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瘦了一次后,除去眉眼,已经再难看出隆庆帝与韦蕴的影子了。
可这副画像,却与她如今的相貌有八分相似。
巫婴在心中顷刻间锁定了“罪魁祸首”——曾经去过苗疆与巫绪有过往来的萧不言,口中却道:“我不清楚,他姑姑走丢时我还很小,记不得她的相貌了。”
随行的大晋官员们面面相觑,眼风缠绵间已推测出了自己认为的“真相”。
——是了,当年萧府的老夫人不满萧成安与女将陆琼的婚事,也不喜欢自己那个生来有异口不能言的长孙,变着法子给萧成安府上塞人来着!
——这位巫族女郎有如此相貌,即便被拐子拐了也是往大户人家卖!
——听闻萧七娘子并不受宠,自小在庄子里长大。原先我还疑惑萧成安怎的对孩子如此心狠,若这孩子有苗疆血脉倒也说得通了!异族嘛!
——一路上七娘子行为举止随性不拘,不似大家闺秀,原来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听闻苗女都是这种做派!
原本朝中官员就对萧景姝非大族嫡女的出身以及不太守礼的举止颇有微词,如今在知晓她“身负异族血脉”后,这份微词已然转化为芥蒂。
“兹事体大。”为首的鸿胪寺官员肃容道,“还请大巫命人整装,我们即刻前往长安。”
……
长安城郊。
劳累了数个时辰的马儿凑在溪边饮水,戴着帷帽的萧景妍走下马车,靠近了溪边:“长兄,您有事找我?”
萧不言收回远眺城门的目光,平静道:“二娘,日后萧氏交由你做主了。”
“知晓我出身的人,除去府中,不过也就陛下身边人、辛氏几人和我身边人。”萧不言道,“在其余人眼中,我此生只会是萧不言。”
他注视着萧景妍的双眼,继续道:“除去半身骨肉,我未曾受过萧氏恩惠,是以也无甚回报家族。我没有在朝中久留的心思,即便是你的血亲,也做不成你的后盾。父亲一心为家,目光有些狭隘,你日后掌权,断不可如他一般。”
萧景妍轻声道:“二娘省得。”
“长安那边我已尽数安排好,你如今是刺史,按理本就该入京庆贺大典,即便提前到几日旁人也挑不出差错。”萧不言声音淡然,“虽说做皇后是你自己选的路,但也少不了我和皎皎从中周旋。是以倘若日后你为一己私欲行差踏错,祸乱朝纲,即便我不在朝野、身为血亲,我也会来杀你。”
萧景妍心头一震,闭了闭眼睛,决然道:“无需祸乱朝纲之重!日后长兄与皎皎游历四方,若见民不聊生之景而朝野无为,便可来杀我!”
萧不言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然,沉默片刻后伸出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
“入城罢。”
……
萧府,映月楼。
萧景姝刚午睡醒来,正呆呆地坐在榻边缓神。
因日头转暖,被褥料子又好,为睡得舒坦,她并未着中衣,只穿烟青色莲花肚兜配白色绸裤,肌肤如玉,眉眼懒倦,花草见羞。
外头的小桃听到了她起身的动静,在门外轻声问道:“娘子,尚衣监的人送了嫁衣过来,您可要试一试?”
突然试嫁衣做什么?难道是她近日好吃好睡腰都粗了两寸,小桃看进眼里怕做好的嫁衣不合身,特意通传宫中的人过来的么?
萧景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便试试罢。”
她站在铜镜前,看着侍女们轻手轻脚地为她一件件穿上华贵的嫁衣,正红色的锦缎上绣着金线龙凤,牡丹花纹在衣襟处绽放,熠熠生辉。宽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袖边镶嵌的珍珠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身后的小桃借机不动声色地用手掌量了量她的腰身,而后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绣娘们做衣服时会留出些余量,娘子即便胖了些也不妨事。
萧景姝假装没看到小桃的举动,不含任何别样意味地赞道:“真是漂亮。”
“是呢,娘子本就适合红色。”小桃笑眯眯道,“嫁衣都穿了,将冠也戴上罢,提前适应一下。”
要戴的岂止是凤冠,还有各式各样的钗环。金玉作底宝石镶嵌,压得她脖颈都隐隐作痛,不过也是真的惹眼。萧景姝一边欣赏着镜中美色一边故作惆怅地叹气:“实在是太重了,我这几日一定要多吃一些,不然大婚的时候撑不起这套行头。”
小桃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怕是露了馅,有点恼羞成怒:“娘子!”
