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崽有什么毛病?”
稚童答:“只是不喜欢了。”
老翁再问:“可是要换那只颈间白纹的?”
稚童摇头,重新挑了只乖乖顺顺、无其他颜色纹路的黄鸭, 同母亲离去。
谢成烨本当作民间意趣看,但今日阔别多日,再见到沈曦云, 她却坦荡笃定地相信温易之,联想到成婚后种种, 他开始怀疑自己。
她真喜欢过他么?
最初他就当她对自己的依赖是因为爹娘离世、骤然失去亲人下的移情,因此不以为意、虚情假意地应付。
后来他觉得她应该是真有几分喜欢他的,隐山寺祈福林中绑的红幡见证了这些喜欢。
因此在收到和离书后的那些日子里, 他暗自靠这份曾经拥有的喜欢饮鸩止渴。
恰如漫天黄沙大漠里精疲力尽的旅人,要靠一点可能存在的水源支撑。
但在和离后的今时今日,他失却了这种笃信。
在她毫不在意的行径里、在她平静规矩的话语里。
他疑心那可能的水源是否只是海市蜃楼。
谢成烨眼含期待看她,盼望一个答案。
沈曦云没想到,谢成烨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喜欢过他么?
自然是喜欢过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他这样问,是觉着她没喜欢过他?
沈曦云忽地升起一阵气恼和委屈,不是为当下的自己,而是为前世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最后葬送了性命的姑娘。
为了对谢成烨的喜欢,那个姑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死在一个雨后的夏日,到头来,这人还疑心这份喜欢。
她声音有些闷,反问他,“这重要么?”
谢成烨,已经和离了,他们已经没有干系了,他非要求一个肯定的答案么?这重要么?
为了什么?为了佐证从前那个姑娘有多傻?
傻得没看出他心有所属,只是把自己当成别人?
这分明是奚落和嘲弄。
谢成烨察觉她眉心微蹙,指尖动了动,想为她抚平,但停住了。
他想,她大抵是抗拒再与他有接触的。
“沈姑娘,”谢成烨的话语从嗓子里挤出,“重要的。”
和离后,他才发觉,他比原以为的,更喜欢她。
他不愿打扰她,不愿因为自己与逆党的纠葛牵连她,所以不敢更不能去找她。只能每日绕路靠近西正街街口时,折一支桃花聊以慰藉。
因为见不到她而没有入梦的夜晚,谢成烨靠过去她喜欢着他的回忆入眠。
只是时隔多日和她见面的这三刻钟,他已经开始动摇所谓的回忆。
所以,窈窈,重要的,对他来说很重要。
或许在往后很多个无法与她相见的日子,他要抱着这个肯定的答案支撑度日。
沈曦云不情愿这样,答案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喜欢过,谢成烨的腔调却是非逼着她亲口承认。
她只会觉得难堪。
“既然公子认为这个答案重要,”沈曦云顿了顿,道:“那我便说,我——”
“窈窈。”谢成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她将说出口的答案大概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罕见地叫出许久未说的称呼。
“好了。”
谢成烨打断她。
“这个问题不重要了,你不必答了。”
沈曦云没探究原因,道:“多谢公子体谅。”
“公子方才说有两个问题,不知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见完温易之,她此次出门的目的达到,不想再留在官衙同谢成烨牵扯,迅速问起第二个问题希望早点回答早点离开。
谢成烨却摇摇头,说:“没有了,没有第二个问题了。我已问完了。”
原本是有的,他还想问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但看上去,已经不需要了。
都没有曾喜欢,谈何不再喜欢的缘由。
