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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20(第3页/共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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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景。

    尤其?是月圆之时。

    两岸夹歌,光华相?射,赏月之人挤在岸边,只能勉强窥见半轮被高楼遮挡的缺月,而听雪阁占去的这段水域,支一叶画舫,却是能望见最全?、最佳的月色。

    林嬛下?楼的时候,楼里的伙计已经把画舫停在渡口边。

    宁越站在甲板上躬身等候,方停归则已在船舱里坐好。

    早间在芷宫行苑,他的衣裳也叫她身上淌着的湖水浸透,来?了听雪阁才?现换了这么?一身,却不是他惯常爱穿的玄衣,而是一身纯粹的白。

    直身坐在月光晦暗处,宛如墨画中幽幽氤氲开的一抹水光。

    干净、清冷、疏离。

    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林嬛心?尖微微一动,手不自觉捏住袖角,紧张地揉捏。

    夏安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鼓励地朝她眨眨眼,她才?终于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进船舱。

    檀木圆桌上已摆满一桌菜肴,全?是听雪阁最拿手的,色香味俱全?。画舫在水上徐徐前行,两岸灯火遥相?辉映,映得整座船舱流光溢彩,满桌珍馐也变得格外诱人。

    船舱外侍立伺候的人,都不禁直咽喉咙。

    舱内对面而坐的两个人,却始终不动一筷。

    空气里凝着化不开的尴尬。

    林嬛侧着头,努力往窗外眺望,假装在看外头的风景,面上一片沉静,然捻着团扇的手却早已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细算起来?,这还?是他们两人重逢以后,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独处。

    因着方停归的性子,从?前两人相?处,也多这般沉默的时候,可那时彼此心?里都有对方,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停歇,并不代?表什么?,所以也从?不觉得尴尬。

    而今却是完全?不同了。

    三年的分别,他们都已不是曾经的自己,无论曾经多么?两心?相?许,眼下?也只剩相?顾无言。

    林嬛心?底微微泛起一阵酸涩,努力强装无事?,眼梢余光却似有自己的意识,不住往方停归身上飘。

    圆桌另一头,方停归也正扭头看着窗外。

    修长工细的手指托着腮,长睫搭垂,唇线抿直,似是在赏外间的月色,又仿佛是透过月光,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有花瓣随风吹至他肩头,他也恍若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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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造物主?是公平的,不曾许他一个辉煌的出?身,却给?了他一副极好的皮囊,侧面看去尤为惊艳。垂眼的模样不像纵横沙场的冷面修罗,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冷色水光漾在他身上,都氤氲出?了几分暖。

    林嬛的心?也跟着在腔子里蹦跳了下?,清晰有力。

    许是动静太大,方停归也听见了,偏头淡淡扫视而来?,猝不及防。

    林嬛心?底一惊,慌忙举起团扇,盖住自己的脸,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可一紧张,下?手没了分寸,“啪”地一声,扇骨正打在她鼻梁上,疼得她皱鼻直抽凉气儿。

    整个船舱都是她“嘶嘶”抽气的声音。

    噗嗤——

    圆桌那头的人笑出?了声。

    声量不高,却异常清晰,仿佛就贴在她耳边笑,她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微笑时喉结翕动的细微幅度。

    林嬛面颊“蹭”地烧着,圆着眼睛,瞪道:“王爷今年几岁?这般揪人小辫,还?有没有大将军的风范?”

    方停归也不跟她客气,哼笑一声回怼道:“那林姑娘今年又是几岁?偷看别人,还?贼喊捉贼。本王没有大将军的风范,林姑娘就有?”

    “我何?时贼喊追贼了?明明是你不对,你若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所以林姑娘承认在偷看本王了?”

