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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藏至此,在暗中统领这场围杀。一见“落拓盟”中人突然倒戈,他也不由得大惊,再也不顾潜隐,飞身而出,就要向前截去。却听有一人道“你须近前不得。”
毕结一闻其声,已然暗惊,一回身,只见那人高冠长身,面色焦黄,他的脸色就一变。旁边有识得的人已惊呼道“怎么,淮上的稼穑先生也来了”
有寄堂上这时却只剩下了文翰林与庾不信。文翰林尴尬笑道“袁老大果非常人,竟能临死反扑,闻声好像一击已杀了金日殚。”
庾不信道“世事本来难以尽料。”
他还在玩弄着手里的酒杯,口里轻慨道“就比如这一杯酒,天下饮酒之人尽多,但又有谁能尽识得其中滋味呢”
文翰林强笑了下,不知怎么,他心中已有不安。门外忽有一人疾奔而来,浑身浴血。文翰林一愣,那人却是他门下弟子。只见那弟子已不及走近文翰林身边耳语,才至堂前就已扑倒,一指庾不信,嘶声喊道“落拓盟之人突然向伏袁之局出手,三祭酒俱在,其中还有一个高手稼穑先生,主人,杀袁之局已败”
他一言方出,已然力尽。文翰林闻言大惊,一回头,就望向庾不信。只见庚不信面上正含蓄而笑。文翰林一时心中只觉羞怒相激,愤极而笑,怒道“好庾兄你在顺风古渡与毕结一会,原来一切都是虚与委蛇,那都是假的。”
庾不信淡笑道“你只道我在顺风古渡中就见了一个毕结吗你消息太不畅了。”
然后他目中若有憾意,他见的还有另一人那是江湖驰艳,仅此一面,就已让自己觉得其潇洒风概,举世难及。可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只听他寥落道“只可惜我见的另一人已经死了,她好像就死在你手,她就是萧如。你以为我落拓盟与你联手就会心甘,哪怕为了抗袁。他起码我庾某人素来厌他但他也还足以允称英雄。萧姑娘也不愿见袁老大与淮上轻启战端,更与骆寒轻生一战。易先生这次遣我来本也就一致彼此媾和之意。只不过袁老大为了要这一局做得真,或者怕是当时还有执意要杀骆以定江南之局之念,不肯轻结淮上之盟,故以石头城一役引发所有江南之乱。你以为小英子祖孙一路卖唱,不远千里寻来,找那骆寒,只是易杯酒要他传言对付袁大吗”
他悲凉一笑“我这次来却就是要见萧如托她穿针引线与袁再重盟当年之约。 淮上之人无南渡,缇骑之旅不过江。可惜聪颖韶秀如萧姑娘,竟会为此命丧你手。今日不为别的,只为她,我也要出手与你一战”
文翰林心中大怒此局已败,但他不慌,因为他还有“谈局步”“袖手刀”与名驰天下的“玉堂金马九重深”。他一抬头,眼中极恨地看了庾不信一眼,真气已贯彻筋脉。却没注意到大厅檐上这时却有个人影已在日影下悄然潜至。那人影迅极,如白驹过隙,目不容瞬,一闪身就已隐在檐头牌匾之间。
文翰林冷哼一声“欺我者死”
一语未落,他已然出手,出手就是他驰名天下的“袖手刀”。他这时已动杀意,出手已非那日秦淮河边初始时对萧如的招意。庾不信冷笑道“我早已数次说过,你真正识得这一杯酒的滋味吗,可惜你冥顽不悟,我也就不算不教而诛了。”
堂上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在。庾不信的“烟火纵”之术也已提至极限。他诱发了文翰林全力之击,人却向后疾闪。这时忽听大厅牌匾上有人低低说了句话
山、有、木、兮
木有枝
文翰林大骇,这出言之人分明是他已期必死的骆寒他才及转头,就见空中有一抹弧剑微微颤抖的剑意向自己胸口浸来。这一剑,当真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如山生木,如木生枝,天然自在,全无痕迹。文翰林适才力袭庾不信,此时已无暇收手,只听他只来得及一声轻慨“我是什么都算到了,江南之人,无不算到,只是忘了、忘了那最不该忘的还远居于淮上的那一杯酒,他纵未曾亲至,但破局之力,也犹较我为胜。”
然后,那抹剑意在文翰林胸口一收即回。骆寒一击得手,已翩然远去。门外,文翰林只来得及听到一声驼鸣那他本以为空鞍而返的驼。他眼看着自己胸口的血色渐渐浸开袁老大为顾江南之局与文府之势,不肯轻易与自己闹翻,骆寒这次出手分明是代他杀己,看来,淮上与“辕门”之盟已成。
他恨恨地看向门外,他不甘呀,他此生不甘
李捷与韦吉言赶至时,袁辰龙已诛金日殚,而“落拓盟”突袭之人这时已得空而撤,毕结心忧文翰林存亡,也不敢尽弃实力,只有也撤。旁观之人见局面不好,谁不开溜
