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齐风拔剑出鞘三寸。
燕雨登时闭紧了嘴巴,抓了一只?枕头,盖住自己的脸面,隐约听见华瑶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惊,唯恐华瑶听到了他和齐风的谈话?,连忙大喊一声:“殿下?”
华瑶推门而入:“早上好啊,燕雨,你的精神很不错嘛,可?不像是负伤卧床的病人。”
她直接坐到了燕雨的床前,甚至没分神瞧一眼齐风。
燕雨一瞬间涨红了脸。此时他仅仅穿着?薄衫轻衣,屋内还在?烧炭火,他贪凉,敞露着?大半胸膛,全被华瑶毫无保留地收入眼底。
燕雨拽起被角,没来得及遮挡,华瑶便倾身靠近道:“你出了不少冷汗,内息调理不畅吗?”
燕雨破罐破摔,干脆不躲藏了。他横展双臂,任凭华瑶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她拔出发间一根金钗,尖锐的钗头轻轻抵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伸长脖颈,显露细碎的伤痕。
华瑶状似关心?道:“怎么伤成这样??”
“我从山上摔下来了,”燕雨如实说,“树枝,很锋利,就?像您的簪子。”
华瑶笑了笑:“怎么,你怕我用簪子刺你吗?”
燕雨罕见地沉默了。他和齐风是双生兄弟,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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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他们二人的性格大相径庭,但他们到底是打?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躯壳,偶尔会有些微妙的通感——譬如此时,他的心?境沉闷寂寥,这绝非他的忧思,而是齐风的愁绪。
冷寂萧瑟的冬日清晨,天地间满是料峭寒意,燕雨抬袖遮面,华瑶也没管他,只?问:“万灯寺的功德箱里大约装了多少银子?”
燕雨掐指一算,坦白道:“至少一百多两。”
“寺内共有几个和尚?”
“四十多个,方丈是七旬老头,还有几个武僧。”
华瑶若有所思,随即又问:“赵惟成的武功与你相比,孰优孰劣?”
“差不多吧,我比他好一点,”燕雨瞥向弟弟,“他远不如齐风。”
华瑶点了点头,朝着?齐风招了一下手,齐风立即走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极尽恭顺。他未出声,也未抬头,只?看着?华瑶的裙摆,依稀窥见纱裙下的一截雪白脚踝,他的耳根就?微不可?察地泛红了。
华瑶嗓音低低地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侍卫。你的兄长心?性单纯,嘴巴还算牢靠,知道在?外人面前,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
燕雨插话?道:“我也不是傻子。”
华瑶冷冷地扫他一眼,他的额头又淌下一滴汗。
自从华瑶凶狠地把晋明大卸八块之后,燕雨看她的眼神就?多了畏惧,彼此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他们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华瑶更怀疑他打?算尽快逃跑。他若是跑了,她只?能亲手杀了他,总好过他被她的仇敌抓去,折磨至死。
燕雨察觉她的杀意,心?跳手颤,几近窒息。
华瑶十分温柔体贴地帮他提了提被子,亲切和蔼道:“在?我眼里,你确实是傻子,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主子了。”
她叹了口气?:“先前我还想放你走,可?现在?呢?事到如今,我该把实话?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和燕雨自小一同长大。但她说话?时,全然没念一丝旧情。
燕雨睁大一双眼,骇然不敢置信:“我就?非得伺候你一辈子吗?我也想过普通人的日?子,您能不能替我考虑考虑?”
华瑶饶有兴致:“普通人的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
“人不能贪心?,”燕雨闷声道,“有老婆就?行,孩子无所谓。”
华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宁愿放齐风走,也不会放你走。”
齐风和燕雨双双震惊,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何?”
屋子里的炭炉烧得劈啪作响,华瑶看着?燕雨,异常平静地回答:“待我来日?登基,你成了平民,没人能管住你这张嘴,你肯定会在?民间随意地编排我。君王的名声何其重要?我在?京城伏低做小这么多年,若是被你一个人毁了……”
她的金钗略微陷进他的皮肤。
他打?了个寒颤,又听她喃喃自语:“你说,我能饶得了你吗?”
燕雨的神思一片空白:“我不懂,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办啊?”
