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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辉煌;不似如今几经浩劫,破败得只剩下三间柴扉。都在议论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老头当时赞同,赞同之后不免疑问,能恢复往日的一切么?
那次,他刚放下柴禾担子,老尼就向内唤道
“慧明,给施主上茶。”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尼从门口进来时,善初心里一怔,这不是广西军那个叫“阎王”的阎团长的小老婆么?大前年,他被阎团长手下的人抓了伕,三伏天挑子弹又渴又饿,昏死在路边,是她给了一壶水一包饼干,才捡回一条命。她如何不作姨太太反当上秃尼了?善初心里不能不奇。一奇便憋不长久,有一回喝醉酒时,便随着满嘴秽物的喷吐,昏沉沉迷糊糊地把这事给说了出来。已经入党的善福正扛着长枪带着民兵搞清匪反霸,有善初的这话,善福险些一枪将慧明崩了。幸亏欧阳善初那时年轻力壮,抗得住八两老酒,一见慧明吊在屋梁上那副凄惨模样,就连忙改口。改口时火气大如烈牛人家说句酒话你们就当真?那好,今晚上我再喝它个三三得九两,说你们都是马朝柱的喽啰,都当过伪方的坐探,看你们把自己怎么办!后来,他送慧明回庵里去,快过藤桥时,小尼突然回过头来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脚大哭起来。
这一抱一哭,把欧阳善初吓得一口气六年没敢再踏上那藤桥。
有一回,当了合作社社长的善福开玩笑说
“善初大哥,我看慧明要是能还俗,你们俩倒是挺好的一对。”
他那时正和一个地主的女儿打得火热,加上法华庵内的那尊闭目观音据说是天下第一灵验,哪能犯那菩萨弟子呢!只是善福说过那话以后,他怎么也搁不下这事。搁不下时他就发现,慧明每回下山买针买线时,总要弯上几弯,到他隔壁人家歇上几歇。这时,他不能不一阵阵想入非非。只是天黑以后,对面山坡上,被扫进草棚的地主女儿的窗口闪亮起灯光以后,他就把慧明忘得一干二净。
山不转路转。河不弯水弯。
几转几弯,百事就大变样了。
过去醉倒三日不知头昏,如今小有动静便怕晕眩。听说女儿打庙砸菩萨,老头一急便昏了半天。
“你们把那闭目观音给砸了?”老头问。
“今天没来得及。”不是女儿而是女婿在回答。“狗日的!正想砸菩萨,却发现菩萨背后躲着一个人。那个混蛋,我们问他躲起来干什么,他不但不回答,反倒对跃进动起手脚来了。抓他时他溜了,撵了半天又没撵上,便宜那狗日的一回了!”
女婿金桥和儿子四清一前一后走进屋来。
老头愣了愣说“明晚大家就要喝你俩的喜酒,可你们今天还在外面闯祸,疯疯癫癫的。成亲以后,看你们怎么过日子!”
女儿女婿没回答,儿子四清却叫起来“爸爸,那家伙是不是来家里了?”
“谁?谁来家里了?”老头不解。
“就是侮辱姐姐的那个流氓。瞧这地上的烟头,垸里人是吃不起这种贵烟的。”儿子又说。
“是——”老头想说来了个算命的先生,又想不说免得招惹儿女们的非难。
“是善福大叔来过吧?我回家时,老远看爸爸正和他在门口说话。”女儿似问似答。
“是。是。”
善初老头回答时,心思早已不在屋内了,他记起女儿结婚之前必须要办的另一件事。女儿结婚必须让另一个人知道。
想起另一个人,老头就端起两尺长的烟筒,张大嘴巴,吧吧、吧吧地吸个不停。脚上那双黑灯芯绒布鞋,早已张开两只大嘴。女儿要扔他不让,女儿要补他不肯。老头知道一双布鞋刚好可穿一年,下一个七月七也就到了,那时候就会有新鞋穿。眼下,他还须将就穿几天,将就着一步一步没完没了地丈量这古道。
西沉的太阳,将一只巨大的树冠投影在整个垸里。鸭掌树又在警世了。虽然很小时候就知道,只要黄昏一近,那树荫就会笼罩着整个垸子。尽管这样,仍免不了常常吃惊。见得越多,老得越快,几乎每天都要吃惊一番。那鸭掌树!那鸭掌树!老头喃喃如梦呓。那是一棵长在山顶上的银杏树,树荫落在垸里时,方圆十数里的鸟雀落在树梢上,比树叶还多的鸟雀吵得大山马上阴沉下来。年轻那阵,他和善福手拉手还抱不够树干的一半。那时慧明还没来出家,法华庵里只住着老尼一人。他们去老虎洞烧栗炭时,总喜欢在法华庵前的藤桥上坐一阵,凝望着对面的鸭掌树。难怪都说鸭掌树和鸭掌树垸的名字是法华庵第一位尼姑取的。在庵门前的藤桥上,春天可以见到一只花鸭,夏天可以见到一只绿鸭,一到秋冬,这只巨大的朝天仰卧的鸭子就成了灰褐色或银白色了。山峰是那鸭身,山峰上两棵银杏树便是一对鸭掌。现在鸭掌缺了一只,孤单单的这一只显得衰败不堪。
老头搕了铜烟锅,搕下烟屎不似以往顺着鞋底掉在地上,竟翻了个大身迸上脚背,烫得老头当着女儿的面骂了句娘卖x的,然后站起来找点冷水冰冰,却在铜盆前愣住了。
算命先生说的亏心事是指哪一桩呢?
三
那一年,欧阳善初第一次尝到了无情女的滋昧。地主女儿偷去他六年时光,成长二十二岁时,跟上一个下来体验生活的胡须一大把的作家跑进城里去了,走时没有和他说一句辞别的话。三十四岁,象鸭掌树一样傲挺的男子汉,一口气跑完二十里古道,又一口气跑完那不知里程的马路,待进了县城却被阵一样的大街小巷困住了,任凭别人怎么指点,总也找不着那摇笔杆子的了。
只好失魂落魄般往回走。
才到鸭掌树下,他就身不由己地睡倒了。乡亲们把他背回家直挺挺地扔在床上,他就直挺挺地躺着三天三夜不进水米。后来,善福来了,进门就接连赔了一百二十个不是。
“我这脑袋,简直象把舀潲水的葫芦瓢。那写书的一说要将我写进他的小说,我就多喝了几杯,然后就稀里糊涂地把地主女儿的迁移证给办了,单单忘了你和她在打皮绊。幸亏咱们是兄弟,好说话,换了别人,这事可就难了,你说是么?”
善初接过善福递上的纸烟,深吸一口后又皱着眉头还了回去,依旧拿起自己的烟筒。
善福拿住纸烟自己叼起来,叼好后接着说
“也罢,走了就走了,天下女人多的是,大哥你没老婆只管问我要,这事我负责到底。法华庵的慧明怎样?这不——半路上遇见她,她让我给你捎了这包片子药。不是她,我还不知道你怄病了呢。善初大哥,你干脆娶了她吧!”
欧阳善初连忙打断他的话。
“快别胡诌。这菩萨可不是好得罪的!”
“嗨,你看你,黄土都快埋上腰的人,还这这那那的,不趁早弄个女人睡睡,过几年就挺不起硬筋了。要不是政策不允许,我就把她娶回来,作个二房。”
善福挑逗地朝善初下身拍了两下。
善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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