就算问了,恐怕也得不到答案。
“好,既如此,那我便告退了。今日多谢公子愿意帮我,若是不介怀,明儿我让府上送些谢礼过去。”沈曦云福身,就要招呼候在外边的春和、景明离开。
“我送你。”谢成烨抬步跟上。
走出官衙的路上,谢成烨分神望她,满腹的疑问沉甸甸压在心底。
他喜欢她,想要向她走近,想要剖析自己的心意,但她永远后退避开,这是为什么。
他反复在梦里见到二人相处的场景,无比真实,甚至能和现实互相照应,这又是为什么。
没能说出口的问题充斥脑海。
这几日,他竭力投身在江州事务里,查逆党动向、查燕京消息,用忙碌把这些问题归置在角落,只是一见到她,这些问题就冲破篱栅,吞噬他的心神。
他无能为力。
谢成烨承认,自己拿沈曦云没有半点办法。
任由她牵动自己的心神,占据他的注意力。
“林公子。”
快到门口,正活动筋骨的司法参军瞧见谢成烨一行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向谢成烨打招呼。
谢成烨拱手回礼。
司法参军姓尹,四十上下,面容清癯,他上前几步,“林公子不必客气。”
他虽不知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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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现成为知州座上宾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谨慎小心些总没有错的。
尹参军本想找人讨论对温易之提审的处置,但看见沈曦云也在,放弃议论公事的想法,而是爽朗一笑,道:“你是曹柔的闺女?从前有回曹大夫给我夫人诊病,我还见过你呢。不过那是你才到我腰,转眼就这么大了。”
他对曹大夫敬佩有加,只是不大看得惯她夫婿行商敛财,这几年没了走动。
去岁沈继曹柔意外离世,他心中可惜,不仅在衙门内极力赞成剿灭山匪,还同夫人想过要不要接济沈曦云一二。
没成想,今日在此遇见。
尹参军不想掺和她和林公子二人的感情纠葛,也不好得罪这位公子,只侧面提一提旧日的相识,好歹证明沈家姑娘不是个能任人欺负的孤女。
沈曦云听见她娘的事迹,嘴角笑容真切,“原还有这桩事,倒真是巧了。”
一阵寒暄,谢成烨始终背手在一旁听着。
总算和尹参军告别后,沈曦云走到门口,屈膝行了一礼,“到此处,公子便不必送了。”
谢成烨颔首,没再坚持,而是站在门内,看她上马车离开。
春日杨柳微风,草木在心底疯长。
长安站在谢成烨身后,轻轻摇头,感叹自个怎么老是旁观主子和沈小姐这些事,今晚他可要和永宁一起好好分析。
笑容荡漾在脸颊,被转身的谢成烨捕捉到。
“你作甚笑得这么开怀?”谢成烨问。
长安正了正脸色,“属下只是在想今晚上该吃哪家的烧鸡。”
见谢成烨不信,长安补充道:“主子有所不知,杏花巷口那家老伯卖的烧鸡可好吃了,连永宁都夸,我只是馋了。”
为了圆这个谎话,日暮时分,从官衙回宅子时,长安恳请主子绕路,一同去了杏花巷买烧鸡。
回到秋水街宅院,长安拎着两只烧鸡要和永宁邀功,却见永宁一脸严肃对谢成烨道:“主子,一刻钟前,有人来宅院说要见您。”
“此人自称是隐山寺寺众,有要事要对您亲口说。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永宁知晓长安此前在隐山寺后山发现藏有兵器,因此担忧确实是要紧事,就先将人请了进来。
谢成烨闻言,加快步伐,到了前厅,这位寺众还是个熟人。
此前在侧殿批命解签的人就是他。
老和尚双手合十,“施主别来无恙。”
谢成烨目光探究,“师父口中的要事,不知是何事?”
在他心里,隐山寺早已和逆党声气相通,逆党上门,能安什么好心。
老和尚笑意盈盈,并不介怀他的言语的放肆。
“我是来为施主解惑的,”他眯眼笑,“不过我没法给施主一个答案,只能给一个找寻答案的方法。”
谢成烨听他话语玄乎,问:“解惑?师父认为我有什么疑惑?”
