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侑喝了酒,有些忘乎所以,对心里的声音充耳不闻,笑着说:“阿姐是别扭鬼。”
然而谢芸生和祝衫清都不知道的是,在这言语间,谢月仍在不懈地问:“你在等什么?”
祝衫清举起简陋的竹筒酒盏,道:“该我了。”
谢月喊:“妩净神,妩净神,妩净神!”
祝衫清说:“我没什么好说的。祝你们来年顺遂。小芸,你要平安喜乐。”她说完再侧向花侑的方向,欲言又止般,“你……”
花侑端起目光:“祝我什么?”
谢月:“可以动手了。”
谢月:“你到底在等什么?”
祝衫清道:“我希望……再无囹圄,你是你啊。”
花侑:“……”
谢月的声音变得冷然:“你在想什么?你不是谢弦,妩净神,你别忘了你是来干吗的。”
妩净神……妩净神……
啊……没错。
冰晶暴露出来的力量太强烈了,就像夜幕中唯一的星子,璀璨到花侑根本没办法忽略它。
谢月说:“昨夜离开之时,我便察觉到你心中有异。你那时就探出了谢芸生体内的冰晶,为什么不动手?现在呢,为什么也不动手?”
花侑搁下竹筒,双目都染上绯红的酒意。他勾起唇,在这迷离的瞬间里,花侑似乎暴露了本相,他不是谢弦,他是妩净神。
花侑笑出声:“不错,你说得对。”
谢芸生“嗯?”了声,并不明白他在同谁讲话。然而下一瞬,花侑蓦然摸到了地上的剑——那是祝衫清的剑。
剑光出鞘的速度极快,几乎在听到剑身与剑鞘的摩擦之音,那剑已经插穿了谢芸生的头颅。
谢芸生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变成堆积的震惊。雪狮的低吼无法阻止魇境的融化,不出片刻,那头痛欲裂的感觉逐渐转移到了花侑的身上。
花侑强撑着目光,明白自己很快就会顶替成为谢芸生,但在意识消融之际,他似乎窥见残留的魇境最后一角里,祝衫清拔出了谢芸生穿颅的长剑,而后抱着她的尸首,再次自戕了。
花侑再次醒来之时,躺在熟悉的床上,抬眼是熟悉的房梁,屋内燃着熟悉的安神香。
花侑将掌中的第二片冰晶隐匿了,他心有准备,当即强忍着疼痛下了床,在屋内找了面镜子,仔细一看,果不其然是谢芸生的脸!
他在房内唤出谢月,两人对桌而坐。
花侑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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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结束我好像瞧见祝衫清……”
谢月神色凝重:“不是好像,而是事实。”
花侑纳闷:“难道祝衫清知道你我的计划?不可能,她若早知道,怎么会放任我在自己跟前杀掉你们?”
谢月道:“你问我?遇归搞了什么鬼,你该比我更清楚吧!还有,我必须得提醒你,妩净神,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得加快行动了。你是外来者,而我早已成了魇中之物,我能感觉到,魇境的力量越来越缥缈微弱,你再不快点,祝衫清怕是会彻底被搞疯心智,而你在意的冰晶,恐怕会被遇归全然夺去。”
花侑沉吟片刻,道:“嗯……我明白了。”
魇中第三世,来的是个柔水般的青衫书生,叫谢从之。
第84章 亡人
谢从之性格温润而泽, 谈吐婉和,日常相处又有些俏皮,是个好相与的。花侑剖开他的胸膛那天, 正是春茶丰收的好时节。
学习煮茶一直是谢芸生的祈愿, 想的是来年新雪之日,那些不善饮酒的弟弟妹妹能喝上她亲手煮的茶。
很奇怪,花侑成为谢芸生的那刻起,一连谢芸生的口味、心情和愿望都明了了。既然是谢芸生的愿望, 花侑没有违逆。
新雪日过后迎来了寒冬, 花侑同谢从之与祝衫清过了腊八和新年。
谢从之站在院中的雪地里感慨:“今年的雪真大啊。”
“嗯, 瑞雪兆丰年嘛。”花侑坐在亭下添炉火。他其实没怎么见过雪,他本体弱不禁风的, 化鹤山上的风不敢狂,雪不敢凉,为他一个病秧子四季如春。
谢从之说:“你要不要来玩雪?”
花侑抬眼说:“她不去吗?”
