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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关于那段久远的、堪称短暂的回忆,当初并不足以引起唐烛的注意。他只和威廉口中叙述的一样,回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
而对比他,身为当事人的付涼全然不为所动地倚靠在窗棂边,直等到威廉双目含泪还想继续诉说,才开口打断。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仅仅从这句简单的话中,唐烛就全然能明白付涼即将要说出什么。
果然,在威廉忙着擦眼泪时,对面那位大侦探便冷着脸继续说。
“虽然不记得你,但如果那些话对你产生了意义。我的意思是,如果在自己完全能认清真相的情况下,你还需要某个像我一样的人来为你佐证事实的可信度,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感谢任何人。”
可付涼出乎预料地对这件事情抱有少见的正面评价。
至少唐烛被这些话牵动心绪,松了口气向威廉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你只需要感谢你自己。”
……
窗外的雨更大了些。
偶尔有虫鸣声传入众人耳鼓,伴着伦敦按时降临的秋季,那些小动物的声音也逐渐衰弱了很多。
威廉从过去多年的经历中缓过神后,带着他们去到了二楼。
那里都是些被锁住的房间,据说是自从他买下这里后就再也没有擅自挪动或带走过那里的一切。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男人走在前面,抑制不住地冲着付涼道,“殿下,我就知道这些东西可能对案子有帮助,所以就把他们保持了原样。”
唐烛就快要被威廉眼睛里的星星闪瞎眼睛,为难地扶了扶前额,心想着看在他是死忠粉的份上自己得宽容些。
再说了,以付大侦探的接受能力,是完全不会对此做出反应的。
于是他干咳两声,在付涼让男人打开某间房门时,趁着威廉开锁的功夫,靠近他小声说,“这时候,一般大家都会说,干得漂亮或者做得好,嗯……之类的话。”
而付涼恰如所料地皱起眉,还不等说些什么,房间内的景象便将他们的话题终止。
“这是……”唐烛怔了两秒,视线依旧难以从正对着门的木质画框上挪开。
而付涼则是已经走到了画像面前,抬起手触摸油画外面早已经开始干裂的颜料,回答他,“自画像。”
紧接着,他听见威廉映衬着说:“是的,这幅画就是夏尔的自画像。”
唐烛也靠过去,边走目光边从画布上大面积的黑色颜料中翻越,而后陷进了夏尔猩红的左半张面孔上。
在那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上,只留有一个滴着血的窟窿。
“那一年,就是我在雨中见到夏尔的那一年,他就是这副样子了。”威廉劲力还原着当时的景象,在画像上从左往右比划着手势,“很高、很瘦,左眼蒙着带血的纱布,手上也有伤口。像是个瘾/君子,又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惊吓或者遭遇波折,总之不人不鬼。”
“哪只手有伤口?”付涼仍旧在看这幅画。
“也是左手。”男人斩钉截铁道。说完又不禁说,“看来真是遭遇了什么,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而唐烛还并未从这个问答中有所收获,又听见付涼追问道:“当年你监视夏尔的那段时间,有没有观察到他是一个人居住还是说家中有其他佣人?”
威廉如实说,“有佣人,但是只是白天在院落里活动和工作,应该是怕他们碰坏了这些画。”
接着,付涼按照习惯刚想转身去看别的地方,刚抬脚却意识到什么,侧过脸对唐烛道,“是这样。”
他眼见着对方后退一步,又站回了油画前,接着伸手指出画像中夏尔所穿的染了血的白衬衫说:“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的衬衫纽扣全部在左侧,而男士衬衫因为大家普遍是右利手的原因,很少这么设计。其中一个特殊情况可能就是,用佣人为他们更衣,但夏尔的佣人只在院子里工作,更别提为他穿衣服了。所以我怀疑他是左利手。”
说着,付涼才往侧边走去,“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这间房子里就该有证据。”
唐烛跟着他的脚步,找到了藏在柜子抽屉里的两块手表。
也自然得到了对方的解答,“通常的手表为了佩戴者方便校对时间,都会把表冠设计在手表右侧,但是这块表显然不是这样的。”
说完这一切,付涼把手表放在桌面上,接着重新回到了油画面前。“约翰十年前就对前七个死者生前遭遇的伤害进行了还原,我当时也看过,觉得大体上是正确的。唐烛,还记得那些话吗?”
