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湿漉漉的。
比起白天不可冒犯的清贵模样,多了几分少年气。
且惠直起腰来,献宝似的亮出手里的东西,“给你送一瓶花。”
沈宗良眉心微皱,“进来吧,大半夜的上来,就为这个?”
“嗯。”且惠端了花往里走,放在了窗前长案上,“就当是答谢。”
他把手里的打火机放下,这姑娘真是一点不避讳的,就那么爱给他送东西。
大约这就是年纪小的特权,只要钟且惠认为正确的事,就一定要做。
就算教给她,让她去考虑背后更深层次的影响,以她这点脑筋也考虑不出什么来。
且惠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双手交到背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
沈宗良也望过去,窄瘦的瓶身里插着两支长条粗杆的花,头重脚轻的样子。
他觉得有点好笑,问了声:“你确定这不会倒秧?能插得稳吗?”
且惠回过头,神神秘秘的笑了下,“放心吧小叔叔,它比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还要稳,坚固着呢。”
“大半夜的又喝了是不是?”
沈宗良走到长案前,站在她的身后,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
且惠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撅了撅唇,“才没有,我一直在复习好不好?”
卷挟着微弱花香的晚风从窗户里涌入,他在她长久的、委屈的凝视里败下阵来。
沈宗良无可奈何地笑,“好好好,你没喝。”
天太晚了,又报了今晚上有雷阵雨,他正想催促钟且惠回去。
刚抬头,天边打下一个霍闪,骤然擦亮半边夜空。
还没等沈宗良关窗子,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就落了下来。
钟且惠背对着外头,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一瞬间吓得跳起来,下意识地钻到他怀里。
而那一秒里,沈宗良竟也自发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揽在胸前。
仿佛心中早有计较,在来不及采取措施的那零点一秒里,他试想过这种可能。
而他的本能并不抗拒,所以在钟且惠扑过来的时候,大脑选择了庇护她。
沈宗良一只手扣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牢牢掌住她的后脑,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轻揉了下她的头发,“不要怕,打雷而已。”
且惠心有余悸,瑟缩着不敢出来,“把而已去掉,我最怕的就是打雷。”
“”
少女清幽的体香肆无忌惮地向他溢出,如同咆哮的洪水一样夺走他稀薄的空气,一种类似高反的生理性反应。
令他想起十四岁那年,跟着去考察的爸爸参观布达拉宫,每走一步都胸闷气短。
沈宗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他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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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到喉咙的干涩,呼吸失去秩序。
他只能僵硬地维持这个动作,仿佛被人下了降头,钟且惠不出声他就无法解咒。
过了一分钟,直到那股紧张完全消失,且惠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态,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围。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脖颈处,很宽大,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予人以强烈的安全感。
且惠的脸渐渐红了,连带着那层薄薄的真丝面料也滚烫起来,几乎要出卖她的心跳。
她尽了最大努力,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推开他,胡乱拢了一下头发。
且惠根本不敢抬头看沈宗良。
她弯腰点头:“谢谢。刚才刚才”
她刚才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素日伶俐的口齿消失殆尽,且惠居然只剩下结巴的份。
沈宗良替她说了,他神色自然且从容,很没有什么的样子。
灯光下,他温和开口:“不要紧,你刚才只不过是在受惊吓的状态下,做出的应激反应而已。”
且惠不住点头,“对,我就是。不好意思。”
“好了,”沈宗良催促她早点回去,“去休息吧,记得锁好门窗。”
她哎了一声,说:“打扰了,晚安。”
门被关上很久之后,沈宗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心率逐渐恢复正常。
他走到茶几边,摸出一包烟来拆了塑封,倒扣在手心里磕了两下,抖出一支。
点燃后,沈宗良等不及般地深吸两口,吐出浓厚白烟。
从他成年,懂了几分男女之事起,对女性一直是能避则避的态度,这让他省掉很多麻烦。
如今他将近而立,没有谁听说他交往过女友,甚至没有固定伴侣,对姑娘出手又阔绰大方。
这基本上是圈子里评定一个人是否为浪子的全部要素。
因此,那帮以己度人的小崽子们,纷纷揣测他私下玩得很大。
在沈宗良是洁身自爱,还是暗度陈仓之间,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至于为什么从无一点流言传出,大概是他的情人们畏惧他的权势,身份使然。
但他只是习惯了克制自己而已。
比起逢场作戏,那些只服务于满足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他更吝惜名声。
他非常讨厌掌控不住欲望的感觉,完全是出于刻意的,在冷淡着万事万物。
凡人精力有限,而野心需要精力来支撑,亘古不变的定律。
再直白一点,对他而言,玩弄美色不如玩弄权术。
能真正给沈宗良带来快乐的,是与自身付出相匹配的名利地位。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尚未醒来的俗人,没外头传得那么持正守则。
欲望这东西,很自然地会在对权力的角逐中得到舒展,不至于无处发泄。
唐纳言了解他,对他这一套站不住脚的理论画个问号,说那是因为你还没尝过这里面的味道。
而沈宗良认为,这根本没什么可尝的。他完全不需要,也提不起兴趣。
但今晚,钟且惠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抱,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体会。
隔着单薄宽松的丝质睡裙,她急中带喘的呼吸呵在他胸口,毛茸茸的发顶拱动在他的脖间。
看似镇定沉默的当口,他只感觉到坚硬的喉结咽了又咽,突兀干涩。
这种快要打破戒律的反常,对沈宗良来讲晦暗而刺激。
第15章 chpter 15
且惠是一路小跑着下楼的, 像一只误闯禁区受了惊吓的小兔,急于逃离雄狮的领地。
刚才上楼时,门只不过虚掩了一下, 没有完全阖上。
她跑进去,用力地甩在身后,脱力般地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且惠抚着胸口,试图安抚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它太快太急了,像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酸枝木多宝格里那座自鸣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月光在窗前撒下一片暗影, 她盯着看了许久,气息才渐渐地平和了下来。
且惠坐到书桌前,拿起笔重新看了眼卷子,继续往下做选择题。
“张某基于杀害刘某的意思将其勒昏, 误以为他已经死亡,为毁灭证据将刘某扔下悬崖,事后查明, 刘某不是被勒死而是从悬崖坠落致死,关于本案, 哪些选项是正确的?”