亭下不避风雪, 那炉火暖不了祝衫清的手。祝衫清捧茶暖手, 道:“我看不见, 你们玩就好了。”
花侑夺走她手里的茶,劝说:“这位姐姐, 干坐着多没意思?你虽看不见,但听声辨位很厉害, 我们俩免不了被你打得屁滚尿流呢!”
祝衫清被逗笑了。谢从之砸来雪球, 说:“别劝大姐了, 她哪里是看不见的缘故, 她最怕冷了。”
“我当然知道。”花侑挡了雪球, 也笑,“没别的, 就是想看你笑一下。”
花侑将暖手茶塞回祝衫清手里,飞跃到了院中,他拦下谢从之的雪球,道:“这样好不好,今年温柔些,我们堆雪人,谁堆得最丑,我们就打谁。阿姐也来。”
祝衫清婉拒:“我不来,冻死人。”
话没说完,谢从之和花侑就自然而然将她架到了雪狮背上,驮进了雪中。果不其然,祝衫清立时被冻得话都说不明白,花侑粲然而笑,解了大氅给她披着,祝衫清终于不哆嗦了,她拗不过,只好加入这场混战。
三人各自堆着雪人,暗相较劲,互不干扰,然而事实是,除了祝衫清的雪人有些许模样以外,花侑和谢从之各自造了堆四不像。
花侑和谢从之早早堆完,立在祝衫清身后。
谢从之瞧了半天没明白:“大姐,这是谁?”
此时,祝衫清正用雪花细细做了根冰花枝。别看她从前打打杀杀,不近人情,其实心很巧,哪怕不能视物,也雕琢出一朵精致花儿来。
然而仅一眼,花侑便瞧出来是什么花。
祝衫清将花枝别到雪人耳侧,手刚靠近,花侑却横来一脚,将雪人踹碎倒塌!
花侑不以为然:“对不住,脚滑了。不过这东西瞧着也很丑,不如不要好了。”
谢从之心思缜密,察言观色后并未插话。祝衫清也只是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早说过不来的。”
谢从之道:“大姐,人对美丑的评价有,与我而言,已是最好看的了。”
花侑还未开口,雪球就已经砸到了他的脸上,这一砸令花侑心中忧郁尽消,他发髻都被歪了,笑说:“好啊姐姐,你学坏了,竟然偷袭我!”
祝衫清义正辞严:“规则定了就要遵守。”
谢从之笑说:“没错。”
于是三人在雪地中开始了混战,这雪球一路从院中打到了房顶,直到天黑,三人齐刷刷摊在屋顶上,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声尖锐的鸣哮,夜穹之上接连炸开大朵大朵的烟花。
雪粒落在花侑的鼻尖,很快就化了。他说:“等到来年春茶丰收季,你得教我煎茶煮茶泡茶。”
谢从之正躺在他的左侧,说:“好。”
那日屏风之上的青竹被血浸染,红得刺目,花侑从谢从之的胸膛中剖出了晶片,伴随着魇境的落幕,祝衫清无疑再次死在了他跟前。
第四世,是位叫谢夭逢的女子,她性格高傲,言辞犀利,和祝衫清一样是个杀伐果断的臭脸。
像是谁都不喜欢,谁也看不惯。
花侑为了扮演好谢从之的好脾气,可谓在谢夭逢手底下受了很多气。
唯一的区别就是谢夭逢杀人总是师出有名,最钟爱劫富济贫的戏码。
谢夭逢死的那日清晨,正从山下打劫了一名瓷商。那瓷商臭名昭著,是个远近闻名的恶棍,不仅剥削当地百姓,更是不敬鬼神,走私盗墓,搞得阴阳两界都不安生。
但这恶棍命硬得很,聘请的都是方圆之内武功最强的高手。
那天花侑称自己馋新雪节的紫果,祝衫清自然依着他去了镇上买果子。她前脚刚走不多时,谢夭逢便绷着张鼻青脸肿的臭脸进了门。
花侑早有预料:“什么风将我们家冷面佛吹来了?”
“哐啷”一声,谢夭逢往桌上扔了个包袱就走。花侑打开查看,发现里头装的是套白瓷做的茶具,他这才恍然记起,原来自己此刻扮演的是谢从之,谢从之是个茶罐子。
意识到这点已为时已晚,咒力如箭矢,顷刻间插满谢夭逢的躯体,撞烂了她的五脏六腑!