萧景姝逗成了人,满心愉悦地笑出了声。
映月楼外,刚回府的萧不言闻声微微侧耳,看问门口的侍女:“你们娘子如今在做什么?”
侍女是从金陵一道跟过来的萧府家生子,知晓面前人就是府里的大郎君,战战兢兢道:“娘子……娘子应当在试嫁衣。”
听起来,倒是试得很高兴。
萧不言垂下眼帘,嗓音不辨喜怒:“进去通传罢。”
也不晓得她见到自己后,还会不会这样开怀。
房内,正欲卸下满头钗环的萧景姝听到通传后微微一颤。
手中握着刚摘下的金簪,簪头牡丹在掌心硌出微微的痛意。她靠这点痛意维持着冷静,看向有些忐忑的小桃和不明所以的尚衣监女官:“……你们暂且退下罢。”
她对着略有迟疑的尚衣监女官柔声道:“你们先去用些茶点,待我见完长兄后再更衣。”
侍女们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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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渐渐远去了。萧景姝感觉自尾椎处生出酥麻的痒意,整个人都不由得颤栗起来。
萧不言离开汴州前,向她提了两个要求。
第一,收下他的私印,若有需要时可以调动他的人。
第二,倘若自己遇到的麻烦动用他的人能解决,便不要用什么类似假成亲、卖身之类的让他不高兴的法子。
……而她一个也没有做到。
他回来的真是巧,正赶上她试嫁衣的时候。萧景姝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艳红的衣裙,心道,穿成这样见他,他定然会很生气罢。
这次生气过后,他还会像往常一样原谅她么?
萧景姝有些怕,又有些期待。
翻涌的心绪影响到了依靠她而生的乌梢,方才藏在铜镜后以免吓到旁人的小蛇露出脑袋,有些担忧地冲她吐了吐信子。
她摇了摇头,示意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身后传来珠帘被撩起又落下碰撞发出的脆响,来人的脚步稳重又沉静。萧景姝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抬眸,露出个堪称艳丽的笑来。
她唤:“兄长。”
第87章 都是你 在她面前,总有万般手段,也使……
听到萧景姝在试嫁衣时,萧不言心中是有些不痛快,可远远到不了生气的地步。
可此时此刻,她一声“兄长”还是轻而易举点燃了他的怒火。
嫁衣的颜色比火还要艳,更衬得萧景姝面如桃花,眉眼生辉。萧不言对着这张并不算全然熟悉的脸,昔日种种被她欺骗戏耍之事再次涌上心头。
即便知晓她有故意惹自己生气的嫌疑,萧不言还是很难做到毫无努力。
他尽力保持着平静,一步步靠近坐在梳妆台前的萧景姝:“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问我怎么知晓的陆瑾的身份,又怎么处置的他。
问我是否因你再次未做到承诺我的事而生气。
问我如今彻底知晓了你的一切过往,是否还仍旧愿意追在你身后。
只要你问我,我都可以给出让你满意的答复。
可你从不信我的话,总爱自己试探过才放心。
你自己是个小骗子,便总觉得旁人的话也不可信。
有什么想问他的……
萧景姝微微侧首,嫣然一笑,眼角眉梢挑出些堪称风情的弧度:“我这样打扮,好看么?”
