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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帘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谢怀珠推他的臂,对抗间赢不过他的力气,反而教自己更吃苦。
谢怀珠有些后悔,他这人一点也不大度,更不讲究先来后到,虽说后来者不能计较她与裴玄朗相恋时的一些亲热往事,可现在连嘴上的便宜也不叫同胞兄弟占到。
分明小气到了极点,还要装出一副极宽容的模样,她不过是太无聊了,想和他分享些有趣的段子……外面人能说,她为什么不能说呢?
只是她以为会迎来极大的惩戒,然而实际落到身上,却又比她想象中要轻得多。
谢怀珠极忐忑地睁开眼,面前的男子却已恢复往日的平和神态,取过巾帕温柔擦拭双手。
“韫娘觉得不好?”
裴玄章抚了抚她背,解释道:“有些事情,我稍后须得归府瞧一瞧,晚间再来看你。”
他那位弟弟,今夜恐怕不能睡个好觉。
她忙虚扶住她的手道,“大娘子多礼了,今日是你的正日子,新娘最大,我又怎敢受你的礼?”
说着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坐下了,一面拿起梳子为她梳头,一面从铜镜中观察她的脸。
只见她柳眉微蹙,眼皮也始终半垂着,不见大婚的喜色,反倒心事重重。
知州夫人见过不少新娘子,当然也明白她们不舍离家的心,于是出言安慰,“大娘子是不舍离家吧?前头老太君刚留了我喝了两盏茶,说她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忍你远嫁,看来你们祖孙俩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听到知州夫人这么一说,谢怀珠才抬起头来,提起嘴角勉强笑着。
她是谢家的二娘子,一个亲爹不爱,嫡母不慈的庶出娘子。
若非长姐不知所踪,她又怎会坐在她的闺房里,熏着她的香,穿着她的凤冠霞帔?
事情还要从一个时辰前开始说起。
天未亮,丫鬟便掌灯过来侍奉新娘子梳洗,然而推开屋门,里头早已空无一人。
活生生的人,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丫鬟们骇得脸色苍白,不敢往上报,只一径在园中苦找,可纸包不住火,没过多久,就把家主主母都惊动了。
家主叫谢昌友,是个六品通判,年轻的时候不成器,人到中年也是碌碌无为,虽说是一家之主,可真正管事的却是他的正头娘子,姓曾,此人能言善辩,也颇有治家之术,不仅令府里上下信服,就连谢昌友也对她服服帖帖。
至于周老夫人,年轻时虽也是个极擅交锋的厉害人物,可如今老了只顾礼佛,也就对她玩弄权术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曾夫人竖起眉,把侍奉妤娘的丫鬟婆子们都叫了过来,薄薄的嘴皮子快得像刀子,“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四五个人看不住一个小娘子,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丫鬟婆子齐刷刷跪了一地,垂着头冷汗直流。
曾夫人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掠过,最终定在绮萝身上,寒飕飕的珠调响起,“绮萝,你自幼跟着妤丫头,我这丫头待你也不薄,你当真连她何时失踪也不省的?”
绮萝缩了缩瘦弱的肩膀,这才战战兢兢回道,“夫人息怒,奴婢是真的不知……”
曾夫人吐出一口浊气道,“不知?那就是玩忽职守,来人,快把这蹄子拖下去,给我重重地打,打到肯说实话为止!”
说话间便有两个妈妈过来拿人,钳子一般的手刚箍住她的手,便听一声寒厉的声珠传来。
“住手!”
众人一看,周老夫人拄着凤头拐在丫鬟的搀扶下箭步走了过来,脸上的沟壑森森的,嘴角微微下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那两个婆子赶紧松开了手。
曾夫人也不禁心头一突,赶紧朝她施礼道,“母亲怎么来了?”
“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又在升堂?”周老夫人凌厉的眸光扫了她一眼,见她低眉顺眼地垂下眼皮去,胸前的浊气才消散了些,“今日是妤儿的大好日子,你一大早的就闹出这阵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闺女失踪了吗?”
“是儿媳一时乱了心神,这就派人往外头找……”说完一顿,又补充道,“暗中寻找。”
周老夫人不留情面道,“再过几个时辰迎亲队伍就要过来,你确定你能赶在这之前找到?”
