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琅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像冰锥一样又尖又冷,沉重地落在空气里。
“瞎说。”他说,“瞎说!我想杀他!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他!但我太笨了,我被他骗了,我错过了时机”他笑着,笑着,却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像一滴滴雨接连不断地砸在地面上,“我错过了时机永远错过了,再也无法挽回了。我什么都无法改变。所有人都死了”
他终于吐出了那个埋葬在心中许久,对谁也没有说过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把钩子,深深地扎在他的脊背里,永远地发溃、发烂。
“他太卑鄙了。两百年后我下山,发现他根本没有履行诺言。我妹妹的墓不见了,遥碧和岳夫人的墓也不见了,殿下的屋子也没了。殿下去哪里了?他的儿子们去哪了?他们不见了,就像一滴水化进大海里一样不见了。他骗了我,我居然再次相信了他,相信了这头非人的畜生”
孟琅哈哈笑着,嘶哑的声音好像从肺腑中被抽出来似的,血淋淋的。
“我最终,谁也没有救下都是徒劳!可是师傅叫我忘掉,太子殿下叫我忘掉,所有人都叫我忘掉。我想杀但没有人可杀,长明的百姓看起来那样快乐,没有一个人再记得徐风,连廣野和丰州都没有人再记得徐风。他们歌颂我舍生取义,可事实根本不是那样,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他,比任何人都!”
“我要怎么才能忘掉?我要怎么才能忘掉这一切,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我不该成仙,我不该成仙的!我没有资格成仙,没有,没有!我的国家没有了,可我却还活着,苟且偷生地活着我背叛了徐风,这就是背叛”
孟琅几乎崩溃地吼着,绝望地吼着,泪水不断从他眼中流下,他的心千疮百孔。在归一面前,他从不这样。因为他知道归一不喜欢这样,也不会允许他这样。而在别人面前,他更是从未这样痛哭过。一个人这样哭泣或许还可以得到同情,而一个神这样哭泣只会被视为软弱。
阿块惊呆了。这是他头一次窥见孟琅满目疮痍的内心。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下是经年腐烂的伤口,那伤口一年年扩大,一年年加深,像一张巨口渐渐将孟琅蚕食殆尽。
透过孟琅嘶哑的哭喊,透过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透过他一阵阵的颤抖,阿块感觉有无数细小的尖叫从孟琅的身体里溢出,好像他已经支离破碎,只是被什么东西勉强缝合起来,行尸走肉一样活动在大地上。
他紧紧抱着孟琅,感觉那些尖叫也钻入了自己体内。于是,绝望、不甘、愤慨、悔恨也像虫子一样钻进了他的身体。他抱着孟琅,没有意识到他正在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孟琅以前常常安慰他那样。他也没有意识到,泪水不断地从他空空的眼眶中流下,而他的心疼痛如撕裂。
“你不必忘掉”阿块愤怒地说,“他算什么?凭什么叫你忘掉?你不用忘掉,你怎么能忘掉呢?你要记着,既然所有人都忘了,你就更应该记得了。”
“可我记得有什么用处?他们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可他们会转世啊!”阿块说,“你不是说,就算我转世也能凭着灵魂认出我吗?那你也一定能认出他们,认出那些你拼命守护的人。我们去找他们吧,他们现在肯定过得很好,如果过得不好,我们就帮他们过好!”
孟琅愣住了。他喃喃地说:“转世?”
“是啊,所有人都会转世的。”阿块急切地说,“所有人都会死,都会转世,可是生命不会因此停止,他们会一代代地活下去。兴许,他们还看过你的戏,为你喝彩过呢。
你不是说戏里唱得不对吗?我们可以叫他们重新写,如果你不记得不活下去我们怎么叫他们改?那样就没人知道真相了。我们可以重新给那些人修坟,对了,我们还可以去把那个长明王的坟挖了!只有活着才能干这些事,死就结束了,只有活着你才能帮他们——你家里的人不会希望你死的!
你干了那么多事。那些事不是白干的,人们现在都还记得你的付出,我看戏时所有人都在叫好,他们都喜欢你!你父母肯定也喜欢你,真的,你想想你为什么能活下来,为什么能成仙?没准就是你父母在天之灵保佑着你!因为他们知道你尽力了,你不是守了丰州很久吗?你不是去刺杀长明王了吗?
