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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
西山尚不算陡峭, 亦小有修葺,有石阶通达山顶,并?有一小亭做赏景之用。
只雨后石阶湿滑, 并?不好走?, 步故知背着箩筐,想搀扶祝教谕同登, 但都被祝教谕拒绝了:“行矣,老夫还能跟上, 莫要停留。”
步故知也并?未强求, 只是拾阶而上之时,多有注意祝教谕步履。
这一趟走的比平时慢了些,中间祝教谕也险有滑倒,但好在都被步故知及时搀扶住了,也算是小有惊险, 不过终是登了顶。
东平县本就属平原丘陵交界地?带, 故县中并?无高山, 而这西山就已算是县中最?高之处了。
大约已过了辰时, 金轮不再掩于东山, 而是攀上天际,朝曦漫漫, 明?彻天地?。
祝教谕坐在亭中,逐渐平复了呼吸, 却发?现步故知正看着朝日出神:“故知,观日伤眼,回来?吧。”
步故知才转过身, 卸下了箩筐,走?到祝教谕身边, 恭敬一揖:“教谕领故知攀此西山,不就是为让故知观此景吗?”
祝教谕一怔,随即朗笑出声,以指续点步故知:“你?呀你?呀,心思透彻,老夫在你?面前,竟是半分谜题都做不得。”
稍有一顿,又?像是有些失笑:“不过,也并?非让你?如此直视朝日啊,还是你?有意哄着老夫,才露了稚气。”
步故知收了揖礼,转又?看了一眼东山之景,不仅独有朝日高悬,还有澄明?碧落,许是昨夜雨,而今万里无云,朝霞也都散去,漫天如水:“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现虽非春日,但只这朝日,已是晖照万物。”
祝教谕:“不错,这下句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而是警省,不过以故知之聪慧,老夫今日之举倒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步故知缓缓地?摇了摇头:“并?未,不过不是这朝日独悬,令故知生有感慨,而是”他款步走?出亭中,晖光亦逐渐洒落于身,方才行山路,衣角之处难免沾有雨露,然只曝于曦光之下短短几瞬,湿痕便不在。
他行至崖边,一阵山风吹得他衣袍猎猎,宽袖翻飞,半披的长发?也随风飘荡,中有几缕抚过了步故知的侧脸,像是要为他抚平微蹙的眉山。
步故知向山下看去,三山环绕之地?,便是学田。不少农人正在田中弯腰忙碌,还有几个孩童在田间田埂玩闹,一派民?安之象。可步故知耳边却不像是听见了农人闲语和稚子?笑声,而是那声声撕心的童子?哭泣。
他闭上了眼,长睫微颤:“而是,学田之中,百姓事农的场景。故知先前与教谕说过,我亦无力回天,这不是托词,亦不是假话,故知从?没觉得自己有那改天换地?之能,也从?没想过自己能使这天地?一变,使朝日因我而动。”
祝教谕也走?到了崖边,与步故知并?肩而立,他从?前对天道之谶语向来?是半信半疑,青眼于步故知,半因这谶语,又?半因步故知确有其?材,但在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步故知身上,连他也不及之情。
此情非生于庙堂之高,亦非生于圣贤之书,而是扎扎实实地?生于这社稷,这山河,这一寸又?一厘的田野。
步故知陡然睁开了眼,看向祝教谕,朝日之光汇于其?眸,灿若宝珠:“可我想为这山野之中的百姓争一争,为这些嬉戏孩童争一争,至少,能让更多的稚子?不要因本应无大碍的疾病失去他们的至亲,或许,这便是我在此的意义。”
祝教谕望进了步故知的眼,久久未语,久到眼中酸涩难耐,似有老泪将垂,他才匆匆垂下头,先是低声一句:“好啊。”再高声:“好啊!”
再是复抬头扬声,语有激动:“好啊!”
他也望向了山下学田:“竟是老夫生狭,眼中只有那高悬之日,而不见田中之人,也难怪在云禅寺那日,老夫说服不了你?。”
步故知又?摇了摇头:“教谕自谦,若是教谕心中再无百姓,又?缘何要糟蹋那半厘之田呢?”这说的便是祝教谕的那块“草盛豆苗稀”的田地?了。
祝教谕也没想到会被步故知打趣,先是一愣,后连连失笑:“好你?个步故知,竟打趣到老夫身上了。”
步故知并?未顺势笑语,而是对着郑重弯腰长揖:“请教谕收我为徒。”
祝教谕忙扶起了步故知,又?捋着长须,乐呵呵地?说道:“老夫早有此意呐!”
