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刀斧手们皆是禁军, 威风凛凛,“有人告发太子谋逆,欲弑父自立!方才已从东宫搜出天子裘冕, 十二纹章并十二琉, 证据确凿!
说着拿出物证,就要擒拿柳湛。
“你们这是构陷!”萍萍冲口而出, 不由自主牵紧柳湛。
柳湛却松开她的手,另一只手也放开袖里剑,他未看萍萍,只扭头劝袁未罗:“别申辩了,没用的。父皇既然已经认定谋逆,那就必须有一个人认下裘冕,不然此事没有交待, 不死不休。”柳湛直脖挺背, 微扬下巴, “君臣父子, 孤理应承担。”他顿了顿:“阿罗,帮我照顾好她。”
说罢柳湛主动出列,任由刀斧手擒拿。
太子下诏狱后, 禁军仍封锁东宫,都在传还要搜查同党。天黑掌灯,悬垂的宫灯在夜风里左摇右摆, 晃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东宫的统领并诸位尚宫皆闭门不出。
“怎么办呀银娘子?”因为柳湛托付,袁未罗始终没离开萍萍,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萍萍攥拳,东宫平时太子之下,统领管宫人内侍,政务一般都是蒋望回在跑腿。她捏手指:“蒋兄怎么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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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呀殿帅去哪里了?”
蒋望回到落宫门前才回来,已见过门前禁卫,得知太子下狱,步伐骤快,进书房就开门见山:“殿下怎出这等大事?”
萍萍迎上前:“你怎么才回来?”
蒋望回一怔,自己在溪水边多伫了会。
他阖唇不解释。
袁未罗跺脚:“殿帅救救殿下吧!”连珠炮般讲一遍起因经过,又央道,“殿帅,你人脉广,结交多,能不能多找些大人向陛下进言?废置太子是大事啊!”
蒋望回旋即接口:“此事我已想过,陛下刚下诏,正在气头上,倘若即刻为殿下说话,难免会被疑同党。朝中大人多谨慎,过几日吧,大家都知道储君关乎国本,不可仓促废黜,过几日必定会集体向陛下进谏,劝其三思,我也会多走动,眼下先打点诏狱,尽量让殿下少受苦。”
“有劳殿帅了。”萍萍和袁未罗齐声道谢。
蒋望回抿了下唇,此刻她改口称呼殿帅,合乎情理,无可非议。
他转瞬收起情绪:“应该的,身为署官,理当为殿下全力以赴。”
东宫封禁只进不出,但门前巡逻的禁卫有蒋望回相熟的,偷偷找了帮忙递话,忙活一通,回来已是半夜。
萍萍和袁未罗仍守在书房,烛火跳跃,谁也没有困意。
袁未罗突然一言不发看向蒋望回。
少顷,蒋望回兀地挑眉。
袁未罗点头。
萍萍之前一直在琢磨怎么救柳湛,发现自己就是试图撼树的蚍蜉。她无意识扭头瞟来,袁未罗左转脑袋,蒋望回向右别首,错开目光。
半晌,袁未罗重眺蒋望回。
蒋望回不开口,袁未罗便道:“银娘子,很晚了,你先去歇息吧。”
萍萍直言:“我睡不着。”
袁未罗一笑:“我们答应了殿下要照顾好你,你要憔悴了,殿下出来了我们怎么交待?”
蒋望回亦看向萍萍:“我送你回去吧。”
“是啊,银娘子,别再坚持了!”
袁蒋二人轮流说好歹,萍萍拗不过回了小院。蒋望回一路送她,萍萍原先不让,他慢道:“今晚东宫不太平,我会为殿下守着你。”
萍萍进屋,他就坐在院子里,其实房里不仅萍萍,夕照也睡不着,时不时听得禁卫的说话和脚步声,总有人在来来去去,连那背面的小阁都亮起火光。
书房内,支走了萍萍,袁未罗长出一口气。
他要去做一件独自完成的大事,方才已经知会过蒋望回。
殿下的话提醒了他,官家既已认定谋逆,就必须要有一个人认下大逆不道的裘冕,承担罪责,此事才能了结。
殿下决意认罪,可他有雄才大略,合该将来励精图治,兴邦立事,不该也不能折损在这。
蒋殿帅骁勇善战,将来要保家卫国,做国之栋梁,做不得。
所以他这个冒失又愚笨的废物去认罪最合适不过啦!
