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一直下到了东京城。
闲云院外的翠竹被压弯了腰,风声呼啸,碧浪如海,在静谧的旷野间翻滚,一浪高过一浪。
寝房的门被风吹开一角。
吱吱呀呀——
一道昏暗的天光照在床榻上,在谢砚平静的脸上摇曳,忽明忽昧。
沉睡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徐徐起身,扭了扭脖子。
在榻上躺久了,骨头都僵硬了,骨节滞涩的响声让房中更添了几分阴森,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谢砚轻声下榻,披了件外袍,推门而出。
风雨乍然入怀,拂起满袖乾坤。
回廊的雨帘之下,公子身长玉立,微眯双目眺望着南方,眼底笑意莫测。
陆池撑伞走来时,正见这一幕,“你心口的伤还没好,不能受寒。”
“死不了。”谢砚取过窗台上的谷粒,神色淡淡喂着笼里的鸟。
陆池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态和体能。
十日前,姜云婵给他下的蛊毒十分强劲,很快钻进了谢砚的血脉,往心口去。
原本只需要两个时辰,同心蛊就会彻底控制谢砚。
奈何这谢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为了不被李妍月控制,他凭着尚存的一丝意志,用匕首刺进了心口,将还未完全寄生于体内的蛊虫生生剜了出来。
当晚,血溅三尺,帐幔上血雨模糊。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被染得殷红,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这着实把李妍月唬住了,最后喊了陆池来善后。
他赶到的时候,谢砚倒在血泊里,匕首只差一指便入了心脏。
“箭伤、刀伤……再有下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谢砚指尖微顿。
姜云婵终究还是骗了他一次。
遗憾的是,她这一次没成功。那么,她将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你看这金丝笼和景泰蓝铜笼哪个更牢靠些?”
“你还有心思逗鸟呢?”陆池越发看不懂了。
以谢砚的性格,断然不会就此放过姜云婵。
可姜云婵已经出走小半月了,他既没派人去追,也没派各方府衙寻人。
要知道北盛地广物博,姜云婵随便往哪个闭塞的村庄里一钻,就犹如大海捞针。
时间拖得越久,找人的难度将越大。
“你倒不怕人真的丢了?”
“给她点儿时间让她跑,若是跑不掉可就怨不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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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砚泰然自若摇了摇头,拿填食器逗着鸟儿,“也让她多在外面吃吃苦,她才知道到底是谁折断了雀儿的翅膀。”
当初姜云婵只看到谢砚把他养了三年的雀儿的翅膀给绞了。
可她不知道那只雀儿偷偷飞出鸟笼没多久,就被一只黄狗给扑咬了。
等谢砚找到雀儿的时候,雀儿的翅膀已经糜烂了,若再不断翅,它根本活不了。
所以,剪断雀儿翅膀的从来不是谢砚,是外界处处不可预知的危险。
自那次意外以后,他的雀儿再没有要离开他的念想了。
他养着它寿终正寝,还为它养着一窝鸟子鸟孙,它对他感激戴德呢。
人和鸟也没什么区别。
姜云婵总觉得是谢砚束缚了她,那就让她在外面多吃点儿亏吧。
等她折了她的翅膀,她自然会主动找个安稳的笼待着。
“也该叫她长长教训。”谢砚语调中隐含愤懑。
陆池知道谢砚私心里还气着姜云婵给他下蛊的事。
此番触碰了谢砚的底线,只怕不能善罢甘休。
陆池也不好再过多追问,只得作罢,清了清嗓子,“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李妍月的婚事,她已经知道错了……”
“陆池,长公主嫁去东陵是圣上下的旨,你找我商量什么呢?”谢砚歪着头,茫然望他。
可谁都知道长公主和亲之事,是谢砚向太子觐言的。