他残存的一丝理性迫使他开?口道:“行行好,别杀我,就?算你要我给你侍寝……”
华瑶诧异地歪了一下头。
燕雨长舒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华瑶的笑声极为悦耳动听:“放心?吧,我对你绝无一丝半点的非分之想。只?是呢,你也知道,打?从我们离开?京城,皇帝就?派了暗卫一路跟踪。所幸谢云潇听力绝佳,暗卫不敢追得太近。我另派一队人马乔装改扮,勉强算是蒙混过关了,但也混不了太久。虞州官府一旦查清了风雨楼之案,对于我们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燕雨皱紧眉头,道:“殿下有何吩咐?”
“我要你誓死效忠,”华瑶直视他的双目,“若你足够尽心?尽力,待我大业告成,我会给你一笔钱,放你远走高飞。”
燕雨被她说动了,忍不住问:“您的大业,何时告成?”
“快了,”华瑶随口道,“再?过几年,就?凭你这个英俊长相,也不愁没姑娘要你。”
燕雨抿唇不语。
华瑶毫不避讳地说:“如今我羽翼未丰,而你是千里挑一的高手,齐风是万中无一的剑客,你若走了,齐风心?境不稳,我一下损失两个人,岂不是亏大了?”
燕雨抬起双手搓了搓脸,华瑶又拍了拍他的被子:“你应该知道,我的毕生所愿,便是废除贱籍、改革旧制、惠安民生、振兴大梁朝的基业……顺我者昌,拦我者死。”
齐风更深地弯腰,执意道:“属下愿为您赴汤蹈火。”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发自肺腑,此生最体面的归宿便是为她战死,即便她心?里计较的唯有利益得失和社稷兴衰。
*
清晨鸟雀啼鸣,叽叽喳喳,
喧闹乱耳。
纷繁的杂音一股一股地灌进岳扶疏的脑中,他的四肢百骸都被巨痛吞噬了,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刀劈剑刺般的疼楚。他身在?劫中,大劫难逃,犹记得晋明唤他:“岳扶疏,你过来吧,替我瞧瞧这本折子……”
晋明,晋明,高阳晋明,他是岳扶疏的主公?,但他早就?死了,死了好几天了。
岳扶疏自认是无能无才的庸臣,几次三番地献错了计策。
那?日?他和晋明在?风雨楼用膳,他万万不该懈怠,忘记查探四周的情况,忽略了埋伏在?那?里的一帮武功高手。
他心?头充满怨恨,喉咙涌溢着?血腥气?,左眼一霎睁开?,对上了赵惟成瞪直的右眼,他慌忙道:“你是谁?”
赵惟成自报家门,岳扶疏道:“赵大人,久仰。”
赵惟成惊讶道:“你认得我?”
岳扶疏道:“是,我曾在?京城……”
赵惟成静候下文,只?听岳扶疏道:“做过生意。”
岳扶疏的半张脸被火烧得漆黑焦烂,恰如赵惟成一般,岳扶疏也仅是一介半盲人了。
晋明遇袭那?日?,岳扶疏跟着?掌柜逃到了地窖里。此后,风雨楼起火,浓烟呛满了地窖,那?风雨楼的掌柜、跑堂急忙逃了出来,还有一群江湖草莽混在?其中,众人推搡、扭打?、撕扯谩骂,丑态毕现,岳扶疏被落在?了最后面,他也是唯一一位活下来的晋明的近臣。
岳扶疏在?心?底发誓,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为晋明报仇雪恨!他一定要手刃华瑶,手刃谢云潇!还有华瑶的那?些近臣,包括燕雨、齐风、杜兰泽、金玉遐在?内的人,统统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第73章 禁廷空叹 至死方休
岳扶疏的原名是岳儿?。他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 父亲不识字,只认本姓“岳”,就管他叫“岳儿?”。
打从岳儿?记事起, 父亲便在秦州砂县的砂矿做石工。砂矿的矿洞深达数十丈, 洞内的坑道纵横交错, 乳白色的石旗密如?鱼鳞, 父亲常说, 鱼鳞有多少片,矿坑就死过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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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县的砂矿共有四百多座, 每年都要塌陷几十次, 采矿石工的薪水却很微薄。石工的孩子经常被?人看不起, 岳儿?的境况尤其糟糕,他的父亲说, 他的母亲是暗娼。他出生后不久,母亲去世?,父亲捡到他了,就把他抱回家了。
父亲喜好喝酒。酒醉后,他就拎起儿?子, 拿木棍往死里抽打, 边打边骂:“讨债鬼!讨你爹!捡来的儿?子!你想不想死?想不想死?”
