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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哇叽文学网提供的《窃情苏青瑶徐志怀》 200-207(第1/12页)

    第两百零一章  十七年中多少事

    辞别沈从之,她带着包好的相片走出公寓。

    渐日晚,目及所至处一片酱紫。

    她坐上车,日暮的凉风起来,吹得一乘无轨电车滑过眼前,留下一串叮叮的尾音。发动汽车,迎风驶入亚厘毕道,漫天晚霞燃尽成灰。路灯逐一亮起,她踩下油门,绕过欹斜的青山,驶过浩瀚的碧海,来到铁门前。

    汽车停在路灯旁。

    苏青瑶不着急回家,而是打开零物房。这里放着一盒火柴与一包开封的纸烟,是徐志怀留下的。她取出香烟与火柴,摇下车窗,靠着皮座,点起来默默地抽了。

    火光在唇间闪烁,一亮一暗,仿佛快要结束的信号灯。

    她不该爱他的。

    她想。

    也不该和他在一起,因为从前那些事。倒不是怕他变脸,徐志怀不是那样的人。他有许多气得叫人跳脚的地方,但这点不在上面,苏青瑶很了解。她犹豫的更多是未来可能面对的外界的窘境,曾在武汉遇到,又在重庆遇到……当初离开那个家,苏青瑶想:我要看看究竟是这个世界正确,还是我正确。可岁月并没有判定她对,也没有判定她错。她得到了许多东西,同样也失去了许多……

    她的理性告诉她,她人生的最佳选择是躲藏起来,做一个彻底的独身女性,对过往缄口不言,养几只和拿破仑一样可爱的小猫,白天教书育人,傍晚往口袋里塞满糖果,送给过路打闹的孩子们。

    然后默默地老,默默地死。

    那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她,她也不必为谁负责——她可以接受,也能够适应。

    苏青瑶吐气,胳膊横到车窗外,看烟雾融化在蜜糖般粘稠的灯光中。

    她望着,倏忽想起一个夜晚,也是冬日,床头开着小小的琉璃灯,照在床铺,恰似一块凝固的麦芽糖。徐志怀搂着她,已然睡熟,她在他枕边,靠在胸口,默默地掉眼泪。早忘记了为什么哭,总归是因为什么事又触碰到了这段婚姻里那微小的痛楚,感觉委屈。泪水湿了棉布,徐志怀被扰醒,睡眼惺忪地问她怎么哭了。她说是因为上床的时候不小心撞到脚趾,很疼。这明显是扯谎。他叹气,掌心擦着她的脸蛋,埋怨:“这点小事也要哭”,又抚着后背问:“要不要请医生?”

    苏青瑶不答话,只抽着鼻子,不停摇头。

    徐志怀便又叹了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此刻也想反问他这话:我该拿你怎么办?徐志怀,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烟头积攒了一截香灰,苏青瑶轻轻点走,将脸深埋进臂弯。

    从前的一桩桩旧事转回到眼前。

    温存的断片,一闪一闪地在脑海播放出来了:合肥的古树,西湖的雪;铁罐里的牛奶糖,餐碟上的拿破仑蛋糕;卧室翻飞的窗帘,浴室的马赛克瓷砖;水榭戏台上唱越剧的小生与花旦,她闲来无事题词的桃花扇,被他要走装点办公室的书法长卷;旧式的梳妆台,摆着花露水的玻璃瓶,口红的金属管,装痱子粉的纸盒,她扬起手,故意把香粉拍进他的咖啡……苏青瑶禁不住微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惦记着那些。

    零零碎碎的,渗透了她的生命,纠缠了她半生。

    可活在这个大时代,一个人耗尽力气,能握住的也就那么三两样零碎的物什。

    “叭——叭——”远处响起尖促的喇叭声,是最后一班公交汽车驶过浅水湾。

    苏青瑶回神。

    夜已经很深了,她决定不再继续想下去,于是掐灭香烟,下车。

    深夜的草地是一片平静的黑海,空气弥漫乳白色的光雾,月亮嵌在云影中,只一半,玉璧也只有一半。她朝那栋老屋走去,想起第一次淞沪会战,他说要是日军打到上海,他就带她到这里避难。后来战火蔓延,它却奇迹般的挺过了炮弹,始终伫立在这里,直到现在,一个与从前几近完全两样的世界。

