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庚似是被什么挠了下,低头啄了啄额头,宠溺道:“真乖。”
说完,他直起身,吩咐人将墙根边的胡榻搬到南窗底下。又在前头置了一张小几,高度和胡榻齐平,几上摆满瓜果点心。夜里不宜饮茶,刘善还贴心地让人去御膳房换了一壶温牛乳来。未免两位祖宗天冷受寒,榻边还摆了鎏金暖炉,炭火全是新添的。
卫长庚先抱慕云月上来,用锦被从头顶自上而下盖了个严实,只露出半张小脸。自己也跟着坐上去,扯过另一条锦被,依葫芦画瓢地往身上裹。
两人挨着暖炉和小几,靠在一块。
卫长庚比慕云月高出一个头,慕云月脑袋一歪,正好靠在他肩膀上,卫长庚便顺势将脑袋轻倚在她头上。
香烟自炉顶袅袅升腾,勾勒出一冷一热两个世界。
自窗外往屋里瞧,若不是被子的颜色艳丽了些,活脱脱两个圆滚滚的雪人,手脚都看不见,只剩两双清亮的眼。
“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干了。”慕云月拣起玉碟里的一片云片糕,塞到嘴里,“可是娘亲说这样很没规矩,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应该做的事,所以我才一直忍着。”
“那你现在是不想当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卫长庚斟了一杯温牛乳,一行问,一行往牛乳里淋了一层蜂蜜,推到她面前。
慕云月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口,溜溜转着眼珠,狡黠道:“我现在还是姑娘吗……”
这回答无疑取悦了卫长庚,他由不得隔着被子伸出手,将人搂到怀中,覆唇狠狠温存了一番。直到慕云月拍着他肩膀,快要喘不上来气,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人。
舌尖一舔自己唇上沾染的蜜牛乳,他哑声赞叹:“真甜。”
却是故意没说,到底是什么甜。
慕云月嗔他一眼,心里虽还有些害羞,但人却还是拥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同自己一样的淡淡澡豆香,奶猫似的眯起眼,“以后可不可以多陪我做些这样的事?”
卫长庚想也不想就答:“好。”
慕云月一愣,“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你还能有什么事是我猜不到的?不就是想我陪你,把这些以前做不了的、没规矩的事,统统都做一遍?”卫长庚眼带得意,玩味地勾挑她下巴。
心思被完全看穿,慕云月颇有些懊丧,可转念一想,她也释然了。
两个人能走到今日,于旁人眼中不过是这几月的日久深情,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这当中究竟隔着怎样的苍茫岁月,和生离死别。
那些遗憾和错过,光是回想,就叫人心如刀绞。
但也正因为那些坎坷不易,才造就了如今的心意相通。即便不用开口,一个眼神,他们就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世间从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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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妻,但能做到恩爱不疑的有几人?能似他们这般心有灵犀的又有几人?
慕云月心里不禁沁出蜜来。
然下一刻,觉察到某人不安分的手,她也是毫不客气地哼声揶揄:“皇帝陛下要懂得节制。”
那手果然一顿,却也仅是片刻,又不老实起来,捏着她的小珍珠道:“我可以明日再开始节制。”
慕云月险些喷笑,不禁想起采葭,每天都信誓旦旦说要少吃些,好叫肥肉后悔长在她身上,可当好吃的真端到她眼前时,那“今日要吃些”,就成了“明日开始再少吃些”。
这明日复明日的,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慕云月鄙夷地睇了某人一眼,但想着彼此两世的不易,她心里亦是感慨万千。
尽管身上还留着不小的疲惫,她还是放纵自己直起身,轻拥他脑袋,将那颗珍珠送到他唇上,低声回应:“亲亲它。”
忐忑又兴奋。
夜风呼啸,外间的雪花都猖狂了不少。
同一片雪夜之下,卫明烨也在仰头看雪,高挑的身影宛如凝固。
雪花落了他满身,藏青的氅衣都快瞧不出本来的颜色。
庭院里已经许久没有人说话,又或者说,从凤辇被抬入皇宫的那一刻,蜀王府内的气氛,就早早凝结成了冰。
孟兰姝终于看不下去,问道:“你该不会真对那丫头动心了吧?”