稍有一顿:“早知道,老夫就该随身带着茶葫芦。”
步故知略有不解。
祝教谕神色有些不自然:“这拜师茶,总该让老夫喝上一口吧!”
步故知这才恍然:“是,此地?简陋,还请教先生随我下山,这拜师茶定不会让先生少喝一口。”
祝教谕转身往亭中去:“不必了,为师恰有机密之事与你?相?商,西山之上,独你?我二人,倒是合适。”
步故知默默跟在了祝教谕身后。
“明?年?八月便是乡试,虽你?天资不俗,但奈何比旁人缺了不少的时间准备,可偏偏若是想要在朝中开始便有所作为,不说解元,这秋闱桂榜三甲,总不可缺。”
祝教谕说的委婉,岂止是少了时间准备,而是根本没有准备,步故知即使对古籍经?史?能不学自通,但古代科举也并?非只知其?意就能拿到好的名次,自然少不了类似于现代的“应试”训练。
而旁人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在钻研科考之术,步故知并?不比他们多什么优势。
“不过——”祝教谕话锋一转,反而是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为师要考考你?,可知这京中翰林有多少学士啊?”
步故知虽有不解,但还是答了:“京中翰林有四位大学士,另有十位学士。”
祝教谕落座于亭中石凳:“不错,倒是有些了解。”
步故知站与祝教谕身侧,微躬求学:“先生是何意?”
祝教谕再难掩自得之色:“全国之内分有十大贡院,只这京城贡院,与我们这成州贡院,是由大学士作为主考官,其?余各地?,则是派遣学士作为主考官。”
成州地?处江南,文教极盛,榜上进士大半祖籍都是成州,可见其?势。
步故知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敢问先生,可是与四位大学士相?熟?”
祝教谕轻咳了几声:“相?熟倒谈不上,但为师我嘛,倒是很了解他们取士的口味。”
乡试主考官并?不只负责监考阅卷,而更重要的是,主考官负责出卷,这出卷便是大有名堂在其?中,《四书》必考不谈,但《五经?》选考,就是根据主考官的喜好走?,若是主考官擅《礼记》,那多半乡试便会考《礼记》。
这也是为何各地?主考官名单要保密的原因,若是能提前知道主考官是谁,再打听出此人所擅《五经?》为何,便有了押题的意味。
且不仅于此,在最?后策论之试上,主考官的文风取向,也能影响最?后的结果,比如有些主考官更爱引经?据典之策,而有些主考官就更偏爱朴实无华之策。
步故知:“先生的意思,是要告诉我四位大学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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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好,再针对性的温书习策?”
祝教谕笑得面上皱纹尽显:“莫急,你?先听为师说来?。现今京中四大学士分别是杨学士,赵学士,李学士与王学士。这杨学士与赵学士都是治《尚书》的,而李学士则是治《诗经?》,这王学士嘛,与为师一样,是治《春秋》。”
“不过杨学士与李学士都年?事已高,怕是不会远赴成州主考,那便只剩下赵学士与王学士,但这赵学士嘛,祖籍便是成州,也就从?未来?成州贡院主考过。”
祝教谕抬手?点了点石桌:“那便只剩下王学士了。”
步故知:“先生的意思,余下一年?,《五经?》之中,故知只要专治《春秋》便可?”
祝教谕摇了摇头:“对也不对,四位大学士中,杨学士已年?近八十,若不是今上多次挽留,早该致仕。”
他看向了步故知,话中有了十分的肯定:“明?年?,杨学士便不会再是大学士了,将有十学士中的一位,晋补杨学士的位置。”
步故知:“先生是知道,将是哪位学士会成为大学士?”
祝教谕:“为师不知,但为师能猜出七八来?,现今十学士中,有位周学士,乃是杨学士座下门生,多半,会由他成为新的大学士。而这位周学士,倒与杨学士不同,他专治《周易》。”
“而成州乡试,若是办好了,则是大大功劳一桩,若是杨学士有意抬举他这个学生,定会借此机会,为周学士铺路。”
步故知心下有些震撼,他虽猜到祝教谕身份不一般,但能如此侃侃而谈远在京中翰林之事,那便只是不一般都不足以。
祝教谕似是猜到了步故知心中所想:“可是在猜为师的身份?”