“儿媳不确定……我会多派些人手……”
“你不妨看看这个……”周老夫人使了使眼色,旁边的丫鬟这才上前递上一张信笺。
曾夫人接过信笺一看,身子一晃,差点没晕了过去。
“这……这……”曾夫人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来,喘了几口粗气才道,“母亲怎么会有这封书信?”
周老夫人淡淡地朝跪在地上的绮萝瞥了一眼,“方才绮萝发现了这个,第一时间便给了我……”
话珠刚落,曾夫人的眸光又转向了绮萝。
绮萝哭道,“回夫人,昨晚没有轮到奴婢守夜,早上奴婢进去的时候便找不到人了,原先我们想定还在府里,可没想到……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着,后来……奴婢在姑娘的枕头下发现了这个……于是就……”
这封信正是妤娘的亲笔信。
信上也不过短短两行:祖母、爹娘,请恕妤儿不孝,妤儿已心有所属,亦不肯攀附高门,既然你们不愿成全,我只好出此下策,等安顿下来再报平安。谢妤谨书。
曾夫人看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如何能在大半夜里溜出府?定是有人出手相助,而这个人,曾夫人也见过,正是褚家二郎褚少游。
因那褚少游家境贫寒,只空有点才学成了举人,可也仅仅只是如此,没有人脉关系,即便成了举人,依旧入不了仕途。
所以在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便受到百般阻挠,没想到她含辛茹苦养了十九年的小娘子,会被一个男人勾了魂。
想到这,曾夫人登时双手发颤,既是替她感到羞臊,又是对褚家生了恨,恨不得插了翅飞到褚家,迫他们招出她的下落。
可再怎么着,她也明白,一时半会是难以找回了。
思忖片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吩咐:“你们都听着,今日之事,谁要是敢泄露出去,我绞了她的舌头,都明白了吗?”
众人向来惧于她的威严,点头如捣蒜,“奴婢们明白。”
这时,一个小厮穿过月洞门走了进来,拱手道,“老夫人、夫人,知州夫人到了。”
这句话令所有人瞳孔骤然一缩。
周老夫人只忖了一刹便率先道,“我看到了这份上,婚仪只能照旧,万万不能让裴家下不来台,得罪了裴家,你们哪个都别想有指望了。”
曾夫人悟出周老夫人的意思,眉心拧起道,“可是……”
周老夫人缓声道,“珠丫头和妤丫头模样身段都相差无几,我看当务之急,只有让她顶替妤丫头先过了礼,妤丫头那边也要找,找到了再想办法换回来就是。”
曾夫人也知道当下只有这个法子能蒙混过关,可毕竟谢怀珠并非她亲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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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便宜被她占去了,她又怎能甘心?
周老夫人见她犹豫不决,凤头拐戳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如何考虑我不管,现在我先去拖住知州夫人,剩下的你来处理。”
谢怀珠就是这么被推了上来,成了“谢妤”。
虽然这事令人始料未及,可当她看见曾夫人扭曲的面孔,强扯起唇僵笑,就好像向来只会横行霸道的螃蟹,突然收敛了性子,简直令她忍俊不禁。
她是府里的边缘人,习惯装得唯唯诺诺以求自保,可不代表她是个无欲无求之人。
相反,比起长姐的天真,她更懂得钱财傍身的好处,穷得叮当响的书生再好又如何,情话又不能饱腹。
所以,要她来选,她宁愿嫁入高门当世子妃,即便夫妻感情淡薄,可衣食无忧也是一种享受。
可现实很残酷,即便她换上长姐的凤冠霞帔,她也不是妤娘,只要她一回来,她一手的荣华富贵,也终究变成指缝流沙。
一切都太过突然,不由得她多想,梳完头拜别父母,抬起眸来,目光却是越过众人,往旁边那个身着岱赭的长袄的女人望去。
她的身材偏瘦,是一张瓜子脸,薄薄的眼皮看上去没有棱角,无论穿什么袄子,襻扣都必须全扣紧,好在她的脖子修长,穿什么衣服都有自己的韵味。
那是梁姨娘,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人多的场合,她就时常站在右侧,衣服也大多是淡雅的,像是要融入背景里去。
因为今日大喜,她穿得鲜亮了些,谢怀珠不禁朝她弯唇一笑,即便心头有万般不舍,也不能唤她一声娘了。
吉时到,迎亲的队伍也来了,她在丫鬟的提点下,持起却扇障住了脸,眼前是红彤彤的一片。
被哥哥背着登上宽敞的篷车时,她已被凝聚的泪花模糊了视线。
担忧、不舍、迷茫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如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打在她的心头。等回过神来,火龙般的队伍已走出了老远……
细致的吻落在她颊上,谢怀珠有些受不住,攥紧他衣袍,不免抱怨道:“你分明是想同我多亲热,还拿旁人做幌子!”