圣上缠绵病榻,太子代政,对谢砚言听计从,便是陆池也插不上嘴。
陆池才不得已来劝谢砚。
那东陵皇帝虐杀成性,□□又重,与李妍月联姻必然针尖对麦芒,可想而知东陵后宫会乱成什么样子。
“子观,李妍月嫁去东陵也未必收敛,还是留她在京都……”
“她嫁去东陵,乱了东陵,对你陆池将来的大业可大有好处。”谢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忘了,你在北盛卧薪尝胆,可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的。”
陆池一噎,知他心意已定,再不可更改了。
李妍月这次给谢砚下蛊,又放走了他的心头肉,已经彻底触怒了谢砚。
以谢砚的性子做个局杀了她都有可能,如今只是让她嫁去东陵国,其实已经是看在陆池的面子上了。
再想想,北盛朝堂动荡,李妍月去东陵,也算避开一劫。
“罢了,当我没来过。”陆池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扶苍刚好带着数十个丫鬟鱼贯而入,各个手中托盘里放着琳琅满目的绣品。
“这是礼部新收上来的绣品,刘大人让送过来给世子过目。”
长公主的婚事交由礼部和谢砚共同操持。
按理说有礼部全权负责就已足够,太子无非想谢砚多挂挂名,为入内阁铺路。
谢砚本人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可谢砚偏生对此事十分上心,连地方送上来的绣品他都要一一过目。
他目光于一众绣品中掠过,长指捻起一方绣帕,若有所思地碾磨着,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公主大婚是大事,还是把绣娘们都集中送到一处一齐绣吧,也省了收购绣品的时间……”
第43章 叫谢砚来!我是他的人!……
“绣娘?”陆池纳闷:“你不去找你家二奶奶,怎么和绣娘杠上了?一天天盯着这些个绣花儿不放。”
谢砚不紧不慢折好绣帕,放进衣袖里,反问他:“你说,人是不是都会为五斗米折腰?”
都是凡胎□□,得吃饭得穿衣,在贫贱面前那点儿儿女情长根本不值一提。
多饿一饿,多苦一苦,那点儿毫无用处的脊梁自然也就断了,不是吗?
……
金陵,乌篷船上。
姜云婵饿得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从昨夜到今日傍晚她还滴水未进,实在有些撑不住,肚子也不受控了。
顾淮舟瞧她窘迫地红了脸,不由失笑,“我们回去吧!娘说今日要做阳春面等你回去吃呢。”
“阳春面!”姜云婵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一边揉肚子,一边咽了咽口水。
虽说在东京也能吃上阳春面,但终究不是家乡味道。
姜云婵很想江南的这一口,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娘亲还病着,让她做饭多不好?”
“放心吧,娘已经好多了!今早我出门寻婵儿的时候,还是她老人家主动问起婵儿爱吃什么呢!”
原来,阳春面是特意为姜云婵而做的。
她在顾府住了一夜,却未拜访过老人家,姜云婵更愧疚了:“我初次见你娘亲,要不要备些礼?”
说是如此,姜云婵摸了摸香囊,一个铜板也没有。
“婵儿不必拘束,我已经把我俩的情况跟娘亲说过了,她知道你我困窘,能理解的。”顾淮舟一边划船,一边回望她束手束脚的模样,轻笑着宽慰:“你完全不用拘束,我娘真是顶慈爱的人,你见过就知道了!”
姜云婵怀着忐忑的心情,与顾淮舟相携着回了顾府。
院子里,炊烟袅袅,还未走近便闻到了麦香气。
穿着青花布衣的妇人在炊烟中忙碌着,听得脚步声,忙走出厨房。
“姜姑娘回来了?”
顾淮舟的娘亲杜氏面如圆盘,鬓发微白,眼尾生了皱纹,却常驻笑意。
她显然并没想到顾淮舟带回的儿媳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娇娇柔柔的,让人忍住亲近。
杜氏眸光一亮,笑容更和蔼了,“外面下雨呢,姑娘快进屋坐吧!”
杜氏主动上前扶住姜云婵,又剜了顾淮舟一眼,“快去找条干爽的巾子来给姑娘擦头发啊!姑娘家家的,头发可不能常湿着,容易头疼。”
“听说姑娘爱吃阳春面,我特意请教了隔壁姑苏来的邻居,做了姑苏的口味,姑娘尝尝可还合口味?”
