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问道:“您以后会回来吗?”
白风致这次却停下,望向他的方向摇了摇头,“我这辈子,最恶心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般。”梁齐因低下头,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娘,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中毒的吗?”
白风致愣住,她从来没有管过这个儿子,连他因何变成这样的细节她都不知道。甚至在他病重之后,白风致在佛前祈求过让他再也不要醒过来。
“当年,月牙去嵩鹿山找我,说是您来看我,还给我煮了绿豆汤。”
白风致脸色一变。
“她说,您愿意接受我了,我很开心,那碗绿豆汤我一滴都没剩。”梁齐因垂着眼眸,眼底泛着光泽,“我真的以为,那碗绿豆汤会是我们母子情分的开始。”
“但我没想到里面会藏着毒。我一直以为我活不了了,我知道您不想我活下来,对不起,但我有心愿未完,我不能死,我……”梁齐因喉间哽住,声音发着颤,“我年少的时候我不懂,我只是想亲近我母亲,我不知道我会让您痛苦,我真的,我不知道……”
白风致咬了咬下唇,哽咽道:“倘若你不姓梁……”
可是没有办法,梁齐因这个人本身就是个罪孽,哪怕她再怎么劝自己,也无法对这个承载了她痛苦回忆的儿子产生任何一点怜惜之情,作为被□□后怀上的血脉,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被生下来。
“我不是故意要姓梁的。”梁齐因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鼻音也极厚重,哭喊道:“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
“你不要再说了。”白风致往后退,“我说了我不想再计较,今天你帮我离开梁家,从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你是谁,你姓什么,你身上流的是谁的血我都不在乎了。”
“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梁齐因神情愕然,愣在原地。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白风致哽了一下,“那你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也不要喊我娘,我没有儿子,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你听明白了吗?我不想再看见你。”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剖心
中秋的这几天, 按照惯例,都城内没有宵禁,城门处的看守也不严格, 马车的行驶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梁齐因在护城河边站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明明那碗绿豆汤没有毒,他却觉得疼, 手脚像是被灌了铅,五感消退, 喉咙里如同卡进了一块生了锈的铁板, 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或许他的存在本来就是罪过, 如果幼年时期白风致能狠下心把他掐死就好了,至少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懂, 不用受这种身心俱疲的折磨。
但他心底最深处却可耻又阴暗地埋怨, 为什么偏偏是他, 难道是自己愿意有这样的出身吗,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父母的话,哪怕一辈子吃糠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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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过沦为自己如今的境地。
今夜过后,国公府再也没有国公夫人,梁齐因也明白,他以后就没有母亲了, 或许本来就没有。
有的人赤条条人世走一遭,几十年光阴匆匆走过毫无意义, 梁齐因忽然就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在护城河旁站了许久, 有一瞬间想要不要直接跳下去。
但也如他当时对白风致所说, 他有心愿未完,不能死,他得看着季时傿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想到这儿,梁齐因的肩膀一颤,从岸边收回双脚,凭风扬起的河水已经沾湿了他的鞋袜。
他想见季时傿,很想很想。
秋日的气候反复无常,天边并无半点星光,唯有一轮算不上十分圆的月亮隐隐羞蔽于苍云后。很快,乌云压境,梁齐因唯一可以倚仗的一点光亮也被吞噬,他走得艰难,从护城河到定阳街的路途很远,都城上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原本热闹的夜市也停了。
梁齐因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见季时傿,一定要见到,但按照她的脚程来讲,最快也要到四更。他浑身湿透,秋雨凉寒,好不容易到了镇北侯府,只敢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蹲下,手里握着那张玉牌,尖锐的棱角深陷进掌心的血肉里去。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城门处守卫瑟缩了一下,摇动的火苗在夜风中忽明忽灭,其中一人喊道:“关城门吧,夜里应当没人再通行了。”
话音刚落,城外官道上便隐隐有烈马的嘶鸣声,雨点坠地后被马蹄踏碎,一行数人往城门涌近,为首的披着蓑衣,大喊道:“且慢!”