    她来到门前。

    三楼有一扇明黄的门窗,应当是书房。苏青瑶拿出钥匙开门,佣人大多歇下,客厅静极了。她放下皮包,上楼,轻轻拧动把手,进到书房。一扇光亮的屏风立在眼前,隔绝了视线。她走近,黑漆的屏面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是一个清瘦的女人,仔细看她的眼尾,隐约生出了几道细纹。

    年华似水般流去了,从彼端到此岸,全然一片废墟了,残存的,唯有屏风这头与那头的他与她。

    苏青瑶缓步绕过屏风,走到他跟前。

    徐志怀抬头,方框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了一点。

    “回来了,”他起身,低头掸一掸绒线衫,“怎么这么晚?”

    “沈先生让我给你带照片,翻相册耽误了一会儿。”

    徐志怀点头,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累不累?”

    “有一点。”

    “浴室给你烧好水了,早点休息,”他说。“明天好像又是早课。”

    “上午第二堂,也没那么早。”苏青瑶平视低头的他。

    那一刻,她突然明晰了。

    害怕什么呢?她早就不是从前的她了。要是想走,明天就可以走,她的账户里有存款,港大的教职工宿舍也已经修好。哪怕有天,港大因为她的过去解雇她,她也不怕。她有头脑、有文凭,有手有脚的,肯定能找到新工作。除此之外,她还有老师、有朋友,有谭碧,有全天下最可爱的小猫——拿破仑。

    她来这里,只因为她想。

    苏青瑶凝望着眼前的男人。

    嘴唇翕动,欲语泪先流。

    “怎么了?”徐志怀一下乱了,两手托起她的脸。“发生什么了?”

    苏青瑶不言,踮起脚,手臂兜住他的脖颈。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脸埋入颈窝。头顶的吊灯穿过梅瓶内拥挤的花束,灰影倒映在女人雪白的手臂,左右颤动。

    泪水湿了脖颈,徐志怀弯腰搂住她,鬓角挨着她的发顶。“好了好了,不哭了,沈从之那小子跟你讲什么了?和我说好不好?你和我说。”

    要说的太多了。

    错位的相遇,新旧的矛盾,在革命之路上的分歧,漫长的抗战,始于她十六岁、终于二十一岁乱梦似的婚姻,夹在其间的忽视、背叛、贬低、欺瞒,互相伤害,曾经所有的一切……这一切。

    最终,她说:

    “太好了,志怀……我们还能遇见。”

    徐志怀震了一震,后脊先是一紧,又缓缓地松下来。

    “怎么想起来说这个。”他温柔地问。

    “就是突然想到了。”她闷声答。

    徐志怀没说话,搂她搂得更紧。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瑶,其实我没想过还能和你在一起。”话音很沉,往她的心口压。“打仗,你一个人在南京,又过去那么多年,再加上从前的我、我……总之就是不可能了……所以这些年,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如果命运眷顾,最好能和你见一面。就这样。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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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青瑶听着,湿涔涔的脸往更深处埋。

    一点窒息的感觉。

    她低声的,有些许哽咽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应该,也不可能。所以想着,能见一面就好了,知道你还活着,把欠你的支票还给你,然后就……就……”

    “我明白,我明白。”他轻轻拍她的后背。

    过了一会,他又说:“瑶,我希望你幸福。”

    像被冻住手脚,苏青瑶霎时间僵住在他怀里。慢慢地,似乎有股热流从心口逆流到鼻腔,她搂他的手臂逐渐软下来,两行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到他的衬衣,一串串的。徐志怀用手去接,怎么都接不尽,浑身湿透了,因为她。

    “这么爱哭,是脸上装了两个水龙头?”他带了点笑音说。

    苏青瑶闻声,手肘用力推了下他的腰。

    但他没被推走,反而更低地弯下腰,环抱住她的肩。

    “不哭了,好不好?眼睛哭肿了,明天学生看到,要议论的。”

    苏青瑶不答。

    她垂着脑袋,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声。

    第两百零二章  春帆楼下晚涛哀

    怕她眼睛哭肿,徐志怀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折回来,顺路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苏青瑶靠着软枕,啜饮几口,又取过毛巾敷在眼睛上。徐志怀侧身坐在床边等。两两对坐,谁也不说话,只听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响,多像在落雨。

    不多时,毛巾温冷,苏青瑶暂且将它搭在床头柜。

    额前几缕碎发散落,徐志怀伸手替她掠了上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沈从之究竟和你聊什么了吧。”他放下手,问。

    苏青瑶低着脸,顿了顿,抬头。

    她看向他道:“他给我看了你大学时的相片,里头有一位姓周的先生……沈先生说是你的挚友。”

    “沈从之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调嘴弄舌的。”徐志怀明显哑了下,而后颇不自然地问:“就这样,还有吗?”