    林嬛:“……”

    几次张口,想怼回去,想起刚刚的事?,又心?虚地闭上嘴。

    果然,时间是把杀猪刀,不仅能把相?熟的两个人变得陌生,还?能让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生出?三寸不烂之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若不是亲耳听见,她都不敢相?信,这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她索性别过脸去,不再?搭理。

    然经这一闹,周遭尴尬的气氛倒淡了不少。

    其?实,就这样待着也没什么?。横竖他就在自己身边,一回头就能看到。她也不必终日为飘摇不定的未来?担心?,无论外头风多大,雨多疾,这里都是她能全?然安心?栖身的小天地。

    要是时间能就此停滞,又或者这画舫能漂久些,一直漂下?去,永远不靠岸,那该多好……

    林嬛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上扬弧度,眸底的光也柔和?不少。

    想起白日之事?,她抿了抿唇,声音不禁放轻:“王爷早间说的话,可都作?数?倘若只是为了应付二殿下?,王爷大可告诉我,我、我……”

    她抿了抿唇,声音隐约发抖,半天说不下?去。

    浓长的眼睫搭垂下?来?,也跟着细细打颤儿,掸落无数月华碎光。

    方停归望着她的面容,着迷地看着她睫毛上如水波般滑过的银光,偶尔她眼睛一眨,睫毛微微一颤,就仿佛一只蜻蜓的翅翼在他胸口振动。

    纵然分别三年,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撩拨得他心?跳怦然不已。

    白日说的话作?数吗?

    自然是作?数的。

    早在五年前,她将自己带回侯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须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因着出?生微末,打从?有记忆起,他便是自己一个人,孑然飘零于人世间。

    无父母,无兄弟,更?无至交好友。

    累了就随意找间破庙寄宿,饿了便去跟路边的野狗抢食。

    只要能活命,什么?脏活累活,他都肯干。

    五岁那年,他被一家江南富商巨贾收留,在他养的外室宅邸里做活。

    工钱不多,住的也是那外室养的京巴犬腾给?他的土窝,但好歹也有了栖身之所,他很知足,每天砍砍柴火,喂喂狗,闲了就去后院,给?那株被丢弃的海棠树苗浇水。

    看着枯枝败叶重新抽出?鲜嫩的芽,开出?粉嫩小花,他比得了赏钱还?高兴。

    原以为日子终于有了着落,却不料那外室心?思不纯,为了那富商的钱财,将他们盍家统统鸩杀,末了还?贼喊捉贼,嫁祸于他。

    他百口莫辩,白干了三个月的活不说,还?成了通缉犯,人人喊打,每天东躲西藏,饿了就挖草根果腹,伤口流血化脓便摘几片叶子压着止血,遇上连日阴雨天,光是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就足以要他性命。有几回,他甚至都已经看到人濒死之时才?会出?现的幻觉。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也或许是老天爷品行顽劣,不想看他就这样轻易死去,让他遇见了他的养父。

    他长的什么?模样?年龄几何??

    方停归都已记不清,只知道他姓“方”,是个刀口舔血的杀手。

    贪财,好赌,酗酒成性。

    相?遇之时,正是他杀完人,在破庙里躲避追兵的时候。

    彼时自己已奄奄一息,见他帮自己包扎了伤口,还?往他嘴里塞了半枚吃剩的梨,他便咬牙强撑起身,豁出?性命去帮他引开追兵,以报他救命之恩。

    之后的无数次,他也是这般,为他杀人,为他挣赏金,为他拼命。

    即便事?后,他能拿一贯钱,却从?不分他半个铜板;也即便他每次都将自己锁在地下?室,只在有任务之时,才?放他出?门;也即便自己为他九死一生,却只得他喂一些残羹冷炙。

    至少他没有赶他走,那便还?是爱他的。

    有这个养父在,自己就能跟其?他同龄人一样,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旁人问起,他也能拍着胸脯自豪地说,自己姓“方”,有家可归,有人可念,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可最后,那人还?是背叛了他,就因为那张被栽赃嫁祸的通缉令,为了那几两碎银。

    一击刺入他胸膛,毫不犹豫。

    用的,还?是自己帮他磨好的刀。

    当真是痛彻心?扉啊……

    以至于他都分辨不清,究竟是胸前染血更?疼,还?是遭人背刺更?令他痛不欲生。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终于明白,何?为人心?险恶?何?为世态炎凉?真到了利益面前,连亲生父子都会反目,更?何?况他们这样名存实亡的养父子?