“我来此,是因为未时二刻测算得知,公子当时心中的疑惑我正好有法子解,冥冥之中宿命又告知我,我应该来,所以我匆匆下山,出现在此处。”
谢成烨压下眉眼,未时二刻,那会儿,是他问沈曦云问题的时候,是他对沈曦云变化的态度、诡异的梦境满心疑惑的时候。
他不由心中一紧,鹰隼般盯住老和尚,“那你倒说说,这疑惑如何解?”
“欲窥此秘者,必返因果集会之地,临绝境而心念至诚,阴阳交错之际,世事诸般或可浮现于眼前。”
老和尚淡淡道。
不等谢成烨问,他继续解释,“所谓因果集会之地,贫僧算出,位于江州城南面,临近汴河支流,名唤翠雀山。”
“而临绝境的阴阳交错之际,”老和尚缓缓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寒光冷冽,“濒死之境,即为绝境,阴阳交错、生死同现,可窥见天机。”
他把匕首平放于掌心,呈向谢成烨的方向。
仿佛他或是他口中不可见的宿命在质问眼前人。
去翠雀山,伤自己到濒死,你就能知道一切。
谢成烨,你敢么?
第46章 第46章 第四根刺 窈窈,不该成为被……
“哐啷——”
匕首落在正厅铺设的石板上, 刀身与地面碰撞发出金属特有的锐利声音,余声在空气中回荡。
永宁听见异动冲进来,被谢成烨抬手制止, “出去候着。”
“是。”永宁拱手听令, 余光瞥见地上闪着寒光的匕首和站在厅上显然已经愠怒的主子,悄无声息退出正厅。
谢成烨收回手,瞧着匕首被他拂落在地后依然含笑的老和尚,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从腹腔发出一声冷哼。
“我看上去很好骗么?老贼。”
谢成烨这会儿言语中半点客套都无, 身姿略微前倾, 盯着面前的老和尚。
“你觉得编出这种话就能让我着你们的道?”
他会询问老和尚口中的解法,不过是出于一点好奇, 想听听这故弄玄虚的和尚口里能蹦出什么话,不代表他真信了这人口中的宿命或是天机。
何况这所谓解法如此荒诞。
从前在北地狩猎, 林中猎人会布置陷阱诱导猎物上钩, 陷阱上铺设枯枝树叶等掩盖, 才方便猎物在不经意间落入圈套。
而如今, 这群逆党竟然糊涂愚蠢至厮,做了个毫不伪装的陷阱放在他面前, 指望他明知有诈还跳进去。
荒谬!
见老和尚依然静默在原地不语,谢成烨负手而立,道:“让我猜猜, 这场局,你们从我到江州就开始布置了?先是下毒下药致使我做梦, 再是监视我的行踪,顺带塑造你神机妙算的本事。”
“解惑,”他眼神锐利, “我的疑惑难道不是你们所致么?”
看来他最初的猜测没错,梦境幻象都是人为,是逆党在背后的小动作,目的便是一步步瓦解他的精神。
“至于未时二刻这个时间,便更好猜了。结合你们对我行踪的窥探,大差不差蒙个时间便是。”
还有翠雀山,查出窈窈当初是在翠雀山救的他并非难事,可以作为胡诌的地界。
谢成烨经过话语的发泄,气稍顺了些,坐回八仙椅上,“可笑你们布了这么大一盘棋,自以为能在此刻前来将军,逼我自戕?却小看了孤,更高看了你们自己。”
自伤至濒死就能知道一切,他要是真信了才是让逆党看笑话。
玄学鬼神之事,上一个笃信的魏帝寿已经陨于摘星台,当今皇帝更是亲口批评其为“亡国之相”。
他要是被一个和逆党有牵扯的和尚三言两语说得信了,才是真昏聩。
被逆党如此上门挑衅,谢成烨懒得再装其他身份,他乃淮王一事,逆党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么?
不然,如何设下此等攻心之计?
老和尚终于开口,先念了声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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