    “还讲了张先生帮你张罗相亲的事。”苏青瑶补充。“说你那段时间见了很多姑娘,险些要跟其中的一个订婚,幸好他及时打电话来,骂醒了你。”

    徐志怀垂眸苦笑一声,没说话。

    钨丝灯泡下,睫羽覆盖了眼帘,镀着半圈淡黄色的弧光,似夏夜观雨,雨丝成帘挂在屋檐。

    苏青瑶看着他,百般滋味沉在心头,因为他,也因为自己。

    她肩膀稍微前倾,指尖有一丝颤动地抚上他的面庞,唤:“志怀。”

    徐志怀反握住苏青瑶的手。

    “讲起来很麻烦,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四指朝内摸,扣在掌心。“要听吗?”

    苏青瑶点头。

    “我怕我话太多。”

    在他看来,话太多也不够男人。

    “不会,”苏青瑶道。“我想听你说。”

    徐志怀听闻,眉间的纹路细微地向上牵动,应是在思考要从何说起。好在此次的相顾无言仅片刻,他松下手臂,交握的双手横在两人间,两个人也只有这一拳的距离。他缓声开口:“率典是我……最好的兄弟。”像倒抽一口冷气,徐志怀握她的手,忽而有一点紧。但不过一瞬的工夫,他放松,话口也随之松弛下来。

    他从和周率典相遇开始说,告诉她,他们是在上海备考时认识的,因为他,他才认识了沈从之,等到考中交大,张文景才加入进来。四人是舍友,当时正值新文化运动,他们也和其它的青年一样,响应五四号召——集会、游行,办报刊,发传单,排演文明戏,组织罢工,手挽手蹲拘留所……周率典是他们中最积极的那个,但凡遇到集会,就会去帮忙举旗。而他跟他的关系最为要好,所以常去帮忙,也曾与他无数次彻夜长谈民主、自由、革命、新中国等诸如此类的事物。

    但……

    “但在我看来,这种热闹不过表象。”徐志怀道。“当游行队伍散去,中国依旧是那个中国。一切都没改变。”

    苏青瑶听着,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

    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重新讲起来,简直像在拍厚棉被的灰。那些陈旧的字句在灯下飞扬,呛得人喉咙发痒。徐志怀咽一咽嗓子,继续说。三言两语,时间拨回到民国十四年。那年春天,上海学子组织示威游行,抗议日商枪杀中国劳工。周率典执意要去,他不同意,两人大吵一架。他冷笑着诅咒他快去死,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正确。结果一语成谶,第二天,他真死了,被英租界捕头射杀,横尸街头。

    而他只草草在医院看了一眼,之后也没去送葬。

    因为——逃避。

    对她、对周率典,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畏惧自己所拥有的情感。

    徐志怀停住,没再说下去。

    他抬头,侧一侧身子,朝内坐了些,双眸也因此曝露在灯光下。眼尾下垂,眼珠靠上,黑镜子似的瞳仁。苏青瑶与他对视,在里头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她舌苔发苦,急迫地想说些什么,然而此刻不论说什么宽慰的话,都会显得像空言。呐喊过后是彷徨,他们都曾深切体验过。因此她端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说话,只将握他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你从前一定很怪我。”徐志怀忽说。

    两人离得那样近,吐息随着话音,湿了眼下那一小块肌肤,似落泪而无泪。

    苏青瑶屏息,摁住心门发抖的小铃,不叫自己三十来岁了,还哭了又哭。

    她眼眸微微睁大,应一声“嗯”,又低眉,苦笑道:“你也恨过我。”

    “不,不完全是恨。”他说着,垂下肩,额头因此挪近。“更多的是……慌。”

    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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