    之后的十年,他也遇到过向他伸出?援手的人,有惦记他这副皮囊,欲收他入府做脔童的耄耋太监;也有看上他身手,想借他的手,帮忙除去眼中钉,再?嫁祸于他的卑劣高官……最后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难道里头真没有想真心?帮他的人吗?

    或许有吧?

    只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世间之道,本就是弱肉强食,尤其?像他这样无依无靠的青萍微末,唯有比天道更?加狠心?,更?加无情,才?能在这残忍的人世间活得长久。

    直到五年前,自己遇见了她。

    他还?记得,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来?帝京寻财路,叫一群纨绔子弟缠上。

    说来?只是几个绣花大枕头,身手不值一提,他根本无需将他们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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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奈那时,他赶了太久的路,钱粮散尽,身体虚弱至极,这才?叫他们占了上风。

    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姑娘软糯的“住手”,帮他把恶人都赶走,他本是不屑,以为又是什么?假惺惺的“英雄救美”戏码,钓他上钩,等涮够了,玩腻了,就会跟丢一块破抹布一样,把他能扔多远,就扔多远,踩上一脚都嫌脏。

    他甚至都已经将小指勾在了腰间藏着的匕首之上。

    纵使人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四根指头都叫那群纨绔折断,可那丫头若是敢动他分毫,他定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可她就只是蹲在他面前,轻声问出?了一个他早已不敢触碰的字眼:“要不要跟我回家?”

    自己单薄的身躯担了两肩冰雪,冻得两排牙齿“咯咯”直打仗,却是将泰半油纸伞都盖在他头上,笑着问他:“冷不冷?”

    清润的杏眼同远处的灯火重叠,让他想起小时候在那间江南小院精心?栽培的那株海棠花。

    于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中,他便看见一轮金灿灿的暖阳,冉冉升在他心?上,从?此一念成了悦,念念便成了执,纵使时过经年,物是人非,也未敢放下?。

    早间请旨赐婚之时,陛下?问他值不值?

    一身战功,换一人平安。

    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一想到那双温柔明媚的眉眼,可能再?也不会对他笑,他便觉心?肝都要在瞬息间被人捏成齑粉。

    旁人都以为他在发疯,拿自己的大好前程,去赌一个缥缈不定的未来?。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娶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雷霆浩劫,而是他耗尽此生所有努力和?运气,才?终于盼来?的一场人间痴梦。

    纵使天道无情,纵使沧海终会化作?桑田,也纵使他们都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她仍旧是他心?中最初和?最终的那个情之所钟。

    方停归轻轻闭了闭眼,仰头望着画舫外盈盈生辉的圆月。

    明明早间在御前严辞拒绝做驸马时,他都能斩钉截铁,不卑不亢,这一刻回答她一个早就在心?底念了多年的问题,却是乱了心?跳,失了声腔。

    手不安地揉搓桌上的筷箸,都快把银筷盘下?一层银屑,才?上下?吞咽着喉结,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倘若那些话都作?数,林姑娘可愿、可愿……嫁给?我?”

    这一紧张,竟是连那个象征身份的尊贵自称都忘了。

    第18章

    这猝不及防的一句问话, 搅得林嬛有点懵。

    明明是她在担心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心中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影,可现在听他话里的意思, 怎的倒像是他在央求自己?

    林嬛狐疑地蹙起眉, 扭头?看?去。

    月光如水,幽幽洒了满船银白色的光, 他本就冷白的肌肤变得更加清淡,唯有两只耳朵透着润泽的红。夜色里瞧,仿佛上了一层清透的薄釉。

    林嬛越瞧,那抹红就越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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