他当然记得,毕竟刚刚看过没多久。
“约翰探长猜测,凶手先趁着对方不备偷袭,用尖锐的凶器刺伤他们,使他们丧失还手的能力甚至是直接用硬物猛击他们的后脑勺,让他们完全失去意识。接着他就把那些人绑起来,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然后剩下的就是任意的致命伤,最后在为尸体清理血迹,整理着装。”说到这里,唐烛才恍然大悟,把话头拉回了凶手搞偷袭时的细节上。
“他们的伤口分布地很有规律,比如从背后的敲击伤都在左侧,而迎面的刺伤也是……”
话音落地,就连威廉也明白过来,“所以这就是……这就是夏尔能从谋杀中生还的原因吗?除去卖花女的出现,他也是少有的左利手,所以才有机会在关键时刻抵挡住了凶手的第一次袭击!”
闻言,付涼却没有发表评论,只说:“好吧,在确定夏尔为什么能活着画下这幅画之前,我们先来弄清楚几件事。”
接着他将那幅画取下来放在地板上,接着用威廉手中的钥匙撬开了那些木条,语速极快道:“这幅画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夏尔是个左撇子,他用左手作画。这幅自画像上的他也早失去左眼。但如果已经因为变故左手受伤左眼被剜,又是怎么画出这幅画的呢?”
木板随着付涼手上的力气折断,露出帆布右下角如同卖花女画像上一模一样的签名。
“好,这幅画的手法甚至签名都是夏尔本人所留,所以排除了他人代画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唐烛觉得自己的思绪轻易被逼上了悬崖,有些难以置信道:“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夏尔在受伤前就画下了这幅画。”
他早知道自己会被剜下左眼。
“对。”付涼再次展示出他的“读心术”,偏过脸对他说,“不但如此,瞧见画中夏尔的手了吗?”
“没有受伤。”这下换做威廉目瞪口呆,“他……他预料到自己的左眼会瞎,但是左手上的伤却是始料未及的。”
这说明,有人破坏了这一“预言”。
唐烛开始看不清十年前发生在伦敦的一切,他本来认为已经能够通过第八位死者寻到一丝蛛丝马迹。
可目前在他面前的不是真相或者线索,而是一场大雾。
是的,因为这位最后的死者,似乎早在死神找上门来之前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先生们。”付涼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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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声音并没有宣告这场浓雾后隐藏的东西,而是提醒:“能做到前七起杀人案那样干净利索的凶手,怎么会只因为夏尔是个左利手,就对他束手无策了呢?而卖花女如果真是你们现在脑中所猜测的,为了帮助夏尔而葬身,那么她的尸体呢?”
唐烛确实也没搞懂这些问题,“如果夏尔真躲过了凶手的袭击,那么他很有可能看到了凶手的模样,再不济,就算是没有看见脸,他也应该会有别的线索。但是身负重伤的他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在河岸街继续住了下来。如果说他是为了害怕报复而选择沉默,但是他难道不应该至少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甚至国家生活吗?”
当然,卖花女也一样。
“至今为止,没有人找到过卖花女的尸体。如果她真因为夏尔而被凶手杀害,那么尸体的结局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凶手带走了她的尸体,就像前七个死者一样。但如果是这样,以凶手的做派,一定会把尸体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按部就班为尸体办一场符合教徒固定仪式的葬礼。
要么就是凶手没能带走她的尸体。如果是这样,卖花女来到河岸街送花,在这里为了帮助夏尔而被杀害,凶手出于当时的情况没能带走她,那么她的尸体很有可能就还在河岸街11号。
“可问题就是,夏尔不但没有报警,甚至连卖花女的尸体也消失在了这里。”
威廉拎着手中的钥匙串,来回在房间内转圈,“不然我们……我们再去看看别的房间?”
