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双纤长凤目,恨恨地斜晲他了一眼,厉声道:“逆子,你怎可这样待你的父亲!你这是不孝!”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响彻于空荡室内,久久不去。外头等候的下人们皆缄口结舌,纷纷屏住了呼吸,噤若寒蝉。
闻人珏被打的偏过头去,发冠歪斜,几缕墨发从中垂落,挡住眼前视线,也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每每如此,次次如此。
他于幼时记事起便立誓要保护好自己的母亲,可得来的永远只会是她的责怪,她的怨怼。
她怒斥他的不孝,却全然不肯将罪责归于那个真正伤她的人身上。
身上尚且留着伤痕,眼下又这般急切的要为那人脱罪辩驳。
呵呵,这身份尊贵的妇人早就为‘情’疯魔了。
是他尚且愚昧的心存期望,仍对她留有恻隐之心,天真的以为世间至少还有生母会爱他。
妇人声嘶力竭地咒骂着,挥拳往他身上砸去。
闻人珏抬掌轻松掐住了她的手腕,哑声笑道:“双亲不睦多年,父亲每回醉酒便要对您动手施暴,次次是我出面阻拦,方才叫您安然无恙的活到了如今……儿子不孝也这么多年了,不曾想,您竟是到现在也还未认清事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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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你……你走!”
赵氏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戴着镯子的手扶于胸口,一下一下地顺着气。
闻人珏对她投来的厌恶目光视而不见,修长手指从袖中取出一条帕子,动作优雅地擦拭着脸庞,指尖力度之大像是在擦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他随手将那抹方帕弃于地面,起身往外头走去,一边垂眼低笑道:“也是,你们已于人前装恩爱和睦也有多年了,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想来都已是习惯了。无论我怎么劝,您都不肯与他和离……那便受着吧,咱们二房且一直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吧。”
“待二爷酒醒,便送他回屋歇息。”
他抛下这句话,迈开长腿,跨过门槛出门去了。
对于后头的咒骂声,再是充耳不闻。
侍从们跪倒一片,神情恭敬的目送他离开。
*
晚间凉风急吹,却实难扑灭心头暗火。
经历了方才这一遭,闻人珏心下烦郁,面色阴沉地抬步朝自己住处而去。
归途中正巧路经一座小园,放眼望去,但见其中竹木丛萃,又有风亭水榭。月光洒在湖面上,银波闪烁,宛如一条银河铺展在水榭周围。
他未做多想,凭着自己的心意往那清池边走去。
吹着凉风,四周皆是寂不闻声,惟有一侧的游廊中有两道脚步声格外清晰。
有人立于廊下低声交谈,话里话外频频提到了季氏。
……季氏。
他薄唇启张,回想起那张昳丽花容,神情不由得有些许微妙,顿住了步子,负手立于石阶下静听了片刻。
因他未曾刻意隐去身形,待那二人走近时,方才发现了他的存在,忙噤了声匆匆向他行礼。
“免礼。”闻人珏长身鹤立,面上神情淡漠。
“你们二人,方才在聊些什么?”
他眼中隐约透露出一股煞气,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静默片刻,一人咽了口唾沫,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回公子的话,奴才们方才在聊,吴管事……”
“吴管事?”闻人珏薄唇微启,神情莫测,“可据吾方才亲耳听闻的内容,你们二人聊得乃是长嫂,又与这吴管事有何干系?”
二人面色苍白,知晓方才随意说的
闲话当真叫主子全给听去了,如若不老实交代,恐有灾祸临头,因此俱是面色紧张地垂下头,只得声若蚊蝇的向他复述了一遍。
“哦?你是说,吴辉将要收长嫂身边的中官为徒,欲扶持他为闻人府的下一任大管事?”
“此话,此话奴也是听别人口中说来的……”
他长睫垂落,乌眸中神情难辨。“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既是胡乱听来的,之后切莫再乱传。即使此事是真的,那中官到底也是宫里出来的,净过身的人倒确实比那吴辉更适合出入前后院,无甚么不合适。”
他话里有话,俩人却是不敢仔细琢磨,忙不迭跪下,求饶道:“奴才们知晓了,往后再也不敢碎嘴了。”
“且饶你们这一回,下去吧。”
“是。”
待人走远,隐于暗处的合一上前几步,低声道:“主子,东院那边传来消息,道是明日午时会送几个仆役入院中侍奉。您看,是该拒了,还是留在外头,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计应付着?”