“何人入城?”
说话者亮出腰牌,守卫一惊,立刻往旁边退让。
身后随行将士扯着马绳,忍不住道:“可算赶回来了。”
季时傿微微抬起头,上半张脸陷在斗笠的阴影中,苍白流畅的下颚如一把冷冽的兵刃,她摆了摆手,“行了,赶了两天路,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齐齐应和,季时傿遛马打转,等人都散光了,才一拉缰绳,往定阳街冲去,紧赶慢赶,总算在楚王与大渝公主的婚期前回了京。
已是深夜,街上的人都散了干净,侯府附近更是冷清,门前只一盏行将就木的灯笼还亮着,泛着青白的光。
季时傿打马冲到门口,速度在靠近大门时缓和下来,目光从两边森然的石狮子上一扫而过,牵着马往大门走去,才走了两步便忽然觉得不对,她刚刚似乎在石狮子旁看到了一团人影。
府内听到马蹄声的下人打开门,探出头欣喜道:“姑娘回来了?”
“嗯。”
季时傿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往那团人影走去,对方不知道是死是活,她从骑马过来到小厮开门这么久这么大的动静,对方都纹丝未动,外面还在下雨,那人蹲在这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阁下……”下人打着灯跟上她,光亮照过来,季时傿看清了对方的身形,顿时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弯腰拉过他的手臂,“齐因,你怎么……”
她话音一顿,凑近了才看清梁齐因现在的模样,衣衫紧贴在身上,膝盖处不知道是不是摔了跤还是怎么,布料撕裂了好大一个口子。手心紧握着一块玉牌,脚边都是他手心滴落的血,他像不知道疼一样,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任棱角戳进肉里也不松手。
“把手放开,齐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把手放开。”
梁齐因蜷缩着一动不动,身体绷得紧直,季时傿去掰他的手指,梁齐因像是魔怔了一般,固执地捏着玉牌,把外界的一切全部隔绝在外。
季时傿不敢用力怕伤到他,心里已经慌到极点,强装镇定地扯出一个微笑,扶着他的手臂,语气极轻道:“齐因,我是阿傿,你抬头,你看看我,我是阿傿。”
“阿傿……”
梁齐因的手略微松了松,喃喃了一声,而后缓缓抬起头,被雨水冲刷过的漆黑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像是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带着嗜血一般的侵略意。
“是,我是阿傿。”
梁齐因眼神狠厉而悲怆,忽然猛地扑向前,季时傿跌倒在地,梁齐因拖起她将她按到怀里,大雨如瀑,把两个人浇得湿透,如两只困兽被遮天蔽日的暴雨围剿,只能相互舔舐以求慰藉。
季时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会变成这样,她只能尽量放松身体,任梁齐因搂得死紧,伸出手抚上他的背,轻声道:“别怕,我在呢。”
梁齐因不肯松开她,季时傿感受到他浑身都在抖,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胸腔内的震动像是要冲破血肉屏障一般,震得她心疼得想要落泪。
“我不走,我牵着你,你跟我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齐因,跟我回家……”
好一会儿,梁齐因才松了力,只是仍在抖,季时傿试探地从他怀里挣脱出,紧紧牵起他的手。
檐下琨玉和秋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神色担忧,见他们过来,琨玉急忙打着伞罩到二人头顶,梁齐因尚处于极端的戒备当中,感受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就要逃避,被季时傿及时拉住。
她挥了挥手让琨玉退下,而后看了一眼秋霜,秋霜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立刻差人下去备热水备伤药,侯府的大门“砰”的一声,重新合上了。
梁齐因低垂着头,湿发贴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睛,除了季时傿以外谁都不能接近他,琨玉没有办法,只得将帕子和伤药都交给季时傿,“姑娘,世子他不准我们碰。”
“没事,你们先下去。”季时傿接过干净的帕子,想了想又道:“琨玉,你去拿一件我爹的衣服来。”
“奴婢这便去。”
梁齐因紧紧攥着她的手,季时傿拍了拍他的肩,引导他坐下,语气轻柔道:“先松开,我给你擦脸。”
见他不动,季时傿只好弯腰亲了亲他的鼻尖,“听话。”
梁齐因这才放开手,季时傿松了口气,捏着帕子轻轻擦拭他脸上的雨水与湿透的长发。
他手心的伤沾了水,血肉外翻,深可见骨,伤口处已经被泡得发白,季时傿取来伤药,一直到包扎梁齐因都一声不吭。
他越安静,季时傿心里就越不好受,梁齐因大概是冷静下来了,身体没有先前那么僵硬,眼神也软和下来。季时傿弯腰给他上药时,脸上带着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
“阿傿……”
季时傿微微抬起目光,以为弄疼了他,“我太重了吗?”