袁未罗决定效仿太子方才被押走时,毅然决然的样子,挺胸自背。
他想起自己是个无根之人,这一去了无牵挂,都没有传宗接代的忧虑,步子愈发轻快。
他想蒋殿帅跟随殿下已经十几年,而自己满打满算才四年,惭愧惭愧,还未深厚报答过殿下。
他想,自己经常办错差事,殿下皆只嘴上训斥,没有真罚,不像以前在含芳宫的时候,隔三差五要挨前主子的板子,所以今天这件事不要再办砸啦!
袁未罗是清晨进的福宁宫,萍萍得知消息已经是三日以后了——原来不是太子私藏裘冕,而是东宫的供奉袁未罗,袁公公私下行为,他想唆使太子篡位,尚未实施就被揭发了罪行。官家判了袁公公贴加官。
萍萍问夕照,贴加官是什么?夕照也不晓得。她又去问蒋望回。
蒋望回沉默须臾,道:“就是脸上糊一层纸,把人闷死。”
萍萍伫在原地。
猜到袁未罗这一去肯定是死,但真确定了,还是掩不住伤心。
她捂脸蹲下,蒋望回其实没有讲真话,贴加官要先在桑皮纸上喷一口烧酒,这样贴在脸上才最闷。然后一张一张,贴一层审一回,贴够五层人才窒息而亡。
官家想审讯时迫袁未罗改口,可他从始至终咬定是自己一个人做下的,太子不知情。
蒋望回给萍萍递去一方绢帕。
“我有。”萍萍本来打算直接用袖子擦的,但为了拒绝蒋望回,她掏自己的帕子。既然他已经瞧见了,她不再捂脸,就当着面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难以接受一个自己身边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
没了。
萍萍泪眼望着前面的白墙琉璃瓦,青石路,想起袁未罗曾无数次走过这里,甚至石桌石凳他也坐过,更好哭了。她记得离这最近一座殿里,他还和她说象牙雕的神仙图。
萍萍嚎啕,把瓦上的飞鸟全吓跑了。
蒋望回站定低头,不说话。
就这样,一下午。
……
袁未罗认了罪,案件却未因此了结,东宫前前后后又死了十几宫人,死前皆遭严刑拷打,但均有气节,宁死不冤枉太子。
朝廷里进谏的折子已经日日飞满天。
大人们劝官家“父子一体,天性自然”,官家回“以大义割断私恩,是为天下。”
众官又劝,前朝就有贼臣造构谗逆,倾覆太子,彼时天子日久醒悟,追悔莫及。前车之鉴,官家当引以为鉴。
官家却斥这是暗讽自己晚年昏聩,但又说当今朝廷广开事路,一切从宽,不予怪罪。
朝臣再三上奏,奸宦一己行为,不该牵连太子,无辜被废。
官家却道治下不严,东宫窝贼,太子理当担责。前前后后拉锯争议,三月有余,最后还是废黜柳湛太子之位,移居从玉宫。
柳湛清明关进去,出来已经过了端午。
他被押解到从云宫门口时,瞧见萍萍背着包袱,正站在门口等他。一阵风起,她的一缕鬓发飘到面前来。
柳湛两侧嘴角禁不住扬弧,就知道,他的萍萍会永远陪着他。
萍萍亦注视柳湛,仅仅三个月,他就瘦得只剩下骨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回做决定没有以前那样热血和奋不顾身,来从云宫的路上,竟有一霎冒出个自己都被吓倒的念头:陪他最后一回,再不陪了。
柳湛走近,两人面对着面,萍萍指了指肩上包袱:“私自做主给殿下挑了几件换洗衣物。”
所谓移居,实为幽禁,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备的。
有禁卫在场,柳湛摇头:“你莫要再这样唤我,我已经不是殿下了。”
萍萍没再接话,等禁卫门走了,关上从云宫大门,她才续道:“殿下就是殿下,中宫嫡出,谁有异议?”
这一句仅仅安慰,比起太子,其实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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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愿意他是个润州卖面郎。
柳湛突然笑出一声,笑完许久,那一侧嘴角仍勾着。
萍萍以为柳湛想不开,主动牵住他的手:“殿下,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失志就灰心丧气。”他应该晓得袁未罗认罪的事吧?