她扫了一眼答案选项,勾了D,张某构成故意杀人既遂。
但翻过一页,答案还多选了一个A, 张某在本案中存在因果关系的认识错误。
她敲了敲脑袋,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摆在第一个, 怎么就没有勾上?
行为人误以为第一种行为造成了危害结果的发生,但实际上危害结果是由第二个行为造成的,这是典型的因果关系认识错误啊,老师讲过好多遍了。
且惠订正的时候,笔尖忽然在字里行间顿住。
她心浮气躁地用笔刺了刺书,厚厚的纸张上,戳出几个不规则的小黑点。
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他的反应怎么就能那么平淡!那么正常地叫她回去休息。
且惠扯过镜子照了照,黑色长发下一张干净清丽的素颜,明明很好看。
很快她懂了,人家沈总见过的佳丽太多,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她忿忿地把镜架倒扣在桌上,关上书去睡觉。
到睡前,薄薄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时,又稀里糊涂地笑出声来。
且惠觉得她矛盾幼稚,这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沈宗良始终维持着绅士风度,手规规矩矩地放着,没有一时片刻的逾矩还不好?
足以证明他是正人君子,处变不惊,八风不动,是个性情十分平稳的男人。
那她是在气什么?气他没做一些登徒子行径?还是气他的视自己如无物。
难不成她是希望他会怎么样吗?还是她先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
天,她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这太可怕了。
胜负欲也不该用在这么奇怪的点上。
且惠疯狂地摇了摇头,她不能为这种事分心。
如今这样的境遇下,又哪里来分心的余地呢?何况对方还是沈宗良。
她就这么昏沉地睡过去,胡思乱想了一整个晚上。
以至于那一天到最后,留给她的印象就只剩一点模糊而朦胧的概念,那就是,沈宗良身上清冽安定的气息令她毫无反抗之力。
倘若他不是这么磊落,倘若他再私心私欲一点,她即刻便要束手就擒。
从那一晚以后,且惠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在刻意拖长战线。
且惠常在图书馆泡到深夜,隔着一张白色的挡板,对面的人就没看过她抬头,只有间断的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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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周末这样的日子,辅导完参加演出的小朋友们,且惠也会再回学校去。
图书馆里找不到位置了,她就去自习教室,学到熄灯赶人才肯走。
沈宗良手头上事多,但每天日落之前,是雷打不动要回家的,得烧上一炷晚香。
但次次都不见钟且惠,她那扇菱花窗像永远关上了一样,只剩庭前满架的蔷薇。
有时候深夜回来,也看不到她房里的灯光,四处是灰蒙蒙的寂静。
连黄秘书都问:“钟小姐这么晚了还在外头?”
沈宗良沉着脸没应这句,只吩咐他早点下班回去。
女孩儿家的心思海水一样深,捞也捞不到,谁知道是哪里逆了她的骨头了。
又一个周六下午,且惠对着一群小女孩,十分严格地纠正舞姿,一点偏差都不许有。
她多次跟她们强调,这是登台演出,稍微一点点的不整齐,都会被无限放大。
否则怎么说台下十年功呢?观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要禁得起检验不容易。
不光孩子们辛苦,且惠也心力交瘁,她反反复复地做规范演示,不厌其烦地教她们。
一个简单的动作,有时候甚至要做上十来遍,才能达到她预期的效果。
有女孩累得受不住,坐在教室的地面上,瘪着小嘴说:“早知道不报名了。”
且惠听了,蹲下去给她揉腿,她手法和力道都合适,小女孩冲她笑了笑。
她看了一圈旁边的人,“但是你们想啊,学了这么久芭蕾,有一天出现在电视直播的晚会里,被你的亲人还有老师同学们看见,心里是不是很骄傲?”
说出这些话来,且惠也隐隐为自己脸红,不知不觉中,她也成了哄小孩的大人。
但小姑娘们都大声地笑着喊:“是!”
且惠点头,拍了拍掌:“好,休息十分钟,我们再练最后一次,就可以回家了。”
“耶!”
这堂课上到将近七点,家长们早就在门外等着了,也都知道是为了晚会集训,因此并无什么牢骚,反而钟老师长、钟老师短的,钟老师辛苦了。
且惠送走学生们,她也回到淋浴间,换下舞服,快速冲了一个澡。
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在物品柜前收拾东西时,看见教室忽然停电的通知,今晚只能回大院里去了。
出了地铁口,且惠抄近路蹿进一道胡同,没多久就看见大院的门。
看见路边大而红的糖葫芦,上面裹着一层晶莹微黄的糖浆,还特地停下来买了一串。
且惠走进大院时,正赶上广场舞的时间,中心花坛那片空地上,站满了大爷大妈。
她路过,冲几个眼熟的奶奶弯腰点头,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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