道长,活下去吧,现在该你守护他们了,因为他们肯定转世了,现在,他们就在大地上的某个角落耕作,生活。道长,你活下去吧。真的,活下去吧”
阿块语无伦次地说着,好像一个绝望的农民在干旱的土地上胡乱地撒着种子,希望能种出些什么来。他希望能听到什么,笑声,哭声,变化的呼吸,或者随便什么声音——他为什么偏偏看不见?要是他现在知道道长什么表情就好了!
孟琅愣愣地望着他,感觉好像有什么轻轻叮了他的脑袋一下,又好像有一道光突然照了过来。他怔怔地跪在那,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他的家人、朋友、士兵。阿块还在说着,又快又急,不断跳跃,兴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到什么就抓住什么。
“道长你没有背叛徐风,你比任何人都爱徐风。你应该记住它,你得记住它,别听那个死老头的疯话。你记住徐风也成仙了啊!就是因为你记住它了才成仙的!我求求你活下去吧,大家都希望你活下去!没有人会责备你的,我发誓!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没有人希望你死!”
没有人吗?孟琅想,没有人吗?
“我,不必忘记这一切吗?”
“要忘记了你就不是道长了啊!不要死道长,你的国家虽然没了可它还没有死,它活在人们的记忆里,要是大家都不记得它了它才是真的死了。所以你一定得记住,你一定不能死!”
是这样吗?孟琅想,他活着,原来还有些用处吗?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不用忘记徐风,因为这是师傅给他定下的义务。
但师傅已经放弃了。他伤了师傅的心。他本来该难过的,但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点想笑。
“哈,哈”
他真的笑了出来。他靠在阿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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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低低地笑着。阿块慌张地问:“道长?道长你还好吧?”
“我很好”孟琅轻轻地说,感觉有什么豁然开朗,“原来我活着还有用处,真是太好了。”
阿块一愣,立刻叫道:“怎么会没有用处呢!就算没有用处也不能死啊!道长,答应我吧,答应我不要死,我求求你了”
他看起来那样惶恐,那样焦急,这令孟琅感到奇异,也感到心安。他从来没想到会从一个青煞那里得到安慰,五百年来头一次有人跟他说他不必忘记,头一次有人听他说他不堪回首的过往。有人把重担从他肩上卸下,告诉他不必强迫自己往前走,所有人都不觉得那担子沉重,只有阿块试图去理解他。
“好。”孟琅说,“我会活下去。”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好了,别哭啦。”孟琅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爱哭呢?哎呦,我没事,我不会死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神仙,没那么容易死的。就算从斫雪剑上跳下来,我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啊。”
“不要那样说。”阿块抱着他,仍感到恐惧,“道长,不要再说你没事了,每次你这样我都很害怕,求求你以后跟我说实话吧,什么实话都行”
他怀里的人鲜活,可他鼻尖依然充斥着鲜血的气息。他再也不会相信道长的我没事了,真的。
孟琅没想到自己让阿块这样不安。他犹豫了一会,轻轻拍着阿块的背,说:“那好吧。其实我以前过的不是很好,不过,我现在真的觉得好多了,因为你安慰了我谢谢你,阿块。我以后,是真的不会死了。”
第187章 盛大的刹那
孟琅从没有想过原来他不必忘掉徐风。他一直以为自己必须像归一那样断绝凡尘, 舍弃所有私情,因为他成了仙,因为他师傅便是那样成仙的。他并非没有体察到自己内心其实压根不想忘掉, 但他一直努力地强迫自己忘掉, 像从未经历这些事一样生活。
这种努力成了他无法卸下的重担, 无时无刻不逼迫着他, 令他越来越绝望。他不知道别的出路,因为归一未曾向他指明另一条路,既然他已经拜归一为师, 那么他自当遵照师命。在羽化岛上,遗忘凡尘是绝对的正确, 可他无法如此超然, 于是他的一切挣扎郁闷痛苦都埋在了心里, 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可如今他不必忘掉了,相反他可以记得,而且必须记得。这让孟琅感到如释重负。老实说, 他现在依旧有些混乱,有些茫然,但那感觉就像轻轻地在水波中飘荡, 而非在无底的深渊中下坠。
他还会继续下凡, 继续除鬼, 但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而是为了守护他爱的人们。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想起长明王,他想到的是穹庐峰下的村落,是星辰般散落至东方的城池, 还有生活在无边无际大地上的人们。