步故知没有否认。
祝教谕缓缓起身,准备下山:“等你?要赴京会试之时,会知道的。”
步故知又?背上了箩筐,只是其?中的红色蘑菇又?再一次扎了眼,他趁着祝教谕不注意,将这些蘑菇全部倒在了亭中围栏之后,再跟上了祝教谕的脚步。
祝教谕还不知他辛辛苦苦采的蘑菇已被他新收的弟子?偷偷全扔了,还在前面自在地?侃侃:“不过嘛,此事倒也不是一万,专治《周易》自是不够,《春秋》也要学上一学,再有便是,为师治《春秋》,若是你?对《春秋》一窍不通,说出去倒会被人笑话,为师可不想像那杨老头咳咳杨学士一样。”
等回了山下县学教谕院中,祝教谕看到空空如也的箩筐,随即又?悲又?怒,抱着箩筐欲哭无泪:“子?行矣!”
步故知却没有乖乖“听话”,反倒是问了一问:“那天,先生给我那捆菜,可是田中大娘送的?”
祝教谕突然不心疼他的蘑菇了,立马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脸色霎红:“多嘴!”
局势
翌日, 步故知特意用厚木匣装了几份冰饮,来到了教谕住处。
昨日实在太过匆忙,既决定科举入仕, 便有一系列的事务等着处理?。
这首先便是万善堂之事, 步故知与孔老大夫说了日后的打算,意外地竟没有得到孔老大夫的阻拦。
孔老大夫听后, 也只是拍了拍步故知的肩,似有嘱托:“若是真有那匡谬正俗的一天, 别忘了要让中医之德再次绵延天下。”
而?其次便是答应过的, 要陪款冬回清河村扫墓看望。
款冬的脚比预估的好的更快,还没到六月底,就?已经能行走自如了,且身上?其他?的伤也都在步故知的精心照顾下好了个完全。
步故知原本想等天气转凉的时候再带款冬回清河村,可后续若是要专心科考之事, 就?很?难再抽出?时间, 于是便立刻决定, 在昨日午后就?带着款冬回了清河村, 顺便处理?一下款家的田宅事宜。
步故知原以为, 款冬会在他?父亲母亲的墓前因?触景生情而?落泪,却没想到, 款冬竟是笑着与他?的父亲母亲话家常般的说了近况。
“爹爹和娘亲放心,夫君他?对我很?好, 而?我如今在县里?也有了事做,能靠自己赚钱了,赚了好多好多呢!爹爹和娘亲就?不要再挂念我了, 我会过得很?好很?好的!”但终究还是有些眼眶微红,低声近喃:“你们在另一个世界, 也要过得很?好很?好呀!”
步故知走近了,跪在了款冬的身侧,郑重地拜了三?拜,在心中对款冬的父亲母亲承诺,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照顾好款冬,若是日后真会遇不测,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先保全款冬。
之后又去看望了黄大娘,将备好的礼送上?,并?拜托黄大娘留意田宅买卖之事,他?与款冬恐怕不会再回清河村居住,除了款家与步家的祖宅,其他?田宅只能荒废,还不如转卖换成现银,以备不时之需。
步故知今日来得不算早,已是日照当空,一路蝉鸣近沸,刚至院前,就?看到祝教谕领着两个小童子以竿粘蝉,只是看动作,不像是正?经捕蝉,反倒像是祝教谕有意带着小童子们玩闹。
祝教谕看到步故知,便将竿子交给了小童子,两个小童子四手齐握,才堪堪拿稳,看得步故知有些胆战心惊,生怕长竿倒伏,砸到两个小童子,但祝教谕显然很?是放心:“不必担忧,他?们早就?粘过好几次蝉了,两人齐心协力,熟练得很?。”
步故知也就?没说什么,跟着祝教谕入了正?堂,放下木匣后,又看了一眼外?头正?“齐心协力”粘蝉的两个童子:“学生特意多带了几份冰饮,不如先让他?们进来消消暑?”
祝教谕没急着答应,反倒是笑眯眯地看着步故知:“你倒是对他?们上?心,可是喜爱孩童?”突然又有些老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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