫……
他如何能对此承受得住!
程岱失去耐心后格外阴冷的声音犹在耳边:“拖耗无用,若实艰,在下可助劳。”
在浊幕挣出一丝碎光,竹燕从宫墙颤巍巍飞远,停在离时回眸的那人掌中,瞬间脆弱地破碎开来,留都留不住,尖端划出深深血痕。
不是曾经的竹篾传讯。
途中忽觉误丢重物而迟疑,度为引弓专意所致,司马厝本心下不安,今愈难捱急切。
非虚言,勿诀别。
第113章 青丝灰
无愿兵荒马乱至, 却难平。
曾经的澧都皇城就像一座千秋不萎、风雨不摧的巨山,小民的悲欢离合都被尽数容纳了进去,现下却是如同被排除在外。
城墙上被官府差役贴出来的通缉状告, 逐渐在唾沫脏污中一张张毁烂,又被水带去, 许是就此得到了清静。
络绎不绝的人来往着, 相安无事。
缄语就在那里守了很久, 不眠不休,以干面为食,详细消息难得也就如若无事, 不知该是悲还是喜。
怎么可能就这么抛弃她的亲人?就算世人全都厌他, 憎他, 弃他,可她还是他的阿姐。
她见着被驱赶而出的罪民狼狈不堪,饱经毒打后竟然自己给自己挖土刨坟, 靠这样换得一点体面。
她见着离散, 见着了乞讨与饥饿……在平日里被繁华太平所掩饰了的,不为人注意到的一切一切实在太多了。
可她现在最害怕的, 都不是这些。
着急之时被凶恶官差推搡得摔到了地上, 缄语挣扎欲起,却觉得人搀扶。
时泾带有伤, 连骑马走路都很是不稳, 在她面前时却是丝毫不显出异样。
他们远了悲离。
短谈片刻,时泾仍是不大敢拿正眼看她, 捋平了舌头说:“在爷回来后, 岑衍把什么都同他说清楚了,幸好他被拦着得劝才不至于明着做出多么不理智的举动, 反正可以借着十夜绝陵暗着来,云督就肯定能好好的,你先静等别太担心……对了,那就是个可以用傩面遮掩着神出鬼没的,估计带人打家劫舍都是小菜一碟,但,但也不就一定是坏胚子。”
缄语怔怔望着时泾,眼眶泛红而没有落泪,说:“好,好……我和阿竺等他回家。”
“至于蛊毒,总有应对的办法,带人铤而走险去魏玠那搜寻拿到了一些可以作克制的药,就是云督曾经服用过的,但是听大夫说只能吊命而已,其弊端也很明显,甚至会……”时泾皱眉说,“可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只要活着就还不会绝望,还有时间再去想办法的。”
缄语苦笑了声,心知这是个无比缥缈的安慰,却也没有多言只点了点头。
时泾叹道:“你也别怨侯爷,面对这样的做法,他也是……”
“我知道。侯爷向来有立场原则,愿意在这个时候回来看看云修已是不易,更何况是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暗护之事,不惧牵连。”缄语轻声说,“但我仍然有着我的私心,开脱或许很是苍白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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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多必要。而比起旁人,我更了解他,长期待在京城所为不单是袖手旁观。我之偏袒妄言,姑且听听。”
时泾有些愕然,接着便听缄语详道:“何来裂冰得留?始于负罪觉欠,死穴是绝路也是退路,为提醒控制勿深入歧。如若不然,他大可将那些相关的把柄一一销毁,也就如泯灭良知一样将能够威胁到他的皆抹除。”
“毕竟无人深晓其处境,又怎知心境何艰何重?悔挣并存,他何尝不想赎罪求轻?即同往日及今时所做,他未有大害若当诛,默为功德尽不作数,下新法,力赈灾,收流民……”
“自知命难长而作铺,侯爷想要社稷清平,那他便翻旧账把那些权奸爪牙从根底铲除,不留余地,这也包括他自己避无可避,甚至以此推利功,归作侯爷上位之用!”缄语声音转厉,神色复杂。
时泾心惊不已,忙道:“爷万万不可能接受以此代价换来的功!”
