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你给我喂了甚药?”
他都已经开始回顾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了,棠溪追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也不晓得。”裴厌辞脑子混沌一片,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前几日他进宫的时候得到这倒霉催的密令时,在皇城碰到了萧与。
萧与非常热情,一直说要感激他,他也不客气,说了欲安排他去户部的想法,他满口答应,临走前塞了两粒药,他稀里糊涂地就揣兜里了,连说客气客气。
户部一直都是郑家的掌中物,自己身为郑家义子,安排几个人进去不过分吧。
自从当了国子监祭酒,郑清来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亲切温和了。
“你带了扼鹭监督主印了吗?”棠溪追问。
“在客栈。”裴厌辞道,那东西就比拇指甲盖大一点,他怕随身带丢了。
“……”棠溪追一脸生无可恋。
“这回真要交代在这了。”
“哦。”
估计血流多了影响思考,裴厌辞现在出奇地平静,死了也没甚可惜的。
这辈子他当过乞丐,也当过皇帝;当过官奴,也当过朝臣。
恍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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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黑影。
他身上破烂的衣裳都是水,眼里满是怨毒,以及胜利的笑容。
仿佛在说,看吧,抢了他的皇子身份,最后还是过成这个鬼样子。
可这身份,原本就是他的。
裴厌辞摸了摸后颈,只触及到崎岖的皮肤,隐约能感觉到是个“奴”字。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当初最好的兄弟将自己按在寒江中,眼里就是带着这种嘲弄,怨毒,欣喜若狂。
“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皇子,我才是皇子哈哈哈哈哈……”
每一个字,每一个猖狂的笑声,都进入到他的耳朵里,组成一种扭曲怪异的符号。
人心险恶。
所以,从此之后,他丢弃了人心。
随之抛弃的,是一连串软弱的情感。
他将人心典当,换来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没有人!
哪怕曾经的兄弟!
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
裴厌辞猛然睁开眼。
心脏剧烈鼓动着。
眼前场景却十分陌生。
蓝天,树木,丛林,灌木,杂草,野花,小路中间。
身下在动。
“嘶啊……”谁把他横放着了,后背的伤口压得他龇牙咧嘴。
扭头一看,发面一般的脸上缀着绿豆大小的眼珠子,几乎看不见眼白。
看见人醒了,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嘴唇咧开,活像一条没须的鲶鱼,夸张而惊讶地叫了起来,“呦,我就说吧,祸害遗千年,这人命大着呢,死不了。”
无疏也凑了上来,趁机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蹭到他身上,“大哥,你可吓死我了。”
“你们……”
裴厌辞顺着拱进自己怀里的毛绒脑袋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碎又汗臭的血衣,身上的伤还是突突地疼。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又重生了。
原来没有。
这次鬼门关临差一脚,又折返回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裴厌辞扫了一眼,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他和棠溪追躺在一个由粗糙的树枝和藤条草茎绑成的板子上,一端绑着布条,仔细一看,好像是他的一件衣裳。
“这话问得好。”毋离擦着脸上止不住的汗,恶声恶气道,“我们要不是在这里,你和你那不男不女的老相好早就一命呜呼了。你俩身上是带铁棒槌了吗,这么重,拖着你们我手都抽筋了。就知道遇着你没一次好事,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
“毋离哥,你少说两句,”无疏很快从裴厌辞怀里钻出来,贴心地给他喂水,“现在骂的是你,等转过头说担心的人又是你,做人能不能实诚点。”
“我……你个小屁孩懂甚。”毋离闷闷不乐地扭过头,拿过木板上的衣裳布条,继续拉着他们赶路。
“我都十岁了,还小屁孩?再过几年等我娶亲了,你还是个没人要的家伙。”
无疏帮裴厌辞翻了个身,让他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拿出几株草,一看就是刚摘了不久的,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小心扯开布带。
“我昏迷了多久?”裴厌辞问。
“三天半了。”无疏让毋离歇一会儿,去打点水来。
他给裴厌辞换下已经干了的药,重新绑好,又绕到另一边,给昏迷的棠溪追换药。
“那天夜里我们听楼下的伙计说山匪一下子走了大半,就晓得事情不妙。后来那些山匪去而复返,又在镇上打劫了一通,看起来像是因为没找着要找的人而气急败坏。我和毋离哥都很担心,等他们走了后,就收拾了行李,一路沿着土匪经过的痕迹来找你。毋离哥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实则还是了解你,很快找到你躲的地方了。”
裴厌辞哪里听不出来,这小孩一个劲儿在说毋离的好。
“咱们停在客栈的马车被土匪抢去了,你们伤得太重,没办法让毋离哥背着,所以我们做了个简易的支架,拖着你们上路了。”无疏道,“这三天都是毋离哥一直在拖着你们俩呢。还好我们走得快,我从山头望见那些土匪天亮后又不死心地去了你们藏的地方找了一遍呢。”
“嗯。”
无疏看他兴致不高,也没再提毋离了,兴奋道:“还好从前我跟我爹天天上山,会不少药草,九千岁的毒已经解了,你俩身上的血也及时止住了,要是当时流到天亮,肯定救不回来了,这次可真凶险。”
“知道你是厉害的。”裴厌辞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方才换药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手臂和腰侧的伤口已经拿线缝着了,看起来好了不少。
“那是自然,我爹从前被捕兽夹子咬了,腿快断了都是用这样的土方子。”无疏骄傲地笑道,又从包袱里拿出个炊饼,“饿坏了吧,吃点东西,这是我临走前从客栈偷来的。”
裴厌辞摸摸他乱蓬蓬的脑袋,吃起了炊饼。
无疏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像一个小乞丐。
心中有根弦被拨动,总不是滋味。
他刚醒,加上失血过多,虚弱的很,就着冷水将冷硬的炊饼松了几口进了肚子里,就没胃口了。
棠溪追不知是不是因为炊饼的香味,也悠悠转醒,眼里对此刻的境地也有些茫然。
“棠溪?”裴厌辞轻声唤道,小心凑了过去。
刚碰到人,棠溪追翻身,一把抱住了他,搂进了怀里。
“疼……”
他这才送了手,却没放开人,目光动了动,警惕地感知了一遭周围,这才放心地重新躺了回去。
无疏被他刚醒时迸射出的杀气震懵了,半晌才缓了过来,裴厌辞已经将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炊饼给他吃,顺便讲了一下眼下情况。
“晓得了。”棠溪追的嗓音喑哑低沉,看起来阴气很重。
裴厌辞观察了下,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拿手在我面前晃悠做甚?”
