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文官地位高于武将,但如?此悬殊的品级,还轮不到以?文武定高低;再论资历,杜宗已为官数十载,而?步故知不过才入官场,即使仅以?论资排辈,也?不需杜宗如?此殷勤。
可他这一声“步大人”却无关品级,也?无关资历,而?是他由心而?发。
这短短十几日来,步故知为永泉县百姓、为景州百姓所做的一切,足够担得起他这一声“大人”。
他从贼人手中将步故知与其夫郎救回的第二日,步故知便?苏醒,得知一切后,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而?是有些诡异的冷静。
在为其夫郎诊治过后,便?去救治从火场救下?的其余四人。
再两日后,渝州药材送到,永泉县的瘟疫也?全面爆发。
步故知命手下?所有人开始制药送药,却遭祝由堂带头?反抗,甚至当地府城官员也?在其中暗暗阻拦。
在祝由堂的号召下?,永泉县的青壮年全部逃至祝由堂以?求“庇护”,只剩老弱病残留在县城之中,步故知便?让士兵强行?给他们喂药,虽成?功,却招致无数谩骂。
很多百姓自发用烂菜叶等污秽之物丢砸县衙,还咒骂步故知不得好?死,咒骂言语之恶毒,让杜宗都有些忍受不了,险些让士兵将这些刁民全部捉拿。
但步故知却不为所动,还拦下?他的命令,什?么都没多说。
再十日后,祝由堂那边有越来越多的人因瘟疫死亡,就连祝由堂里的巫医也?死了很多,其中有人潜回县城,发现自己的父母儿女竟安然无恙,便?开始动摇。
步故知趁此机会宣扬中医救治瘟疫之法,却反被祝由堂诬陷步故知乃瘟神降世,播散瘟疫之后再行?救治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
而?景州官员也?商议出了“对策”,以?特令剥夺步故知的官位,并下?令将步故知逐出景州。
杜宗有心帮扶,但他乃渝州武官,无权插手景州官场之事,一切便?陷入僵局。
他劝说步故知既然职责已尽,不如?就顺势返京,将景州之事上报康定帝,永泉县祝由堂有谋杀朝堂官员之举,而?景州官员与之狼狈为奸,证据确凿,康定帝自可以?着手处理景州。
但步故知却拒绝了,只道,若是他在此时?放弃,永泉县乃至整个景州就会有无数百姓死于瘟疫。
杜宗却有些不解,如?今永泉县所有百姓都视步故知如?瘟神,即使有人得了步故知的药免于瘟疫之难,但也?还是听从祝由堂的鬼话继续咒骂步故知,换做是他,只会觉得这些愚昧刁民死不足惜,实在不值得自己冒险留下?。
可步故知只是沉默,良久之后,他才道:“即使我?不是永泉县的县令,但我?也?是个中医,为医者?,救人治病从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能让更?多人活下?来,才是为医者?之责。”
步故知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开口向?他借兵,他对步故知的决定隐有所感,若说之前的劝说是为了尽杨谦交代的要保护步故知的命令,那此刻的劝说,则是真心实意为步故知考虑:
“兵我?可以?借你,但你要知道,若是你当真这么做了,即使救了整个景州的百姓,但还是有罪,官位功名都是小事,到那时?,就算杨府与圣上有心保你,都未必能保得住你的性命。”
可步故知只是淡淡一笑:“每耽搁一刻,就会有更?多百姓死于这场瘟疫,我?步故知一人之命是命,那些挣扎于生死之间?的百姓的命就不算是命了吗?”