梁齐因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道:“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我以为你要天亮前才到。”
“明日大典天不亮我就得进宫,我想早点回来,能先见你一面。”
梁齐因垂着目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道:“阿傿,你别对我这么好。”
季时傿给他包扎的手一顿,“什么?”
“人都是贪心的。”梁齐因盯着二人交叠的手,嘴唇翕动,“你对我越好,我就会想要更多。”
季时傿在他面前蹲下,仰起头,与他低垂的双目对视,“你可以要,我愿意给。”
梁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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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颤了颤,仓惶地别开视线,“我不能要。”
“为什么?”季时傿捉住他想要逃避的双手,犹豫道:“齐因,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她提起这个,梁齐因头低得更往下,他有些抗拒,想要抽回手。
季时傿道:“没事,你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是怕你自己会多想,你要是愿意你就同我讲,你别怕,我总向着你。”
梁齐因抿紧唇,他若浮萍,风催浪打却无能为力。尽管季时傿这么讲他仍旧不敢说,他怕季时傿也同母亲一样会厌恶他,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了,但他不敢碰。
“阿傿,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季时傿握住他的手,忽然明白,梁齐因在躲避什么,他不止一次地困惑为什么自己会对他好。这般温和内敛的人,却长久地处于自卑当中,总是觉得自己不配,他对季时傿的态度,似乎太小心翼翼了。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好。”
季时傿将头枕在他膝盖上,絮絮道:“有个人,他一直喜欢一个姑娘,但他不说,姑娘心不细,从来不知道他一直喜欢自己,还默默地帮了她好多忙。”
梁齐因眼角有些酸涩,静静地听她讲。
“直到后来,那个姑娘家中巨变,不得不扛起一门兴衰,她受了伤,把那个人忘了,他心里伤心,再加上生了病,更加不敢跟姑娘说喜欢了。”
“他不说,姑娘也就不记得这个人,又过了几年,姑娘死于关外。”
梁齐因肩膀猛然一颤,季时傿的下一句话则让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了个干净。
“她死后成了孤魂野鬼,看见那个人为她收尸,还看见他写给自己的祭文,‘永失吾爱,此身茕茕,长泣不止,长恨不绝’,甚至还除了一直针对她的小人。”
梁齐因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垂到身侧,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又奇怪又感动,那个人为什么会爱她呢,但她已经死了,连谢谢都不能对他说。只是没想到,姑娘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回到了四年前。”
“她一开始想还那个人的恩情,就想帮他治好眼睛,可是那个人太好了,到后来她又想永远和那个人在一起,想一辈子对他好。”
季时傿缓缓道:“齐因,你知道吗,那个姑娘就是……”话说到一半,她便感受到自己靠着的这具躯体抖得非常厉害,季时傿惊慌地抬起头,“齐因,你怎么了?!”
梁齐因耳鸣阵阵,如海水倒灌,后面季时傿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清。他什么都明白了,季时傿突然的示好,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她也重生了,她之所以会如此,是觉得亏欠自己,是想报恩。
梁齐因牙齿都在打颤,嘴唇被自己咬破,血顺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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