“怎么可能?”卫明烨失笑,“不过是个能助我问鼎的工具罢了,能归我所有更好,得不到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话虽这么说,他目光却始终没挪动半寸。
那是皇宫的方向……
孟兰姝轻声一叹,又问:“你总说,有些东西,得不到就要毁去,那她呢?”
若是从前,卫明烨不等她提问,就已经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可这回,他却沉默了,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又像是在用沉默抵抗着某个他不愿面对的现实。
许久,孟兰姝才听他叹息着道:“那就得看她到底识不识相了。”
到底是没说出那个“杀”字。
同一场雪,也落在了天牢的小窗上,青石的窗台和监牢内的稻草都覆上厚厚一层。
薛明妩和薛明娆裹着同一条破旧的薄被,早就已经昏迷过去,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饿的。
南锦屏比她们早些被关进来,自然也比她们要早些习惯这里严苛的环境。饶是如此,这大雪天已经让她冻得直打牙。
好不容易盼到狱卒给她送饭,还难得多了几片肉,她也顾不上是不是馊的,扑上去就还是抓着兰吞虎咽。
狱卒在边上嗤之以鼻,“你也是运气好,本来这个月就要问斩的,偏生赶上陛下迎娶皇后,生生把所有犯人问斩的日子都往后挪了。这几块肉,还是今日喜宴剩下的呢。”
南锦屏一下怔住,咬着牙,眼里满是不甘和愤怒,抓饭的手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很想有点骨气地把整碗饭都给砸了,可到底挨不过饿意,还是咽了下去。
喷香的肉片下腹,其他犯人都感激涕零,一劲儿为帝后祈福。
只有她如屯刀子一样,整张脸都张斥着无望的狰狞。
这场雪下得极大,从帝京一直连绵到北地。
因着帝后大婚,采石场上的流放之囚也跟着沾光,难得多了半天假日。
唯有娄知许蓬头垢面,犹自拿着锄头,顶风冒雪地干活。两手通红,手上的冻疮都破皮流脓,也不见他停。狱友们来劝了好几回,却也无济于事。
边上的狱卒看得一头雾水,“这家伙疯了吧?平日不肯干活,这会子倒干得起劲,做给谁看啊?白费了咱们陛下的一番心意。”
“诶,这你就不懂了,正因为今日是陛下的大喜之日,人家才会发疯。”
另一位狱卒明显知道些什么,两人立马凑到一块咬耳朵,讥笑声很快传遍整个采石场,间或还夹杂着几句:“就他这样也配跟陛下抢人?难道被送到了这里。”
娄知许攥紧手里的锄头,锄柄上的倒刺扎得他掌心都渗出了血。他却也浑然感觉不到,心心念念满是千里之外的洞房花烛夜,那个男人将他的阿芜压在身下……
他由不得举起锄头,狠狠往下一砸。
却也就在这时候,千里冰封的土地陡然开始震动,娄知许还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地动,悬崖顶上便落下一块大石,不偏不倚,正朝他滚落!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再次上线!
这章也有红包~
第84章 狗皇帝
今年冬天虽不及去岁寒冷, 但也是料峭难担。
积雪融化的时候最是消受不得。
慕云月素来又是个畏冷又畏热的,好不容易挨过了盛夏的大毒日头,现在又叫严冬的寒雪逼得出不了门。婚后这几天, 她除却第一日, 和卫长庚一道去慈宁宫向林太后敬茶请安之外,其余时候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坤宁宫不出来。
后宫没有其他嫔妃, 婆婆又包容,就是这点好。
慕云月手里掌着中宫之权, 却无须像其他皇后那样, 无论刮风下雨, 酷暑严寒,都要早起迎接各嫔妃的问候, 同她们钩心斗角,需要操心的宫务也少了一大箩筐。
她每日只要例行查看一下各处的账目,安排一下人员调派,便可关起门来做自个儿的事。哪怕终日窝在床上睡大觉,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这原是极好的,比先前在家里当姑娘还自在。
可太过闲暇, 难免叫人心里头不安。
“姑娘, 您当真不出去走走?”苍葭忧心道,“不计上哪儿,去御花园逛逛也行啊。”
蒹葭抬手赏了她一个爆栗, “怎么就是记不住呢,该改口喊‘娘娘’了。”
苍葭讪讪吐舌, 重问一遍:“那娘娘可想好了, 当真不出门走走?总在屋里闷着也不是事啊, 知道说是您自个儿躲懒, 不知道还以为陛下又把你怎么着了呢?”