“世人都说女郎穿嫁衣时最好看。”她看着萧不言骤然冷下来的神情,缓缓道,“想来也是,毕竟这辈子可能就穿这么一次……”
萧不言终于忍无可忍,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萧景姝起身想躲,可他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手臂一拦便无法逾越。她只能向后,踉跄坐在梳妆台上,勉力抬起没被他控制住住的另一只手抵挡在了他的胸口。
妆台上的脂粉钗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萧景姝忘了自己手中还握着金簪,萧不言也毫不在意地继续欺身向前,任由簪子在自己胸前抵出比嫁衣还艳的血色。
手中传来的阻力让萧景姝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她仓皇松手,看到萧不言鸦青色的衣袍上绽出一朵暗色的血花。
“皎皎。”萧不言垂眸看着她不断颤动的眼睫,俯身道,“已经成了有夫之妇还穿旁人送来的嫁衣,是不是很过分?”
萧景姝猛然收回了想要触碰她伤口的手,不可置信道:“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有夫之妇?!”
他们顶多算是有肌肤之亲,又没真的谈婚论嫁!
“你是。”萧不言贴在她的唇角,低声道,“在你假死离开我身边后,我捧着你的牌位拜过堂。”
当初以为她殒命时的痛处再次浮现,萧不言握着她的手骤然一紧,毫不留情地对着她柔软的唇咬了下去。
痛意和血腥气几乎同时蔓延开来,提醒着萧景姝方才听到的话并非幻觉。她被压得不自觉后仰,而后被头上凤冠坠得栽了一下。
萧不言抬手扶住她的后脑勺,触到满手冰冷的珠翠,登时止住动作,抿紧唇给她卸满头的钗环。
萧景姝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盯着萧不言唇角的血色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他手上的动作听都没停,绷紧嗓音道:“你不就喜欢看我因为你发疯么。”
萧景姝咬了下唇上的伤口,感受着细密的刺痛,心道,可我每次都料不到你竟比我想的还要疯。
钗环卸尽,长发落下,萧不言终于看她顺眼了一些,可她身上繁复的嫁衣却依旧刺眼。
一眼望过去没找到解开衣服的地方,萧不言干脆直接伸手去撕她的领口。
萧景姝还算清醒,记得尚衣监的人等着将这嫁衣收回去,抬手拦住了他。萧不言却以为她不愿脱下这身衣服,伸出的手握成了拳,克制着落在了她坐着的妆台上。
另一只手抵在墙上,他将萧景姝困在怀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在向公仪仇射出那支箭之前,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萧景姝的思绪被这句话震成了一片空白。
她的所有动摇、退缩与胆怯都被这句话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是一股不知从何而生的愤怒。
那支箭毫不留情、准头十足——他的的确确是冲着公仪仇的命去的!
“你疯了!”萧景姝在他胸口狠狠锤了一下,“他是你舅舅!亲的!”
萧不言道:“我不在意这个。”
“我在意!”萧景姝提高了嗓音,“若你真杀了他事情又泄露出去,世人怎么看你?百年之后你娘和你外祖又会怎么看你?!”
萧不言因为她话中透露出的意味心软了一下:“他欺负你,我说过要杀了他。”
“我还说让你别沾手这件事,别杀他呢!”萧景姝怕极了,去摸他的手,“你没杀他罢?没有罢?他要是还有一丝良心就该在你杀他前自我了断……”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萧不言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心中微微一叹。
不该这么吓她的,她是红尘俗世里的人,迷信这些血脉相连的亲缘与仇怨。
“他还活着。”萧不言轻声道,“我把他关在琅琊了。”
萧景姝身子一软,伏在他胸前哭出了声:“吓死我了……若你真因我之由杀了他,我又……我又……”
我又怎么有胆量和你在一起,怎么有颜面说自己并不亏欠陆氏什么。
“若我今日有一丝一毫偏向他,你会不喜。”萧不言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真想杀了他,你又不愿。”
萧景姝抽咽着道:“我就是这样难伺候,看不惯我你走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她却抬起双臂却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鼻尖传来隐隐约约的血腥气,萧景姝吹了吹他胸口的伤,抬眼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痛不痛?”
细微的痒意从胸前蔓延开来,在看到她哭得泛红的眼睛与鼻尖时转为一片酥软。萧不言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比不上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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