“你的目光……好像没有焦点。”裴厌辞道,手伸过去的时候,是耳朵先凑过来的,明显这人是听手上风声辨位,而不是目光看着他的手。
棠溪追握着炊饼的手紧了紧。
“那晚被土匪算计的?”
“嗯。”他就着某人的牙印咬了口炊饼,既然被看出来了,也就没否认,淡漠道,“被铁爪撕下楼后,他们往我脸上撒了药粉。之后他们叫骂说浪费药粉,以为我是个女人。”
很显然这是针对他而设的杀招,步步精算,但就那么片刻的犹豫,没有第一时间往他身上补刀,棠溪追就逃脱了致命的时刻。双臂肩膀被抓残,加上骤然失明,让他只能像困兽一般被逼到墙角。
但也有了片刻的喘息,等到了来救他的那抹光。
他这边动了动,肩膀的布条很快就洇出了血。无疏给他拆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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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换药,恭敬地叮嘱他,近半个月万万不能再动手。
裴厌辞的伤口是面大,他的伤口是深,好几个血窟窿,一动血就往外流。
棠溪追也不多话,神色冷硬,直挺挺地躺着。
“裴厌辞的行李带了么?”
“带了。”无疏把背上的竹箱笼拿下来。
棠溪追让他翻开衣裳,从里面拿出督主印章。
将振翅白鹭嘴里的鱼用力拨转了一下,对准天空,一丝银针般的东西似乎从白鹭嘴里射了出去。
蓦地,他们听到上方天空传来一声短促的破空嘶鸣,却半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行了,不出三日,扼鹭监会寻到我们。”棠溪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浅笑。
无疏将印章交到裴厌辞手上。
“但我们的干粮不够撑到那时候。”小孩叹气道,感觉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岁。
毋离打了山泉回来,每人分着吃喝了几口,歇息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找找有无人家,借点粮食。
很快,裴厌辞就感受到了深秋野外的夜晚是多么残酷。
第123章 借宿 棠溪追,你这张嘴是拿笋喂大的吗……
无疏赶得急, 没带被子,裴厌辞给自己和棠溪追盖了好几层衣裳,半夜还是被冷醒。
身下的鲜草垛已经铺了好几层衣裳, 扎人的很, 他手脚冰凉,因为伤只能保持趴着的姿势, 身子早就麻了, 胸口总是被压着, 呼吸困难。
刚一动弹, 伤口就突突地疼, 龇牙咧嘴地旁边一瞅, 棠溪追直挺挺地躺着, 睡得香甜的很。
“怎么了?”毋离上一刻还打着呼噜, 下一刻立马惊醒, 搓了搓鼻子。
“没事。”
夜风很凉。
他们没找着山洞,只能在背风坡睡一宿。
毋离动了动手脚, 将身上盖着的外裳甩到裴厌辞身上。
“你好好盖着, 我不用你的。”裴厌辞手刚动,就被他拦下。
“你没良心是你的事,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毋离不由分手将外裳盖在他身上。
“我救你一命, 现在你救我一命, 咱俩算是彻底两清了。”裴厌辞等他松了手,执拗地把外裳还给他。
“你这人,为啥永远都要算得那么清。”毋离气急败坏道, “你要是得了风寒,最后不还得我照顾。”
“你要是病了,一堆老弱病残, 怎么躲得过那群追来的土匪。”裴厌辞咳嗽了两声。
白天他们醒来不久,就听到了几个土匪的动静,看来收了好处,还在尽职尽责地找他们。之后他们只能丢了木板,被迫紧急赶路。
毋离嘴角下撇,“别以为我是真心犯贱想对你好,你不要便不要,我睡得舒舒服服的,还舍不得给你呢。”
说着拿衣裳闷着头倒头便睡。
气氛又沉寂了下来。
裴厌辞动动手脚,背过他,在衣裳底下搓手取暖。
还好没到冬季,此番又是南下,不会冷得让人受不了。
“那个……”半晌过后,后背又传来他犹犹豫豫的话。
“你那时候在河里救我,当真没有心存一点怜悯?就是说吧,一个人马上在你面前死了,哪怕不认识,不相干,都不会不忍心吗?”
“不会。”裴厌辞毫不犹豫道,大半张脸沉浸在昏冥的夜色中。
“你这人真是……”真是甚,毋离书读的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就不该多嘴问一句,换来一肚子火气。
本来他还想着,这人也许能看在免得自己后半辈子内疚后悔的份上救他一条人命,他也能自欺欺人地接受。
哪里想到裴厌辞救他,纯粹就只是为了利用他。
仅此而已。
他抽了抽鼻子,心里说不出地难过。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平日里称兄道弟,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实际上冷漠无情,那颗心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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