步故知看得出杜宗面上出于好?意的担忧,故作轻松地宽慰道,“就如?杜大人所说,‘未必保得住’也?是未必保不住,我?步故知无愧于心,是何结果我?都会接受。”
杜宗再也?没说什?么了,他隐隐察觉到,眼前的步故知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思想,而?这种思想,如?巍峨高山、如?百容深海,犹如?九天之上的曜日,成?为如?今动荡时?局中砥柱。
看来当真如?那道谶语所言,此人正是改变天下?局势的关键。
步故知站在县衙前,呼啸的狂风撕扯着他略显单薄的衣衫,十多日来接连的操劳令他本就不算健硕的身躯愈发消瘦。
可他挺直的脊骨不曾弯曲半分,如?同杜宗手中的那柄长枪,坚定地立于风浪中,只等到合适的时?机,便?能劈开这黑暗逆流,开拓出光明的前路。
“多谢杜部堂,下?刻便?走。”步故知的声音表情一如?平常,可却莫名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蕴藏其间?。
杜宗注视着正翻身上马的步故知,一种冲动令他不自觉地握紧手中长枪,大声道:“步大人,步晏明,来日,你的名声定能声震整个大梁。”
步故知身形一顿,却没有任何停留。
狂风吹得他衣袍猎猎。
相较于永泉县县衙前的灯火通明,知州官衙则早就陷入沉睡,寂静、平和,与整个景州的混乱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可这沉静未再持续下?去,士兵破开了官衙大门?,直奔后院,将还在睡梦中的景州知州高祥抓了出来。
高祥看着站在官衙前的步故知和他身后那些军容严肃的渝州官兵,心下?惊慌不已,他奋力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押着他的士兵,便?也?顾不得什?么,破口大骂:“步故知!你想反了不成??!”
这连日来的困难,不仅来自祝由堂的撺掇,还少?不得景州藩台、知州的阻拦,有他们在,景州百姓更?加坚信步故知乃不怀好?意的奸人贼子。
这倒也?罢了,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仅凭渝州官兵是远不足以?将药分发给所有景州百姓的,需得有基层官员的配合,才能以?最高效率扼制住瘟疫的传播,可若是没有景州高官的命令,步故知是无法让那些基层官员听令的。
步故知走到高祥身前,琥珀色的眼眸中火把的光亮闪烁,可他仍是神色淡淡:“高大人,若你愿意配合我?分发治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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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我?可以?饶你一命。”
高祥闻言一怔,瞬又气极反笑,虽被士兵压弯了腰,但轻蔑之态不掩:“你?饶我?一命?莫不是你步故知糊涂了,你如?今不过是一平民白身,挟制官员乃是死罪,是该由你来求本官饶你一命吧?”
步故知像是没听到高祥的威胁一样,他从身侧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柄长剑,“铮”的一声,他拔出长剑,剑光一闪,破风凌冽,龙吟也?似。
高祥看到这剑,一种不好?的直觉逼上心头?,瞪大着眼,不自觉地往后瑟缩着,语出颤抖:“你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
步故知依旧沉默着,挥剑朝人,剑刃锋利,瞬间?割下?了高祥的发髻,令他头?发散乱。
只是发髻,却足以?让高祥吓破了胆,死里逃生的恐惧令他神色癫狂,却还是朝着步故知怒吼道:“你不能杀我?!我?可是景州知州!杀了我?,你也?得死!”
步故知将剑放在了高祥的脖颈边,又问了一遍:“高大人是配合,还是不配合?”
剑身闪着银色寒芒,倒映出步故知的脸,高祥浑身颤抖着,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催命的阎王。
但他仍不肯松口。
而?步故知,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下?一刻,高祥的人头?落地,颈血飞溅三尺。
鲜血难免溅到周边士兵的脸上身上,他们顿时?心下?一颤,即使是在战场上,他们挥向?敌人的剑也?未必会比步故知的利落。
这些时?日来渝州士兵与步故知接触不少?,对步故知的印象一直是文弱书生、清贵文官,却没想到步故知竟真的敢提剑杀人,杀的还是景州知州。
步故知看着滚落在地的人头?,攥剑的手一紧,他近三十年来一直生活在现代,虽然身为医生,不可避免地见过不少?死人,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但从未见过杀人,也?从未杀过人,即使来到了古代,也?一直是读书当官。
可若此时?他不杀高祥,就无法取得知州官印号令基层官员,也?无法让那些藏在暗中的人畏惧。
剑身上的血还温热着,他紧攥着剑的指节发白,可他没有再耽搁,旋即转身再次步入黑夜中。
狂风啸了整夜,但奇怪的是,素来多夜雨的景州今晚竟滴雨未下?。
而?这一夜,步故知共杀了十四名官员,这十四名官员,皆是明目张胆与祝由堂勾结之辈。
他的一身白袍,也?溅满了半身的血,宛若杀神降世,令人见之即惧。
到最后,就连那些跟随在侧的渝州官兵,有些也?开始对步故知心生畏惧。
但更?多还是对步故知前路的担忧,步故知此举,对知情人来说,是为了景州百姓的安危,但对其他不了解其中是非曲直的人来说,可以?说是形同谋反!