他被?打得浑身鲜血淋漓,他只想反问父亲, 他的母亲究竟是不是暗娼?他的父亲从哪里找来了他?他的身世?, 全凭父亲一口断定。父亲对他非打即骂,把他当畜生养, 他经常幻想,如?果母亲还在世?,他能不能活得像个人?
但他不敢问, 他说得越多,父亲打得越狠。
骂到最后,父亲会一直重复“想不想死”,这?话是在问儿?子,也?是在问他自己。
石工不是贱民,胜似贱民。终此一生,离不开矿坑,走不出砂县,若要卸职,必须找人来替,矿洞里多的是孩子替老子。“孝道”二字压在身上?,极沉重,生不如?死,岳儿?不愿认命。
岳儿?是石工之子,生就一副肮脏粗鄙之躯,但也?有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倔劲。
他幼时聪慧,记性极好。某一年冬天?的寒食节,他跟着父亲去赶庙会,就站在卖字书?生的摊位前,无师自通地认了不少字。书?生见他稚弱懵懂,送了他一本《千家诗》,教他念一遍,他倒背如?流,书?生立即对他父亲说:“令郎不但聪慧伶俐,还有贵人之相!我敢担保,令郎将来大有出息!”
父亲道:“我儿?子能不能……考个秀才?”
书?生道:“哎,何止!方圆百里的秀才,没一人的悟性比得上?令郎!您啊,往远了看,谁料皇榜中状元,封侯拜相未可知!”
父亲又惊又喜,掌心渗出涔涔汗意,黏黏腻腻的,沾到儿?子的手背上?。
“我供你读书?!”父亲下定了天?大的决心,“给爹搞出点?名堂来,要不明天?你就下矿,爹白白养你九年,你不报恩,死去吧。”
他“啪啪”扇了儿?子两个耳光:“小?贱人,争口气!长?大了卖字卖画去!”
“爹送我上?学,”岳儿?连忙巴结父亲,“我考状元,做官老爷……你是老爷的爹,出门八抬大轿,进?门十几房姨娘,好吃的吃不完,好穿的穿不完,我挣的钱都给爹花。”
父亲笑骂道:“好岳儿?!这?就出息了!”
没过几日,父亲卖光了家当,求爷爷告奶奶,东拼西凑的,凑够了四枚银元,真把儿?子送进?了私塾。
岳儿?不分昼夜地勤学苦读,未及十二岁,两鬓就生出了白发,俗称“少年白头”。同窗诸友从未嘲笑过他,只称赞他是高才之辈,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他倍受鼓舞,给自己改名叫“岳扶疏”,取自汉代?祢衡《鹦鹉赋》的名句,“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此句意为“怀想昆仑的高山,思念密林的树影”,意境十分深远。
岳扶疏自认是笼中鸟、池中鱼,他要往高处飞,往深处游,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大展抱负!
童试前的一个月,岳扶疏还在私塾里读书?写字,忽而听见同窗的窃窃私语:“哎,你们听说了没?砂矿又塌了,砸死一百多号人,尸首砸得稀巴烂!前天?出的事,今儿?个县衙派了高手,清理断肢残骸……”
岳扶疏这?才想起来,父亲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回家了。
岳扶疏拔腿跑向父亲做工的那一座砂矿,他跑跑停停,走走歇歇,傍晚才抵达矿洞。他又想看,又不敢看,眼皮直跳直跳,心也?发慌。
县衙派来了一群身手了得的武者,全都穿着棉绸面料的好衣裳,脚尖轻轻点?地,便能飞檐走壁。他们潜进?矿坑,拖出一些?残碎的肢体,岳扶疏伸脖一望,瞧见了父亲的右胳膊。父亲经常用右手打他,他最熟悉那只手,连掌纹都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本来是不上?夜工的,为了供儿?子上?学,才会铤而走险,死成?一摊烂肉。岳扶疏并不敬爱自己的父亲,但他也不憎恨父亲,若不是父亲,岳扶疏读不了书?,换不了名,改不了贱命。
父亲死了,岳扶疏的悲伤持续了半个时辰。等到他再去讨说法?时,看守砂矿的监工偏说他父亲没死,轮不到他收一分一毫的恤银。
岳扶疏据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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