闻人珏指节于桌面轻轻敲击,凤翎睫羽间投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仿若迎着烈焰绚烂而开的荼蘼,诱人又危险。
“将人留下,吾倒要看看,那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可千万别让他失望才是,
南陵来的淑女。
第33章 岸芷汀兰 妇若不弃,白首不离。……
笼绣香烟歇, 屏山烛焰残。
室中寂静,日光斜斜地洒入窗棂之中,余暗香浮动。
官吏五日得一休沐, 因枕边之人今日无需早起上衙,是以季书瑜也难得晏起了一回, 直至辰时二刻方才进行梳洗。
更换好衣物, 她正坐于外间用膳, 视线中一名青衣侍女进到屋内,朝她施了一礼, 言道:“卫中官求见。”
卫逸?
握着筷箸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季书瑜将视线投向盥洗室的方向, 于心中粗略估算了一番时辰, 方才颔首道:“传他进来。”
“喏。”侍女领命返身而去。
片刻之后, 那片珠帘被人轻轻搅动,圆润珠玉碰撞,发出一片细碎响声。
一名身形修长,面容清隽的青年步履轻盈地走至桌前, 于她跟前掀袍跪拜。
他行了大礼, 由着上座之人对他进行打量,一边恭敬垂首。
“卫逸给主子请安, 公主万福金安。”
青年五官生的端正, 眉眼俊逸, 一双眼窝深邃, 显得眸子格外有神。形象倒是与印象中的那位卫中官大差不差, 只是他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难以遮掩的英气,更少了几分阴柔。
易容术到底无法做到天衣无缝,不过这八分像拿来唬人也已是足够了。
她于心中暗暗夸赞一句, 见他迟迟不曾抬头,也未曾在意。唤了人起身,又问道:“你来府中已有两日,眼下对府中规矩有几分熟悉了?”
卫逸低声回禀,道:“不敢辜负主子对仆的期望,承吴大管事亲自指教,事无巨细地将府中规矩皆拆开同仆仔细说明,不过两日已是叫仆受益匪浅,对府上有了大致的了解。往后您有何吩咐,尽管随意使唤仆便是。”
“倒是不错,吴管事看重于你,你以后行事更需小心谨慎,莫要出了差错,戒骄戒躁,切莫叫他多为你劳心费力的打点才是。”季书瑜压低了声音,又问,“那事又办的如何了?”
卫逸神色平静,同样是压低了声线,答道:“师姐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先前被阻绝在外头的人已经成功混进各个院中。只不过,二房的公子像是有所察觉,未曾让人进到屋中服侍。”
“他心思缜密,疑心又颇重,若是真叫甚么不知底细的人顺利近到身侧,那才真是令人惊异了。眼下如此也好,暗桩于外边埋伏着到底更为安全些。”
季书瑜眉眼淡然,说完这番话似又想起了什么,言道:“让那些暗桩都小心行事,切莫露出破绽打草惊蛇。月末我将随大夫人前往祁春祈福,定然是顾不着这边的,到时候也只能由你多关照着些了。”
卫逸应下,微抬起一双眼眸,目光若蜻蜓点水般于她面上掠过,之后又复低下头去。
“师姐放心,这是我应尽的责任。另外,您先前让我查探吴管事的事已略有些眉目,不过还需要一段时日验证一番,取证之后我再来回禀。”
“动作这么快……”季书瑜不由得再度抬首看他一眼,神情有些惊愕,言道,“那你看着来吧。”
二人说了一番话,彼此倒也逐渐熟稔起来,气氛颇为松快。
这厢正低声细语,但闻外头传来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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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足音,接着是珠帘被人挑开,发出的一阵细碎轻响。
回首望去,闻人策身着一袭月牙白袍步入室中,及腰长的潮湿墨发贴于脊背滑落,于衣襟上晕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湿痕。
他步入室中,一双若覆清冷霜雪的眼眸向二人这处望来,神情微有一瞬的凝滞,之后面上又带上了笑意,语气疑惑地唤道:“夫人?”