可步故知却没有任何的犹豫,仿佛毫不在意自己将来的安危。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步故知提着犹在滴血的长剑,终于来到了似宫殿的祝由堂前。
景州终
一阵短暂的冲突过后, 步故知单手推开了那日来过的厅堂大门,垂下的剑尖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的响, 也留下了一长道鲜红的血痕。
第一抹朝光伴随着步故知踏入厅堂, 也?给他的周身笼了一重淡淡的日华光晕,身姿挺拔, 气度不凡,若是忽略他白袍之上半身的血, 倒是恍若神祇临下。
他的五官是极温润的, 像极了戏本中世家大族里教养出来的贵公子模样,可他面上?沾染的飞溅血痕,又划破了外表给人的肤浅印象,平添几分杀气,莫名让人望之生畏。
厅堂之内光线不及的阴暗处, 蒲团上?端坐的老?者却没?有睁眼, 直到步故知将冰冷的剑放在他枯树皮一般的颈边时?, 他才?咧嘴一笑, 露出了沾满血的森森白?牙, 仿佛才?生噬某种血肉过。
开口竟是比步故知身上?还要浓重的血气,“就算你杀了我, 杀了永泉县所有巫医,也?杀不尽整个大梁的巫医, 到那时?,你,还有你的家人、朋友、老?师, 都会?为你连累,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步故知像是没?有听见这话般, 只手腕用力,将剑刃送进那老?者皮肉里几分,可奇怪的是,竟没?有见到如寻常人一样的鲜血奔涌,反倒是有散发着恶臭的黑浓液体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步故知眉梢一沉,登时?收剑却后半步:“你还不知悔改吗?”
此时?那老?者睁开了眼,眼中竟全是眼白?而不见瞳仁!
若说那日他只是像是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但此刻,他已与僵尸没?什么不同。
朝日在缓慢攀山,光线也?愈发亮长?,方才?还不及厅堂深处,但此刻已照亮了那老?者半身。
步故知不知这祝由堂的堂主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但直觉让他有些?不想再耽搁,他再一次提起了剑,准备将那人格杀,却不料在阳光触及那人皮肤之时?,如同火折燃草,大火突起,皮肉灼烧之味扑面。
等步故知反应过来,那人已浑身是火,可满是眼白?的双眼还在直视着他,“你乃瘟神降世?,老?夫已尽全力阻拦,却功力耗尽被你的妖力所焚。”
步故知明?白?了,却觉得可笑至极,这群巫医至死也?要以鬼神之法污蔑他,想要以此煽动?信仰巫医的百姓。
可他们却不知,步故知从来不在意这些?。
他收剑转身而出,身后火势蔓延,黑烟渐起。
当步故知走到山脚之时?,轰然之声震山而动?,原本只在厅堂内的星火聚成燎原之势,终于燃尽了梁柱,如巨兽般的庞大宫殿在顷刻之间倒塌、湮灭。
刮了一夜的狂风终歇,朝日攀上?了山巅,晖光明?彻天地,冲破层云的那缕光化在他的眼眸,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近三月后,康定四?十五年?八月二十五,京中钦差浩浩荡荡抵达景州,一是为了接手景州事务,二是为了捉拿步故知。
而步故知京中好友萧岳,便?是此次钦差之首。
押送步故知的车马越近城门,喧嚷之声便?越大,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在了城门口,即使守城差役一直在不断地驱赶,但那些?人仍围在车马前不肯离去,彻底拦住了车马的去路。
宽阔的车厢间,萧岳看着他这位好友正闭眼假寐,不由得轻叹一声:“你不如出去见见他们?”
步故知没?有睁眼,但握着款冬的手却紧了紧,沸天的喧嚣之声透过薄薄的车厢壁传到他的耳中,能清晰地辨出其中有不少人一直在喊“步大人”。
良久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
萧岳有些?不解,步故知此番是抛却了自己的前途性命,杀尽景州奸佞、诛灭祝由堂,以中医解瘟疫之难,挽救万万景州百姓性命,中间还要忍受无?数人的不解谩骂,日夜操劳无?所得。终于,瘟疫过后,不少明?白?事理的人反应过来,是步故知救了他们,救了整个景州,步故知的名声也?得以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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