“可是你知道吗?哪怕侯爷不屑一顾,他也能为此舍得……”缄语闭了闭眼睛,道,“这种极端并不是多么荣耀的事情,或许还会成为一种负担,压得人喘不上来气,或言之为缺陷。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方式可以用吗?”
先前顾及太多,时时在乎对方感受,小心翼翼地讨好表现却仍令失望,于迫切之下价值何在何寻?自觉连累拖害后又该怎么做?
更何况又面临魏玠同外敌的胁迫压力……这一样的一样,无不是将云卿安促使至此!
时泾哑然,心里翻腾得实在难受。
两人沉默了一阵,缄语这才留意到时泾身上的伤,平了平思绪,拿出被薄绢包着的药草递过去,关切地道:“或能用,勿推辞。”
时泾顿了顿还是接过,视线在其上停留片刻,转过脸强自维持着镇定却还是鼻子发酸,踌躇着道:“唐突有问,愿请答,莫怪。”
早因同阿竺接触生疑,又觉刺绣手法熟悉如故,还有其他类似的物件等,他随后旁敲侧击暗访多次,越觉巧合。
曾族落颠沛得收养,身世许有联系,未忘随身所带之刻生辰八字,或可试着探听。
——
快要什么都识不清了。
外面或为午后,雀鸟掠起湖漪,或为近暮,有着在火般燃烧的晚霞下,伴随着炊烟徐徐归家的人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云卿安现下所处这般的阴暗血腥。
四肢都被锁链紧紧缠绕在刑架之上,圆头钢钉穿透他的手心脚背,动弹一丝就是骨头连着心脉的剧痛,分明都要没有知觉了,痛楚却仍是极重。
过往的记忆片段明晰尤甚,又都与他那般飘飘荡荡一同坠落。
早该断离,惟一个请求,一个哀求,仍令苦撑受煎,折傲妥协。只想把司马厝弃下的戒环拿回来。
“还真的冥顽不灵,有意想让你少吃点苦头,却这般骨头硬!之前对你毕恭毕敬的人这会子都巴不得你早点死,被拿去了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还到你的手上?”
“痴心妄想,再求我一万次也是白搭,之前不过是有意看看你的表现,没想到还真能做到那份上。见过人穿的红绣鞋吗?玲珑三寸轻移莲步,不如……”
酷刑之一,铸铁为鞋,烧红使人穿之,废足逼供。
云卿安闻言不自觉地动了动,而不是瑟缩。
他的浑身脏乱不堪,阴影挡住他血迹斑驳的脸,纠缠的乱发间只有一双眸子依旧寒澈,却如死寂。
行动能力怕是早就已经废了,后背脊椎那断裂般的疼痛便是提醒着他这个事实,如提线木偶残喘着,都无所谓了。
额间滑落的一滴血落到了唇上,似觉到了苦涩和腥味,意识即将抽离的那刻,周围任何事物都在他眼前变成了草木。
不经三途,贪渡梵河。
警觉和刺激却不断吊着他,生变时若将他从渊底硬生生地拽了回来,难视难感,刃接惊声嘈杂,独一无二的熟悉感却由周身各处侵占而来,而他反是更加惊骇恐惧。
挡掩退缩都是徒劳,埋脸阖眼,无可挣动,只求司马厝别看到他的这副残破模样……为什么要来?
直至混乱打斗被暂时隔绝,刺光傩面犹冷然,遮去了其他形貌神色,酸涩化泪自眼角偷偷地滑落,相对而艰。
隐忍的崩溃,交织的悔恨,慌乱焦急如今全是深眸难诉。
司马厝最大程度地放轻了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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