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名,你倒是好,你一走了之了,你知道这几年归云山庄又是怎样的境地!”
谢夭心里忽然剧烈地疼了一下,他确实在归云山庄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走了,也从李长安身边离开了,让宋明赫一人支撑风雨飘摇的归云山庄许久,让小师妹白白浪费了许多好光阴,让李长安一边恨自己一边爱自己。
他对不起许多人,他心中有愧,所以为师门奔波至今。
“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宋明赫拿着剑的手都在发抖,气道,又想起种种往事,愤恨地质问:“你既然死了,又为什么要回来!”
这个问题,谢夭实在回答不上来。
谢白衣心里亏欠太多,惦念也太多了,他在两方拉扯中,死去活来,这其中种种感受,谁也说不清。
也说什么都太迟了。
两人在歌月楼楼顶上争斗不休,剑气剑招都极为凌冽,转眼间百招已过,却是谁都不能让谁吃亏。有那么一瞬间,谢夭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跟自己师兄比试练剑。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只是比试的话,剑里不该有那么多杀气的。
宋明赫的剑又快又烈,谢夭此时内力大不如前,再加上身受重伤,再也顾不及其他,飞花三十六剑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体内与之正统内力相抗衡的邪气也渐渐压抑不住,他的眼睛蓦然冷了,手中的剑也渐渐更凶。
旁人只见两人在楼顶上对招,起初还以为是什么比试,很快又从那过快的招数中品出一股子杀意来,正要四处去询问究竟为何,就见那身着白衣的桃花谷谷主放出了一招飞花三十六剑。
忽然整个歌月楼都安静了。
飞花三十六剑,那是谢白衣的自创的剑法,全天下也只有两个人会,他本人和他徒弟。但此时却被桃花仙放了出来。难道是被桃花仙偷学了不成?
抬头望去,只见谢夭剑剑纯熟无比,就好像这剑招生来就是为他所创,也不是单纯的背剑谱,在争斗中间,又有自己的变招,偷学岂是能学到这个地步的?
高悬的圆月之下,那一抹白来回翩飞,剑剑都很漂亮,使出的又是飞花三十六剑,有人高呼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穿白衣,用青云,如今又使用了谢白衣的成名技,岂是一个像字就能了结的?
“像个屁!”有人骂道,“他就是谢白衣!”
很快又有人意识到,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谢白衣,宋明赫认不出么?如果认出了,这又是为何?
江问鹤听着耳边声音,又看着屋顶上的谢宋二人,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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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谢白衣”的呼声传上来,谢夭想起什么,看向宋明赫,道:“你之后再去桃花谷,为的是什么?是因为你当时觉得我像谢白衣,怀疑我身份,所以想弄死我么?”
“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宋明赫深吸口气,道:“你当时是桃花仙,我想杀你为谢白衣报仇,岂不正常?还是说,你要我压根不认你这个师弟?你死就死了,就当你从来没存在过么?”
“好,好,”明明是念着自己的话,谢夭却觉得心里更堵了,冷笑道:“师兄,这么多年,你打探我消息,处处把我挂在嘴边,你到底是希望我活着,还是只是确定我死没死?”
说罢,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直直看向他眼睛,谢夭害怕错过宋明赫眼中任何一点情感,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在宋明赫眼里看见什么。
什么都好,爱也好,憎也好,不甘也好,愤怒也好。
却见宋明赫闭了下眼,再不回答。
便在那个刹那,谢夭心里所有希冀都哗啦啦地碎掉了。
谢夭直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也明知自己继续问下去,只会听见一个不是很想听见的答案,但自虐似的,他又笑问道:“死了如何?活着又如何?”