血溅在花侑的脸上,他像是无动于衷,又像是早已麻木。他的目光穿过大门,瞧着那条通往山下的小路,祝衫清正提着两袋果子往回走……
第五世,二姐谢情出现了。谢情不善言辞,思绪冷静,要说谢从之这个温软性格只能受谢夭逢的欺负,那么谢情和谢夭逢的相处就是天天干架的类型。
这一世花侑做了谢夭逢,他被安排在和谢情相隔最远的房间里。每逢他俩打架,祝衫清就忍不住参与其中,一手推一个。
结果俩人表面化解干戈,实则祝衫清在中间走,他和谢情就在背地里暗戳戳地用咒力互殴。
谢情是他们十二个中身手最出色的一个,花侑每次同她过招后都身心俱疲。但花侑光知道谢情武功好,却忽略了谢情的洞察之力也同样出彩。
花侑还未动手,谢情就已经点破了花侑的意图。
那日他们又打了一架,只不过这次花侑意外地占了上风。祝衫清赶来之时,谢情已经自断经脉,身亡与此了。
祝衫清又殉葬了,魇境重开。
第六世,花侑成了谢情,杀了谢谦。
第七世,他杀了谢雪昼………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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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第九世……花侑杀妖取晶的速度越来越快,血染满了双手,他却已经察觉不出自己的情绪。
直到有一名叫谢衢的少年小妖出现。
谢衢和其他妖不同,他年纪小、模样俊美,却行事暴戾,不按常理出牌。
此刻花侑正扮演着上个名唤“谢离倦”的角色。
谢离倦此人如其名中的“倦”字,他对祝衫清很疏离,甚至带有敌意,时常表现出一副“祝衫清受伤死了才最合他意”的模样。
但巧的是,不知为何,几次魇境重开下来,祝衫清都比先前要虚弱许多,她近日又不慎染了风寒,更得卧病在床,不见天日地养着。
花侑便守在厨房里煎药。
这时,祝衫清的屋子中忽然传来兵器相碰的声音。
花侑当即扔了扇子,飞奔而去,踹开祝衫清的房门。岂料此时祝衫清的长剑并未出鞘,她仰面朝上,正用剑柄卡住一个少年的脖颈。
然而流血的却是祝衫清。
那少年笑容明媚,正是谢衢。他望着下方的祝衫清,笑意染上阴鸷:“姐姐,不是说好了这次只叫我来吗?”
祝衫清道:“谁叫你来?”
谢衢扣着祝衫清的手腕,转瞬将祝衫清说:“我想来,不可以吗?祝衫清,你知道我心意……”
话没说完,谢衢猝然歪身斜飞了出去!
“‘祝衫清’也是你叫的?”花侑扶起祝衫清,眼中的笑都是凉的:“听不懂吗?没叫你来。”
谢衢受人一踹,不怒反笑:“好啊……是你这个小孽畜!祝衫清,很喜欢谢离倦的模样吗?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
祝衫清怒道:“混账!住口!”
花侑说:“不要和他废话,杀了吧。”
祝衫清抬手拦住:“他年纪小,是我教得不好。阿离,我们去做饭。”
有了祝衫清的劝阻,花侑扔了剑,转头就走。谢离倦就是这样的冷淡性子,他憎恶祝衫清曾经捉妖师的身份,却又碍于救命恩情,因而表现出这幅不情不愿却又难以袖手旁观的样子。
午间饭菜上桌,花侑坐在了祝衫清的对面。他为了维持谢离倦的人设,常常刻意与祝衫清保持距离。
谢衢从屋顶上落下来,他马尾高束,嘴里叼着草根,瞧上去少年气未退,意气风发。他一进屋就坐到了祝衫清身旁,抬手捉起祝衫清的腕:“谁给你上的药?”
祝衫清说:“吃饭。”
花侑道:“出去。”
谢衢对花侑的话置若未闻,他拿起汤勺大口吃饭,忽然瞧见什么。谢衢搁了碗,将祝衫清碗中的青菜全部夹了出来。
花侑重重搁筷,冷声道:“不能好好吃就滚。”
谢衢挑完菜,又将碗推给祝衫清。他瞧了眼花侑,咬着筷子,用一种浑然不在意语气说道:“你很闲吗?管这么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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