姜云婵被安排在了客厅,望着桌子上热腾腾的面,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要拜谢。
“姑娘莫要客气!”杜氏摁住了她的肩膀,“阿舟他爹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家中穷困些,实在入不得眼,姑娘不嫌弃我们已是万幸了!”
姜云婵摇了摇头,“老夫人客气了,我也不过是个孤女……”
杜氏瞧姑娘神伤,知道自己话说多了,打自己一嘴巴,“你瞧我,高兴了就乱说话!今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只把你当闺女看,莫要太拘谨才好!”
“娘说什么糊涂话呢?”顾淮舟正进门,将巾子折好递给姜云婵,一边嗔怪:“别唐突了姑娘。”
“没、没关系的!”姜云婵摆了摆手,“老夫人的心意我懂。”
杜氏看这姑娘乖乖巧巧的,脸上乐开了花,声音越发温和,“姑娘快尝尝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姜云婵当真饿了,又抵不住他们的热情,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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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了一口汤。
果真是姑苏的风味。
熟悉的家乡味漫入喉咙,姜云婵喉咙发紧,莞尔一笑,“好吃的!”
“那就好!”杜氏一扶掌,“我还烧了松鼠桂花鱼,也端过来给姑娘尝尝!”
“哟!好香的阳春面呢!”
此时,院子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女声。
众人寻声望去,穿着锦衣华服的锦绣坊掌柜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扫了眼杜氏盘中的鱼,“真巧,看来我与你们还是老乡?”
姜云婵料想掌柜是来找自己的,净了手,出门相迎,“掌柜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赚钱的买卖。”掌柜殷勤地拉住姜云婵的手,“上面对姑娘的绣品十分赞赏,想邀姑娘、你身边的小丫鬟、还有另十位绣娘一起去扬州再多绣些,一并送往京城。”
“为何还要去扬州?”
“锦绣坊收购的绣品本来就要送去扬州给贵人过目,如此一来一回耽误工期,贵人想着不如你们这些绣娘自己去扬州,绣好了便验货,效率高些。”
姜云婵有些为难望向顾淮舟。
本来计划顾淮舟先去临城退亲,再一道去扬州的。
可如果姜云婵接了这活,就得分开,先启程去扬州了。
“一方绣帕二两银子,你去不去?”掌柜直接把价位提了近十倍。
若是姜云婵和夏竹同绣,加紧些,一日赚十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这对困窘的姜云婵来说实在是一大诱惑。
再说,她们本来也要去扬州的,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顾淮舟瞧出了姜云婵心中的想法,“婵儿想做什么就去做,等我退完亲,就去扬州找你就是了。”
姜云婵心里松快了,“既这样,我带老夫人先去扬州,届时你与我们汇合。”
“甚好!”杜氏也是支持姜云婵的,笑着点头应和,“刚好我早些过去扬州为你们张罗婚事。”
“啊?”姜云婵退了半步,羞得红了脸。
杜氏极热情,牵着姜云婵的手道:“原本要是没有旁的事端,你俩早该成亲了。姑娘既然跟阿舟在一起,我们自然不能亏待了你,你放心,家里虽拮据了些,但该有的礼节一点儿也不会少。”
“娘早上与我商议过了,家中还有些牲口薄田,既要去往扬州便都变卖了,分出一部分做聘礼。”顾淮舟也上前,困窘地扯了扯唇,“婵儿莫要嫌弃。”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云婵摆了摆手,但抵不住顾淮舟和杜氏热切的眼神,滞了须臾,点头应下了。
她既与顾淮舟私奔了,总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也不行,总归早些大婚才好。
大婚了,才算彻底与京城那位断了关系。
如此说定后,翌日一早,姜云婵和杜氏坐着掌柜安排的马车去往扬州。
顾淮舟本是驾车去北边的,可不放心,硬是送他们出城往南走了十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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