他觉得,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或许是他的亲人, 他的朋友他幻想他们在某个地方的生活,变幻了容颜性别,失去了前世记忆,但他们会听说他的故事,看到他的神像,好奇地想象着他誓死守卫的徐风。即使他死去,这些故事依旧存在,徐风也依旧存在,而失去了记忆的他和他们,兴许会在某个时刻擦肩而过。
尽管一切都不可改变,但他所经历的一切不会消失。历史将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子,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也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总而言之,哪怕肉身死去,也还是有什么会留下来。这让孟琅感到宽慰。他漂泊虚空的心重新落地,他又找到了可热爱的可为之奉献的人与物。
因此,他丝毫不怨恨归一。他从来就没有怨过归一,即使师傅的命令长久以来令他痛苦,他也不觉得师傅错了。他知道,师傅其实对他很好。
现在他准备走了,走之前他打算给师傅做点茶酥。他捣鼓炉火的间隙想起了孟瑗,最开始,这是孟瑗烤给母亲吃的。后来,他逃亡时在一个卖饼子的老婆婆家躲了一段时间。那眼睛不好的老妇人将他当成了当兵的儿子,着急地要把这手艺传给他,好叫他娶媳妇。他离开时,那老妇哭嚎起来,在地上到处乱爬。
孟琅的心悄悄地皱缩了一下。他知道过去的事不会消失,他要是真的忘了,才是最大的背叛。
茶酥烤好后,孟琅去找阿块。一开门,他便看到绚烂的晚霞,原来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了。他看到阿块坐在那棵梨花树下,手放在膝盖上,似乎在发呆。他眼下的伤疤戳着孟琅的眼睛。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孟琅想:“是了,这是公主殿下抓的,我那时候太着急救下她了,完全忘了阿块也受了伤是的,阿块那时候也受伤了。可我完全没注意到。”
孟琅心生愧疚。他静静注视着阿块的脸,想着:“我对他太苛刻了。我忘记了那串珠子对阿块来说有多重要,在珠子被抢走的情况下他肯定无法冷静地思考,何况公主殿下当时还攻击了他光看看这些伤疤,就知道殿下抓得多狠了。真可惜,阿块的脸原本很好看”
“没错,其实我第一次摘下他面具的时候就发现了。”孟琅心中忽然飘过这样一个想法。“如果阿块有眼睛的话,是什么样呢?他的眉毛很浓,鼻梁很高,看得出样貌很好。他死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公主殿下好像认识他。或许他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到底谁挖走了他的眼睛?太可恨了,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他继续想,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张脸,完全忘记了自己手里还端着一盘子绿茶酥。忽然间,他发现阿块皱起了眉毛,一脸困惑的样子。
阿块现在十分迷茫。他既困惑,又烦躁。他想他之前为什么要让那个老头把他的手按在道长手上?那个老头做了手脚,他当时该杀了他的。可是为什么他那时候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到底在想什么?对了,他那个时候在想道长,压根没注意到那老头的小动作。
一想到孟琅,他突然觉得双手发烫。他急躁地搓了搓掌心的印记,纷乱的思绪犹如一群哄然飞起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一起叫起来。
太奇怪了。他不安地想,他之前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哪怕到现在他一想到自己抱着浑身是血的道长也很害怕。他没命地跑着,完全忘了那把剑可以飞。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清楚了,他就记得血,满手的血,满身的血。
阿块心烦意乱。他现在明白自己算自投罗网了,可他好像没法担心手上的生死契。他还是在想道长,他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捣鼓什么,那老头不让他进去,那只会汪汪乱叫的老头。那种人居然是道长的师傅?他太不安了,他总觉得自己不在孟琅就又会死掉一样,他现在完全无法相信他
他怎么会这样不安?一定是因为如果道长死了,他也会死。虽说他本来就要死的,奇怪,他真的会就那么让道长杀死吗?太奇怪了
阿块的眉毛越拧越紧,嘴巴嘀嘀咕咕地动个不停。这副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实在太奇怪了。孟琅忍不住笑了一声,刹那间阿块突然动了一下,机警地望过来——好像那笑声是一根狗尾巴草挠在了他身上。阿块脸上的困惑瞬间不见了,他站起来,欣喜地叫道:“道长?”
孟琅看着他跑过来。他惊讶地发现阿块在笑。“果然,他长得并不丑。原来他也会笑。他笑起来真不错,他看起来顶多二十,和孟琼年纪差不多。孟琼——孟琼就曾经这么笑过。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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