只见李捷与韦吉言同时色变。只听袁老大道“看来李兄所言不错,江南之地,确实江湖未靖,是兄弟管治不力。我与骆寒战罢,他一剑得遁。我才下得山来,就见山下竟就有江湖仇杀。兄弟重伤之下,只有全力驱之而去。哪想还有这么个故扮伤势欲就此袭伤我的一个好手。”
他指了指地上的金日殚“兄弟只好下手除之了。”
他眼中望着李捷与韦吉言,冷冷相看。
李捷色变道“他就是金使带来的金日殚”
袁老大似很吃惊道“他就是金日殚怎么会已受此重创是李兄已暗里抢先出手了”
李捷面色惨白,与韦吉言互顾一眼。见地上的金日殚似气息间犹有余丝,当下抱起,和袁辰龙只客套了下,目中犹有恨意,就带着李若揭的三个弟子飞身返回,犹欲图将金日殚倾力相救。
袁老大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意兴萧索有寄堂上的骆寒此时也该成事了吧以他一剑之利,加上庾不信的老谋深算,想来不会出错。他眼前似又浮起骆寒那一剑难掩难遮的光彩。今日他与骆寒在紫金山顶为顾及易杯酒之调和之言,均未全力出手。易杯酒遣庾不信明里以“落拓盟”与江南文府结盟,暗里却托萧如一寄款曲;又遣小英子沿途卖唱,寄语骆寒他所谋之局,几也诱转了整个江南关注此事之势力。这一招局变,当真是高呀高。
袁辰龙轻轻一叹华胄他们在虎头滩中该还在等着自己。这个江南危局,目下总算暂避过去了吧
他心中忽苦苦一痛,不由得就想起为他筹谋,应付过这一险局的那一个女子。他眼前似极痛极痛地浮起了一个女子曾那么倩影轻歌、巧笑相看的脸。这么久了,这些天,他一直拒绝想起她,因为他不敢怕一想起就毁了自己所有的大局之念,会就此沉入那永难冲出的黑暗。
当日知萧如已矣,他心中就狂呼一声,此生已缺,终古长恨。
他自己听到自己心里有一声极响极响的碎裂之声。直至那时,他才明白什么叫作一句“愁来天地翻”。
愁来天地翻,
相望不相识
人鬼殊途,从今以往,就此相望不相识了吗他确也是未曾好好用心来相识那个女子。甚或在她死后,都一直强压不敢悲痛。萧如呀萧如我袁某人此生负你何深
直至今日,今日他才可将她在心中这么深痛地想起想起那个萧如淡定的萧如,潇洒的萧如,风流雅慨却勇决果毅千千万万人也难及的萧如。那个哪怕一丝发丝、一个浅笑都似从六朝烟水中浮出的萧如。纵千思万转也再难再求她一刻的相伴啊
袁老大心中忧伤如沸。他此前枉将心法称为“忧能伤人”。是呀,“忧能伤人”他是今日才识得什么叫作“忧能伤人”。他喉中梗痛,痛至极处是无声,而所有的哭声都不是向外发而是向深心里撕裂而去。那暗哭像一场痛掠而过的长风,而此生,他纵然再纵声呼啸,也难挽回那广袖一片。
萧如已矣,虽千万恨何赎
此生犹多,虽千万恨何足
袁老大心中哽咽,他怔怔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素绢,那是萧如留下的绝笔,是她在他负约的顺风老庙里就已草就的。袁老大一直未忍一看。如果知道此生倏忽,生死难料,于顷刻间你就已由此岸而归彼岸,当日纵然辕门皆废,我也不该让你一弱女子亲身督战;如果知道彼此竟缘浅如此,我此生已注定负你若斯,当日顺风渡口,我纵万事缠身、万刃穿身,我也该飞骑赶赴月老祠与你一见
阿如,你这一生要求我的本并不多。
袁辰龙心中喑哑而哭。身外,草木齐悲,江河阻咽。他掏出那方素绢,只见绢上字迹犹润,那绢上只有几句楚辞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做。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纠纠兮穴夜鸣,
风飘飘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风飘飘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袁辰龙脸上的泪长划而下,那泪如刀割一样地割过他那张一向沉稳无动声色的脸。绢上字句寥寥,一读已尽。可这一读之间,他的眸中神采,面上的纹理,倏然已黯这一老,又何止老了十年。
空中,犹似还有一个女子倦极而唱的声音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做。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纠纠兮穴夜鸣,
风飘飘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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