唐烛明白他们的意思,也支持再去别的房间看看,“总之,现在的所有疑点都在夏尔身上。包括他为什么会让一个盲女来河岸街11号送花,而卖花女和她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提前预知到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是谜题。”
可付涼却没有着急去打开那些房间的意思。
他吸了口气,瞥一眼地上的油画,问了个与前面的话题几乎不相关的问题。
“夏尔的画,这些年你也收集了不少对吧?”
威廉点点头,“是的殿下,几乎所有在市面上的画都被我买了回来。”
付涼:“那你有没有发现他一直遵循某个规则。”
威廉沉默片刻,抬起脸道:“据其他收藏者说,他从来不会为同一个人或者景画两幅画。”
唐烛的脑袋几乎要被接壤而来的问题填满,“你是想说,就算我们去看这座房子里其它的画,也没办法找出任何有关于卖花女和夏尔本人的画了吗?”
付涼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支烟卷,闻言后腾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当做对他回复的夸奖。
“其实要想解释你们刚刚列举的疑问很简单。”他呼出一口白色烟雾,沉声道,“能预知未来的人分两种,一是巫师。”
“二是制造未来的人。”
唐烛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
可下一刻,众人听见楼下响起了马车停泊的声响。
第092章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老约翰。他慌慌张张踩着满地水洼跑进小楼内,口中一直呼唤着付涼的名字。
“艾伯特!艾伯特殿下……”
付涼没有抬眸,就算那人已经气喘吁吁推门而入,站在了众人面前。
还是唐烛瞧见约翰探长手中的一沓卷宗,以及窗外依稀能辨别的皇室样式的马车,才问了声,“探长,你从阿内拉山庄来?”
“是的……我本来按照小殿下给出的提示,沿着当年买画的线索一路查找,中间却遇见了无法解决的事情,于是想向维纳殿下求助。去往阿内拉山庄的时候,正赶上大卫先生从白金汉宫回来。在那里,我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老约翰的眸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边拿出一张几乎被揉烂了的纸片边说:“卖花女这幅画其实是有名字的,虽然那个名字只在拍卖会上出现过一次,但我还是在大卫先生带来的文件中找到了当年拍卖品的名单。”
那张纸片被递到了唐烛手中,他看看付涼,又看看靠过来的威廉,只能将唯一标注着画作的名字从名单中摘了出来:“它的名字是…误入森林的小鹿。”
“是的。”老约翰开始翻起他手中的卷宗来,“而夏尔曾经的画作里,恰巧就有一幅关于鹿的。虽然至今为止我没有见到过它,但是它的名字叫做《阿尔忒弥斯的鹿》,听说是在展览会上被一个商人高价买走了。”
阿尔忒弥斯的鹿?阿尔忒弥斯?
唐烛闻言皱起眉来。对于他来说,这真不是陌生的名字。
“被商人买走了?”不过当他反应过来时,身边的男人已经欢呼起来。
“对!六年前我买下了它!”威廉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正在窗边抽烟的付涼,喜出望外地介绍起自己是如何在展览会上发现那幅画是夏尔的作品,又是怎样借着别人的名头高价收来了它。
可还没说完,付涼便将烟蒂熄灭。他像是早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幅画存在,语气淡淡道:“走,带个路吧,威廉先生。”
“好、好的。”男人口中向约翰探长碎碎念道着自己早发现这幅画有问题了,就想着单独为小殿下留下来,那么多年过去,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唐烛几乎在某个瞬间从威廉眼中看见了星星,扶了扶额无奈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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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那幅挂在偏厅的画时,唐烛确实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放弃经营地产生意的商人,作为伯灵顿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威廉少爷这些年在炽天使案上可谓是一掷千金。
“这幅画描绘的是一则神话故事。”威廉指着画中光芒照耀到的女人道:“这就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画中的场景像是在欧洲某个古老的城邦发生,一座耸立在海岸边的建筑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祭祀。
人群中身着统帅服装的男人正在苦苦劝说走向刑台的少女,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藏在行刑者的背后催促其将放置在一旁的刀捡起来。
少女身边站着一位身姿高挑的骑士,紧随其后的则是满面痛苦与震惊的妇女。妇女脚边跪着个身穿仆人装束的女人,正在低头诉说着什么。
刑场外则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们振臂高呼,像是催促着少女尽快登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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