宋明赫也不回答。
谢夭忽然觉得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死了就葬进归墟里,宋明赫已经给他办过葬礼了,活着便如现在这般,刀剑相向,兄弟相残,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谢夭笑道:“师兄,我想不到你竟如此恨我。”
宋明赫心口刺痛一瞬,移开视线再不去看谢夭,手中的剑顺势刺出去。两人战到现在,其实都是下意识在出剑了,他们身为师兄弟,那么多年在一起练剑,对对方的剑招实在太熟了。
但谢夭却没有像宋明赫所预想的那样躲开,宋明赫心里一抖,剑忽然就偏了一寸,堂堂归云山庄庄主一剑刺了个空。
宋明赫惊愕道:“你……”
其实不是谢夭不想躲,是实在没力气躲了。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叫身心俱疲,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这个世上所有事情都很没意思,江湖更是无聊透顶。
谢夭笑着,垂眸去看宋明赫错开他身体的剑,心道,既然这么想杀我,又何必在最关键那一瞬停手呢?无力地垂下手中的剑,笑道:“师兄,我输了。”
听他笑着说这么一句,宋明赫却想起,之前两人比试,自己从未赢过。就算赢了,也是谢白衣故意让着的。
谢夭说完这么一句,不再去看宋明赫神情,径直跃下屋顶,有无数人同时去追他,但他又是能轻易追得上的?
那一抹白,就渐渐地消失在夜色里了。
—
李长安一路追着阎鸿昌,阎鸿昌脚力极快,直到下到明月峰半山,李长安才追上他,又在追上他那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阎鸿昌顺势翻滚一圈,转身拔刀,立刻就朝李长安劈砍过去。李长安青云轻松一架,控住阎鸿昌刀刃,转眼间过了数招,阎鸿昌只觉得如今的李长安恐怕是无人可挡,就连当年的谢白衣都不行。
这么想着,又过了五招,彻底败下阵来。
李长安用剑架住阎鸿昌脖子,心道此时还不能把人杀了,需得带回去,彻底让阎鸿昌认罪才行,想着,就要去抓阎鸿昌的衣领,道:“跟我回去。”
便在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剑偏了一瞬,竟是阎鸿昌两手拍住青云剑身,大喝一声,胸口往前一挺,青云瞬间扎穿他身体,鲜血直喷,又被青云堵住,顺着剑身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李长安瞳孔抖了一下。
阎鸿昌本也不想活了,让他回去认罪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见李长安表情,又是一阵得意涌上心头,他扛着青云剑,又硬生生地往前走了两步,用仅剩的内力冲破谢夭所点的哑穴,低声道:“李少侠,吓到啦?”
李长安闭了下眼睛,定了心神,再睁开眼,眼里已经没有一丝惊惧了。
“到底还是太年轻。”阎鸿昌一边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笑,“若是我徒弟,他见血是你这种表现,我必要好好惩戒一番,好让他长长记性,李少侠,你记住,这江湖,就是全都是血。”
李长安眉眼冷淡,瞬间把青云从阎鸿昌胸口拔了出来,道:“所以你徒弟死了。”又转过头道,“另外,我不是谁的话都听的。”
阎鸿昌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自己胸口,另一只手已然攥成拳,心中又气又恼,看向李长安,又忽然阴恻恻地笑起来,道:“李少侠,我告诉你个秘密。”冲李长安招了招手。
但见李长安并不过来,阎鸿昌只得继续冷笑道:“谢白衣其实还活着。他们都知道,但是都不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见李长安瞪大着眼睛转了过来,阎鸿昌一阵冷笑,故意停顿了一瞬,阴森森地盯着李长安眼睛:“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真的希望他活着,除了你,也只有你。”
又疯癫地大笑起来,“他就该死啊,每个人都希望他死!”
“你在放什么屁!”李长安心中的怒火忽然就烧了起来,他一脚把阎鸿昌踹翻,手腕一转,青云就再次插进阎鸿昌胸口。
阎鸿昌又吐出一口血,看向自己左胸,继续笑,都说杀人诛心杀人诛心,他是杀不了李长安了,但他可以诛李长安的心,他知道李长安的心在哪里。
“怎么?你不信啊?”阎鸿昌咧开嘴冲李长安笑,满嘴是血,一边说一边往外吐,“你不信,你就自己回去看。”
李长安想起一个人留在千金台的谢夭,忽然意识到什么,刹那间一阵慌乱流向四肢百骸,他抓起阎鸿昌衣襟,疯狂摇晃道:“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说啊!”