他因衙中事务繁忙,尚且无空暇顾及府上之事,对于近日府中的暗流涌动全然不晓,更别提会认得卫逸了。
知晓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季书瑜起身迎他,纤手挽着夫郎的胳膊向美人榻边走去,一边同他解释道:“此人乃是妾身昔日宫中的一名管事,名唤卫逸。”
卫逸颇有眼力劲儿地朝他俯身下拜,面上神情恭敬,言道:“仆卫逸,见过策公子。”
“起罢。”
闻人策淡淡应声,一双乌眸直视前方,再不多予他一个眼神。迈开长腿,顺着臂上那份牵引的力道,同女子一道往窗侧走去。
探听着耳畔的动静,片刻后,跪于地上的卫逸微抬眼眸,以余光打量着这对新婚夫妻。
修长高挑的男人两腿屈膝而坐,因着身下美人榻实在有些窄小,身形不由得稍显拘束。
然观其面上神情从容自若,好似浑然不在意女子将他置于何处,态度颇为闲适地瞧着她为他擦拭湿发。
可美人手下动作虽说已是足够细致轻柔,然而因着往日侍奉他人的经验到底是太少,每段墨发都要擦拭许多遍方才收手,且来不及顾及余下披散着的湿发,只得眼睁睁地瞧着那些不断地往下坠落的水珠,一点点将他的衣物濡湿,映出一片斑驳痕迹。
即便是如此也未能叫他皱起眉头,说出一句抱怨之语。好似他生来便有一副温柔心肠,脾性极佳,对于身边之人都怀有着巨大的包容之心。
是单对她如此,还是不论何人,他都会这般温和的以礼相待么。
将眼前画面悉数收入眼中,卫逸垂下睫羽,对他方才若漫不经心抛出的疑问做出回应,答道:“奴一直随侍于公主左右,如今正好三载了。”
“三载,那是夫人方才回到宫中,你便跟着了?”
闻人策声线清润,如若晨曦之风轻拂水面,语气亦是谦和从容,却是叫人不自觉从心底生出敬畏之心,丝毫不敢冒犯。
“是。”卫逸应声。
闻人策轻笑两声,捧起手边的一册书卷观阅,不再言语。直待季书瑜停了手上动作,方才起身绕过屏风,入到里间更衣。
季书瑜放下了布巾,目光望向远处拐角后的屏风,回首向卫逸投去一眼,轻咳两声,言道:“日后跟着吴管事好好办差事,你且先退下吧。”
“仆遵命。”
借着她回过头望向里间之时,卫逸最后再抬眸瞧了她一眼,悄无声息地转身出门去了。
珠帘摇晃,发出叮叮脆响。与檐下占风铎所发出的声响交织重合,奏成一支悦耳的乐曲。
闻人策坐于书案边,提笔挽袖书写着什么。
季书瑜则卧在窗侧的美人榻上,以手支颐,欣赏着院中花树。一边感受着外头吹来的香风,惬意地眯起双眼。
东宣的水土宜人,便是于花也是格外滋养的。如今已至深秋,
然而院中绿意依旧盎然,风间充斥着馥郁花香,芬芳四溢。
一月前,院中本还没有栽种这么多些花的。只因美人入府后随口提了一句院中景致单一,侧窗下光秃秃一片少了些许生气,院子的主人便命人于窗下设立栏循,用来栽种各色花株。
京畿有言,‘群花品中,以牡丹为第一’。
而南陵京畿的贵人们最喜牡丹,似乎已成了世人皆知的秘密。因着季书瑜独特的身份,府中管事想当然的便以为她也同样喜爱那些名贵的重瓣牡丹,不惜花费百金为她挑遍了姚红魏紫,又千里迢迢的快马送来。
不曾想,最后将花种上了,女主人对赏玩牡丹花的兴趣倒是不大,独独最中意那株禾高大、花开的极高的玉兰树,甚至亲自择了数十颗不同颜色的良苗于院前栽种,每日悉心养护。
为此,又有不少人感到疑惑。
玉兰生的那样高,主子既是喜爱兰气,何不种植玲珑小巧的墨兰更来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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