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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谢临渊双目赤红跪在废墟……
内侍转身走进宫门内, 沉重的禁宫铜花门咣一声闭合,带走信使所有的希望。他从溺水里抠起信桶,往地上啐了一口:“死太监!明明就跟在陛下后头, 却瞎了眼了看不懂陛下何意!”
宫卫们见他闹事,提戈将他拿下。
信使被捆住还怒骂道:“捆得好!还不快带我去见陛下!你们这群占着茅坑不拉屎, 胆小如鼠的懦夫!”
陈克从角门进来时,正好看见这场闹剧, 他皱眉呵斥:“长安宫前何人敢闹事?”
他以剑柄掘起信使的下巴, 看清他的脸,忽然一顿:“杜航?”
信使杜航, 曾是平北军中的一介伙夫, 也是他亲自挑选派去白山镇的三名线人之一。
杜航被松绑后,抹干净信桶,求陈克速速交与陛下,以免耽误时机,陛下震怒。
陈克叹道:“陛下已经放话, 若谁敢将这信交给他, 先提项上人头去。”
杜航咬紧牙:“我敢!”
陈克冷笑:“你尚年轻, 不知今上秉性。你要惜命!”
杜航仰起头, 将线报递到他手中:“那请陈右卫保管,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陛下看了这封线报, 定会回心转意的。”
陈克抿唇收下,虽然好奇,却没问信中内容,有关白山镇的一切,他大概知晓一二。
但线报等同军机, 他不可僭越。
他警告杜航:“先前那些线报都被陛下烧了,你以后也不用再送了,陛下早就抛弃郁娘子了。”
杜航愣了愣,疑惑道:“那为何不将我们这些线人调离白山镇呢?”
陈克正要走,闻言愣在原地,讷讷找着理由:“兴许陛下忘了吧……”
他进了宫,随陛下出宫来到裴府。
今日裴左丞邀陛下在府中小叙。先皇驾崩,陛下得服丧,大婚往后拖一年。十二个月虽短也长,裴左丞想到天子的脾气,还是隐隐担心他翻悔,夜里都难安宁入眠,怕有一日陛下突然拿裴氏开刀。若他孙女被册立皇后,陛下多多少少还是会给裴家点面子。
二人焚香卷帘饮茶,观池中莲叶,在风中轻摇。
不多时,裴左丞唤来孙女指点。裴以菱为表孝心,要亲自向太公斟茶。
按规矩来讲,只斟太公茶,却不斟陛下的茶,是为大不敬。
裴以菱此举是何意,在场人人皆知。
然而谢临渊也没反对。
裴以菱笑了笑,她伸出雪白的柔夷,提起琉璃壶,腕子上细细的青玉镯发出玲珑声响,随茶水流淌入杯中。
热气氤氲,隔着濛濛白雾,她轻轻抬眼,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对上谢临渊寒星般的目光。
裴以菱瞬间垂下头,不再言语,为裴左丞斟完茶,便落落大方行礼,退到他身后去。
陈克执剑默默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他伸手触碰了一下腰带里的信桶,暗暗叹气。
他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深知陛下多恨建宁王。只郁娘子做过建宁王姬妾这一点,就难比裴家女。更别提二者地位悬殊。裴家女身后是裴氏,是氏族平衡的一枚重棋,关系到社稷安稳,朝堂局势。
松香一缕升起,在水榭中盘旋不散。裴以菱以扇掩面,静立在裴左丞身后,女儿家的羞怯模样毕露,却丝毫不影响她礼仪端方。
裴左丞不断将话题引向自家孙女,谢临渊一眼看破他的忧虑,直接将话头拐到婚期上面,还令柳承德传门下省拟召,一出国丧,便着手准备册立后位。
裴左丞听得心花怒放,忧虑飞到九霄云外。
送走天子后,他回到水榭,看见侍婢们正收拾茶具。
桌上的两杯茶,对面那杯已凉透,竟一口也没饮。
他心中那股不安又隐隐升起,叫来裴以菱,郑重道:“待明年立秋,你肩上重担,不仅有裴氏兴盛,更有主事中宫,母仪天下。切莫像曾经那般幼稚了。”
裴以菱垂下眼睫,坚定道:“太公放心,旧事孙女早就忘了。况且今上是天下至尊,旁人怎好与他作比。我入宫后,定叫李氏输于咱们裴氏。”-
自裴府归来,陈克腰带里一直夹着那封信桶。他看着陛下处理朝政,召见群臣,从早到晚都没歇过。他想着等陛下哪天心情好了,再试探着问问白山镇线报,却一连数日都不见谢临渊笑过。
从前陈克只遵圣谕,哪里遇到过左右为难的烫手山芋。此刻他恨不得亲手将郁娘子提到陛下面前,让两人面对面解释去。
几日后,他在议政殿前当值,瞧见平恩侯静候门口,等待召见。
二人聊了两句,陈克犹豫几番,掏出腰间线报,复述了信使杜航的话。
平恩侯闻言诧异道:“你何必冒死送信,此事已成定局,陛下再难回心转意,除非郁娘子死了。”
陈克叹道:“万一真的死了呢?”