她说的,是新婚头一日的事。
洞房那晚,两人原本都商量好了,不要闹得太过,以免第二日起不来,耽误了去给林太后敬茶请安。
可千防万防,还是架不住某些人不懂节制,压着她直折腾到四更天,结果第二天别说她了,就连登基数年从未迟过早朝的卫长庚都没能起得来。
日上三竿了,两人才姗姗敢去慈宁宫。
原本以为林太后再宽容,为了整肃宫规,也会说他们两句。
谁承想,她却是连茶都没准备,看见他们,还惊讶地“哟”了声,不可思议道:“还真过来了?”
竟是从一开始,就压根没觉得他们今日能赶得过来,惹得边上的宫人内侍不住窃笑。
事情很快传出去,大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背地里瞧她的眼神却分明透着不可言说的暧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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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云月闹了个大红脸,接下来几天都不想再搭理卫长庚。
眼下,她好不容易靠着皇后的威压,把这些都镇下去,若是这几日再不出门,的确很容易招人误会,以为卫长庚已经把她折腾到连床都下了。
可是这大冷天的,该去哪里呢?
慕云月捧腮琢磨了会儿,问道:“陛下现在在哪儿?”
卫长庚现在在御书房批阅奏疏。
按照北颐祖制,帝后大婚,皇帝有三天的婚假,可以不理朝政,由内阁暂代处理。
然眼下薛衍刚刚倒台,蜀王府又才入帝京,朝中风云变化尚未可知,卫长庚又如何坐得住?
成婚的头三日他也没闲着,陪完慕云月,他得空就去御书房坐着,大小事宜都要亲自过问,若不是还有前世的经验支撑着,只怕他早就累倒下来。
北地采石场地动的消息,就是这时候加急送过来的。
看着手里的密信,卫长庚剑眉深锁,“什么叫应该死了?死了便是死了,没死便是没死,哪有什么‘应该’?你们又不是第一次替朕办事,难道连这点东西也要朕教你们吗?”
他眼风随着落地的话音一块扫过来。
天枢浑身一激灵,忙跪下来谢罪道:“是属下几个失职。”
“地动发生的时候,采石场内只有几名狱卒,和娄知许一人。那些狱卒站得离山崖远,没有受伤。”
“等他们缓过去取查看的时候,娄知许原本站的地方,就只剩一块巨石,和底下的一摊血。那么大的石头,人应当是活不了的,可把石头挪开,也的确没瞧见尸首。所以属下也不敢确定,娄知许是被石头碾成了齑粉,还是……”
“逃了?”卫长庚悠悠接上,声线如同太液池面漂浮着的寒冰,叫人不寒而栗。
天枢后背冷汗涔涔,低下头不敢作声。
卫长庚也没再说什么,只摩挲着手里的纸张,若有所思。
论私心,他自是恨不能将娄知许千刀万剐。奈何这辈子,娄知许毕竟还没有做出像前世那般大逆不道的事,且娄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家里又供奉着丹书铁券,自己便是再恨他,也得收敛着些。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将娄知许流放到采石场去。
那里离帝京相隔万里,发生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的。
就譬如这次的地动,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毕竟前世的时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害得许多狱卒身亡,还走失了不少囚犯,其中不乏大奸大恶之徒,一度造成举国恐慌。
所以这次,他才特特准了采石场半天的假,就是为了避免再一次遭受同样的损失。
至于娄知许那晚会在那里,凭自己对他的了解,也是意料之中。再不济,就算娄知许没有主动去采石场干活,他也另外安排了人指引他过去。
横竖这场地动,娄知许是逃不过的。
就算真逃过了地动,他也埋伏了人在那里,届时趁乱给他一刀,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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