“如果殿下此刻寻短见,阿罗他们就白死了。”
柳湛动动手指,五指极自然穿过萍萍指缝,与之紧扣:“我知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别多想了,先坐下来歇会吧。”萍萍拉柳湛进殿休息,见他披头散发,满身脏污,便道,“我去给你烧水洗一洗。”
她说着就松了手去寻水,柳湛原先听她话坐下,闻言站起,慢慢跟来。
萍萍找到殿后水井,只是井上竟然压了一块比井口宽大许多的石头,仿若假山倾倒,她推了一下没推动,正好柳湛走近,就扭头问他:“这井上怎么压了块大石头?殿下能搬开吗?”
“别搬了,”柳湛叹气,“底下全是亡魂,从云宫乃本朝冷宫,历代投井的,被人推下去的,发了疯自己跌落的,都在里面。”
萍萍一想白骨浸泡凉飕飕的井水,顿时不敢喝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柳湛淡道:“这宫里应该有缸接雨水, 煮一煮能用。”
他和她一起搜,在通往偏殿的小路上找见水缸,萍萍就要挑水, 柳湛道:“我来吧。”
萍萍又要生火, 柳湛再阻:“你放下, 我来。”
萍萍蹲着,扭着脑袋盯他。柳湛未言先笑:“三水汤饼不都是我在生火?我自己烧了水沐浴,你去歇息。”
从云宫没有屏风, 但柳湛也不需要围挡, 他和萍萍熟悉对方身上每一处,就在殿内木桶里沐浴。
萍萍悄悄出到殿外, 从云宫里有提前给他们发放的粮食——三袋米,两袋面。
和她来前打听的一模一样。
萍萍早做准备,找司苑司讨了一包易活的果蔬种子偷带进来,这会在后院翻土先种上——发现地里有野荠,意外惊喜,挖够一盘。
看柳湛那边还没好,她又去打扫寝殿, 一摸被褥黏腻得像鱼皮, 便抱了被子出去晒, 床单和被套洗了——好在时值盛夏, 一天就能晒干。
忙完这些时柳湛刚洗好出来,瞧见被单飘扬在阳光里,泥土皆被翻过, 他不由自主旋起唇角,和在润州一样,她总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萍萍转身望向柳湛, 他身着白袍,束着她送的星簪。
她笑着垂下脑袋:“我挑的几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柳湛快步走下台阶牵住她,很合他心意。他从上至下扫过她的袍服幞头:“你自己带了别的衣裳吗?”
萍萍微愣。
柳湛捏捏她的手:“又没人进来,想如何打扮就如何打扮。”
“我以为只能穿宫人衣裳,带的全是袍服……不过我还带了殿下送的月钗!”因为不知道要在从云宫待多久,不贴身携带月钗怕弄丢了。
柳湛另一只垂下的手抬起,抚了下她的幞头:“那明日就不戴这个了。”
萍萍翌日就换戴月钗。
日子一天一天过,夏日多雷雨,虽只一阵,但倾盆滂沱,寝殿的屋顶竟然漏雨,那雨下一会,就恍觉汴河的水连带游鱼要一起灌进殿里。
待雨停,寝殿桌椅床柜,箱具茶几全泡在水里,高过脚踝。好在永远只有他俩,没得旁人,皆只穿亵衣,挽起裤脚,一桶桶舀水出去。最后地面还是滑腻腻的,两人不得不都伏在地上用巾帕对擦,你从东头到西头,我从西头到东头。
也不知擦了多久,一对巾帕拧了又拧,地上才终于半干。
萍萍忙糊涂了,瞅着一块地疑惑:“这刚才不是擦干了吗?怎么还有水呢?”
“这是汗。”柳湛看着她笑,想掏手绢替她擦汗,又想,浑身上下都是汗,擦不干净的,便劝:“这也擦得差不多了,你去烧水沐浴吧。”他顿了顿,“你洗完了我就来洗。”
萍萍沐浴完后柳湛却没有来,她找了一圈,瞥见他在房顶上:“殿下——你在修漏雨吗?”她手放嘴边囔,“小心别摔下来。”
过会又提醒:“天快黑了,要是待会黑了还没修好,就先下来明天再修。”
“好——”柳湛笑着应声,嘴角就没放下来过,没有榔头,他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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