平恩侯沉默片刻,想起陛下劝他所言,叹道:“那就更不必为了一个死人去送死。她死了,对陛下也是解脱。”
就在此时,殿门忽然打开。
斜阳洒落,谢临渊站在光暗交替的窗影中,语带凉意:“你们二人在嘀咕什么?”
平恩侯和陈克俱僵在原地。
谢临渊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在他们中间,陈克举起的信桶上。
他眉梢一挑,微微眯起眼,眼看着就要说些什么,陈克急中生智,一把将线报塞进平恩侯怀里。
平恩侯手忙脚乱地接住,愣了愣,索性轻咳了一声,举止从容不乱,将信桶收入袖中,再朝谢临渊行礼:“陛下。”
谢临渊从陈克看到平恩侯,蹙眉道:“你拿它做什么。”
平恩侯语带无辜:“臣与陈右卫凭谨遵圣旨,拦下这道线报,刚准备拿去烧了,非有意让陛下看见。”
谢临渊冷嗤一声,盯着他的袖子,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烫出一个洞。
平恩侯犹豫道:“那既然陛下已经瞧见,不若…芭衣嘶巴以留就留三…”
他取出小巧的信桶,双手奉上。
竹制的信桶泛黄,被几道极细的灰色裂纹贯穿,一头拴着泥水浸过的红绳。
谢临渊嫌弃地瞥了信桶一眼:“你当朕的话耳旁风?”
他似被触怒,长睫下的眸子里满是讥讽:“不是要烧了?”
平恩侯颔首:“是。”
谢临渊朝殿中长明的连枝灯扬了扬下颌:“那就当着朕的面烧。”
平恩侯缓缓握住信桶,走到连枝灯前。
谢临渊正负手在侧,旁观他一举一动。平恩侯如芒在背,拿信桶的手似被铁烙了,针扎般疼。他竟不知陛下如此在意郁娘子的线报,虽不发一言,周身气息比训斥他那天更让人心惊胆战。
难怪陈克要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他。
平恩侯抽开信桶封盖,屏息凝神,慢慢朝连枝灯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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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颤颤,随风摇曳,就在烛尖即将触及信桶中露出的薄纸那一刻,他听见谢临渊呼吸加重,难以遏制,像是极力忍受着什么。
平恩侯手指一抖,信桶翻落在殿内金砖,发出啪嗒的声响,滚到二人中间。
烛火闪动,发出噼啪响声。周遭凝滞般死寂,殿内落针可闻。
平恩侯俯下身子,捡起信桶,在谢临渊冷得要杀人的目光中,再次双手奉上:“陛下可见,不是臣不想烧,只是天子之物,注定无法毁于微臣手中。”
谢临渊早就看透他想做什么,伸手夺走信桶:“少在朕面前装。”
平恩侯讪笑一声,自知理亏。心下却暗暗惊奇,陛下的喜怒竟会受制于一封信桶。
谢临渊抽出信纸抖开,脚步靠近了连枝灯。他在焚烧之前不耐烦地随意扫过,手都几乎伸到烛火顶上了,目光扫过最后那行字,却忽然停在原地。
平恩侯与陈克一对视,皆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谢临渊纹丝不动盯着信纸,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神情,不似愤怒,也不似震惊。
他漆黑的眸子倒映着烛光闪烁,那往日锐如刀锋的戾气也不见了,仿佛看到什么荒唐大事,一时觉得离奇怪诞。
平恩侯伴君十载,纵谢临渊幼时情绪更内敛,也没见他比此刻更难捉摸。
“陛下?”他轻声问。
谢临渊毫无反应,就站在原地,烛尖在他手背上燎了一道赤红烧痕,他甚至都没躲一下,只盯着信看。
平恩侯立即吹灭烛火,挪开烛台,却听谢临渊低声问:“何时送来的?”