阎鸿昌只看着他笑,慢慢阖上眼睛,彻底断气了。
“好。好。我自己去看。”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起身,没有丝毫停留,扔下阎鸿昌的尸体,立刻返回了歌月楼,又在踏进广场的那一刻,浑身都僵了。
在圆月之下,屋顶之上,争斗不休的,分明是自己师伯宋明赫和谢夭。
他看着谢夭身穿一身白,看着他用出只有谢白衣才会用的飞花三十六剑,又看着他险些被自己师兄一剑刺死,看他无力地垂下剑,看他头也不回地,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
密密麻麻的心疼瞬间涌了上来,李长安心里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谢白衣。”
第084章 平生意(十)
谢夭在一片月色里飞奔, 歌月楼、乃至整个金碧辉煌的千金台都被他甩在身后,人声越来越稀薄,满眼只剩下月光时, 谢夭忽然有点恍惚, 放慢了步子, 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口堵在心口的黑血吐出, 谢夭差点站不住,又觉得心口好受一点。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又看看地上的血, 忽然笑起来。
谢白衣啊谢白衣啊, 当年在千金台一剑飞花之时, 惹得众人艳羡嫉妒之时, 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此等境遇?
谢夭只觉得自己年少时太猖狂了些,他少年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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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懂得沉静内敛四个字怎么去写,又偏爱做张扬之事,老庄主无数次告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他听过就罢, 直到真的死了一回。
虽然他从未追求过这些, 但声名鲜花萦于一身,于宋明赫而言, 自己确实夺了太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自己在比试中的相让, 藏于宋明赫房中的归云山庄令牌,在师兄眼中, 许是自己大发慈悲的施舍也说不定。
想到此,他笑了笑, 心道:“难为师兄还愿意一字一句答我,若是我,只怕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想起楼下众人的神情,只觉得自己走掉这件事做得很不好,这样走了,到时江湖上不知又要如何编排归云山庄,怕是话本都能编出两页来。
他名字都给那些江湖说书人想好了,就叫“歌月楼上白衣现世,昔日兄弟反目成仇。”想到这,又笑了两声。
笑完,安静下来,只觉得千金台月光如水,心口忽然针扎一样疼。
他想起了李长安。
一阵心酸过后,心中只剩下庆幸两个字。幸好他让李长安去追了阎鸿昌,幸好李长安没有看见那一幕,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思索完了往事,他又开始琢磨起前路。
无论如何,归云山庄是去不得了,之前预想的那种,在归云山庄和李长安一起,养养花练练剑的日子是不可能了。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对如今的他来说也不错。
但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他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的了,不能和李长安一起,无非就是多活仨月少活仨月而已。
想到此,他先是惊愕了一瞬,而后又笑了下,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又往前走去,总之先离开千金台再说。
便在这时,听得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褚裕疯狂追赶过来,因为跑得太急,又在地上狠狠摔了一跤,喊道:“谷主!”
谢夭听得那一声“谷主”,忽然站住脚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因为此时看不太清,只能眯着眼睛,道:“褚裕?”
又看到地上那一团人影慌乱爬起来,笑道:“怎么还摔了。”
褚裕听见他的笑,心口忽然就堵了一下,心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笑,笑得那样温和?
所有事情都串了起来,褚裕明白了为何谢夭要跟着李长安,为何要去归云山庄,又为何在归云山庄攻打桃花谷时严令不许伤人。
褚裕念及歌月楼上发生的种种,心里一阵火气,咬着牙,跑过去牵住谢夭袖子,硬邦邦道:“谷主,我们回桃花谷吧?”
听褚裕并不问自己跟谢白衣有关的任何事,谢夭心里热了一下,又想到自己若走了,便没人送褚裕回谷了,他一个孩子,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跨越千里,笑道:“好,咱们回谷。”
刚走了没两步,褚裕忽然听见一声极其轻微地断裂声,低头看去,不由得一震,竟是谢夭手里的桃花枝断成了两截,见谢夭没有丝毫察觉,料想是他现在耳朵也不好,没有听见,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踌躇良久,道:“谷主,你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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