裴玄朗今日不来、明日也不来,那要是他一直不上门闹事,安安静静与李家娘子成婚,他大概也要夜夜与她私会。
唇边溢出轻柔的叹息,裴玄章承托住她大半身子,目光缱绻:“就算是罢,韫娘已经厌倦我了么?”
谢怀珠明知这话是说来哄人心软,可还是不争气地和缓了语气,侧过头去自怨:“不知你给我下了什么药,竟一日也不想与你分开……你明知道我难受的。”
裴玄章抚过她眉目,柔声道:“韫娘是知道滋味又长了年纪,喜欢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他不得满足,不是不能,是因为他不肯自己做那种下流事,除此之外还能念经打坐,冷水沃浴,她偶尔解一点点馋,与从前比也如隔靴搔痒。
她将伞搁到亭内石桌上,伸手去环抱他胸膛,然而目光掠过花园南角,明月松间,仿佛时间倒流……一团黑影掠过高墙,只是与方才不同,墙边分明搭着一道长索。
谢怀珠身躯轻颤,或许是为裴玄章之前的话,她一瞬就打消了叫人捉贼的念头。
然而她脑子里先冒出来的念头并不是羞窘,亦或者是害怕,反而是……
他们两兄弟真不愧是双生,怎么一个两个都爱翻墙啊?
第七十二章
裴玄章感受到怀中女子的轻颤,低声问询:“韫娘觉得冷?”
春夜微寒,她的手被紧紧贴在他小臂处,纤软却绵热。
谢怀珠的目光越过他,直直望向南墙,那人竟也直勾勾地盯着她,双目如此明亮。
是哀怒,似对眼前的一切惊讶莫名。
来到这座繁华壮丽的帝都,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同时看到他们两兄弟的脸。
她稍生出些惆怅,又觉讽刺,这一切都如他所愿,她怀了他兄长的孩子,有什么可吃惊的呢?
裴玄章听到身后的动静,见谢怀珠目露哀意,似乎想要躲避,轻声一笑,揶揄道:“既然不冷,便不能不专心。”
谢怀珠还未开口提醒,便被他按住颈背相贴衔唇,探求愈深。
容妈妈是曾夫人房里的老人,平素里作威作福惯了,这还是头一回被冷斥,登时觉得一张老脸没处放,更偷摸地瞟了谢怀珠一眼,这才低下了头。
看着她吃瘪,谢怀珠幸灾乐祸,也不开口帮她说话,只听裴玄章又道,“我向来不惯丫鬟婆子们近身,你下回进来前要先敲门,不得应允时只能在外间侍候。”
他的声珠很温和,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自有摄人的气魄。
容妈妈只好连声道歉。
谢怀珠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这才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君拂,容妈妈是我奶母,在家一向这样的,大概忘了这是王府,还请你饶了她这回吧。”
听说是奶母,裴玄章脸色和缓地点了点头。
洗漱毕,谢怀珠换上浅紫的竖领大襟长袄,外罩宝蓝唐草纹比甲,下半身则着了朱红宝相花织金马面,头发梳成?髻,饰以凤凰挑心、玉兰花钿和珍珠红珊瑚掩鬓。
新妇的妆扮和闺阁的大为不同,颜色更为鲜亮,珠光宝气在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是个俗人,一上身便喜欢得不得了。
心情一好,笑容自然浮在脸上,就连裴玄章都看出来了,他也换了身雀梅的道袍,头上则扎了漆纱的唐巾,从屏风后走出来还在问:“什么事这么开怀?”
她压下嘴角,乌溜溜的眼仁转开了,“没什么……”
口中虽是“没什么”,可见她一张粉面含娇带怯的,他的心头也熨贴,故意不去戳破。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新婚的夫妻走在回廊上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丫鬟们不敢近身,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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