殿外陈克禀告道:“前几日。”
谢临渊似是不确定方才所阅,又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返回去检察信桶,确定里面再没有第二封后,他忽地呵斥:“为何不早点送来!”
陈克无言,赶忙垂首告罪,他的视线微微抬起,却发现陛下握纸的指尖在颤抖,连带着薄纸于寂静殿中发出凛凛声响。
平恩侯也发现了,再问:“陛下?”
谢临渊缓缓放下信纸,转向他,眼中情绪莫辨。他喉结滚动,仿佛有难以言语之事。
斜阳落下,阴云涌动,窗扉乍开,一股寒风裹细雨吹到脸上,大半烛火在剧烈摇曳。
内侍们要冲进殿里关窗,却见三人俱在原地不动,一时也摸不准去留。
过了好些时候,谢临渊忽地笑了下,淡淡道:“无事,她成亲夜被烧死了。”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平恩侯极力压制浑身颤抖,扭头望向陈克。
还真被他说中!
他仔细品读方才那句话,却捉摸不透他低哑嗓音中的情绪。郁娘子私下成亲,陛下定会将其视作背叛,成亲夜身死也是罪有应得。
可眼下陛下的反应,怎么瞧也古怪。
平恩侯屏息凝神,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陛下得知郁娘子不是细作时,曾对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俨然一副郁卿去留尽被他掌控的模样。
实际也的确如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亲手将郁卿推给建宁王,又将郁卿夺回白山镇,令她左右奔波寻找那个不存在的林家二郎君。她看似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实际却总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
平恩侯心生不忍,郁娘子这一生都被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这又能如何?他、陈克、乃至京中各大氏族,不都被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要在他眼皮底下战战兢兢过日子,这就是自古以来的君臣之道。
或许对郁娘子而言,死也算是解脱。
平恩侯沉默片刻,试探道:“她曾跟过陛下,纵死也应作天家鬼。”
谢临渊攥着信纸,力道之大,已经将这张纸攥破。他抬起头,神情却倨傲淡漠,声凉如水:“一个贱如草芥的姬妾也配给朕陪葬?朕就是太仁慈,养肥了她的胆子,她才敢另嫁旁人。她该庆幸自己死得太早,倘使落在朕手里,势必要将她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他拂袖来回踱步,忽地又静在原地,垂眼盯着这张破碎的信纸,久久不动,双目似是失神。
陈克与平恩侯皆看出他又犯了眼疾。
今日之前,已许久未曾犯过。
陈克顿时万分后悔给陛下线报,上前跪地谢罪:“陛下保重龙体,臣立刻派人去白山镇,将那姬妾的遗物带回来,当着陛下的面烧了扬灰,以平圣怒!”
他抱拳垂首,等待着一声令下,却只等到信纸飘落在地。
陈克抬起头,竟看见谢临渊露出倦怠的神色。
年轻的君王揉着眼角,起身往回走。
风从一面面大开的窗扉而来,吹得他丧服素衣猎猎摆动,勾勒出如鹤般孤绝身形。
他叹了口气,挥挥手念道:“既然死了,就让她永远烂在那荒山野岭里吧。”
不知为何,他语气中竟有几分轻快和满意。
这场永无止境的纠缠以郁卿落败告终。而方才对她的贬斥,已是他怒火的余烬。
平恩侯望着他反反复复的模样,沉默下来,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陈克也陷入沉思。
谢临渊挥退二人:“什么闲事都要拿来说一声……朕尚有奏章要批。平恩侯,你先给朕去查,户部前几年亏空的银两是谁借的?省的你无事就在儿女情长上拉拉扯扯!”
内侍们关了窗,他重新做回案前,拂去奏章上落叶,接着看了起来,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陈克与平恩侯出去后,接过内侍打来的伞。
空旷宫道上,唯二人并肩而行。
夜雨倾盆而下,他冲平恩侯苦笑:“有道是伴君如伴虎,我今日算领教了。多谢侯爷替我挡下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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