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男人,晏乐萦只觉自己被完全圈在一隅之地,丝毫动弹不得。
艰难地转过头去,烛火幽荡,她瞧清了他幽寒且仍旧疏离的眸,所有的娇纵,忽然就偃旗息鼓了。
“没醒。”她听见季砚冷然地对着她耳边道,“你帮我么?”
不是昔年那种将她捧在手心温哄的那种语气,亦不是那般将她视若珍宝的神情。
他淡然,疏漠,藏在如墨瞳仁下的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摈斥。
像是在漫不经心逗。弄一只豢养在笼中的雀儿,没有半分情意,闲来能讨他欢心,平日里若她离得近了又会惹他生厌。
晏乐萦蓦地从心中升起一股闷意,这是她头一次面对他心起波澜,她觉得这是羞辱。
无名火好似又一次点燃了身躯的热度,那股苦辣辛涩的酒水仿佛又一次从喉间滚过,令人痛苦和难堪。
她冷笑,嘴比心快,“找你的虞黛去吧。”
换来的是锁骨之下的豐盈蓦然荡开痛意,男人的大掌拢紧,紧紧桎梏着她,那感受自那兒绵延窜上骨脊,让她蹙起眉尖闷哼一声。
季砚只需稍稍扣住她的下颌,甚至不必使力,软弱可欺的美人就只能乖乖顺服,将脸朝向他,与他对视。
烛焰将要燃尽,宫人们早已被他屏退,无人来续上这烛灯,光影变得昏昏昧昧。
青年帝王的视线如会蜇人的毒蝎,死死锁定她,不容她逃避,直直看进她眼底。他面色阴沉,眯眼冷道:“你很想朕去找别人?”
心境如烛火般明灭,季砚也分不清此刻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想她同从前一般充满爱意地看着他,又想往事早已湮灭,何须追溯?何必在意?
他不再需要她的爱,也不必纠结得到她的爱。
她也不值得被他爱。
“想啊。”晏乐萦的下颌被他捏得生疼,心里的火却在烧,她如此道。
眼见季砚一怔,她只觉得畅快,将这份羞辱还给了他,连带着今日在水月台前的、昨日在凉亭内的,还有数次之前的……
“民女是真的爱过陛下。”她笑着,“可不爱也是真的不爱了,无所谓陛下去找谁——”
虞黛有异,暂不可就这个话题深入,晏乐萦无意将话题挑到此处,干脆随意说个“谁”。
可帝王的怒火自是随心所欲,非她掌控的。
下一刻,晏乐萦感觉扣住她下巴的手不断收紧,他的手本就宽厚,几乎将她脖颈间一片肌肤按住,她被迫倒在床榻间,被男人翻身覆上,死死压住。
“晏乐萦。”
烛火仿佛受了床榻间骤然惊起的动作影响,潮热的气息在空气中涌动,最终盈盈烁烁,焰火熄灭。
室内成了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男人的气息无可忽略,他沉沉埋首在她颈间,音色极为清晰,“旁人,怎比过你有经验?”
晏乐萦只觉浑身僵硬起来,想张手推开他,却被他擒住细腕,不容置喙地引着她往下落。
“还是你来吧。”他道,语含嘲弄,“在江南学了一身本事,该有用武之地,也好指教指教朕。”
明明掌下的体温是那般滚烫,可偏偏他的语气那般凉薄。明明软若无骨的小手能触碰堅朗,可他的心比任何都冷硬。
分明是一副任由她掌控的模样,可晏乐萦心中生不出一丝情意。
想要回避,手腕才抬起就被他察觉意图,死死扣住她的腕骨,让她的手不得动弹。
晏乐萦感到手疼,不自觉握紧,又惹得对方呼吸沉重,他在黑夜中死死盯住她,明明她看不清他的神态,仍觉得蚀骨般的怨恨包裹着她。
雷雨声仍在轰鸣倾泄,一阵又一阵的雷声涌动,带着磅礴无垠之势,仿佛要将她淹没在这无尽的黑夜中。
直止天光微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才终于结束。
*
听了半夜的雨声,身边睡的是早已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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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人,虽然后半夜竟真随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入了睡,却根本无法早起。
晏乐萦一直睡到临近晌午,妙芙唤她起来用膳。
“小姐,早膳不用,午膳定是要用了。”妙芙瞧见她汗湿的鬓发,晓得天热,又小心翼翼询道,“可要奴婢将冰鉴放进来?”
自昏沉中苏醒,晏乐萦有些轻怔。
床榻间浸润的冷傲梅香几乎散得干净,唯在被长发缠绕的手腕上能寻到一丝残存气味,她抬手,只觉手腕酸痛,被已离开的男人握得有了清晰红痕。
“放进来。”晏乐萦的心火又烧了起来,顿了顿,“还有,备水,我要先沐浴再用膳。”
“昨夜不是……”后面跟来的度月道。
晏乐萦抬眼,“再备一次水。”
皇宫之中的一切不由她掌握,但在这一处小小的宫苑里,晏乐萦尚有控制的能力。
尤其昨日传了两婢问话,如今吩咐一传出去,众人立刻准备起来。
昨夜是叫了水擦去腰腹上的黏腻,可今早起身晏乐萦还是有些不自在,再次认真将全身被人有意无意碰过的各处擦洗后,又让妙芙重新熏了香,换过一身清爽衣裙,才叫人一同去用了膳。
“陛下昨日传了奴婢们去回话,问的是娘子可晓得那药的事……”席上,流萤看了眼晏乐萦的脸色,回禀道,“陛下听完之后,并未多言,只是说让奴婢们带路来见晏娘子。”
“是么。”晏乐萦神色平淡,犹自夹了一筷子菜,“那你可如实答了?”
“自是如实。”流萤讪讪道,“娘子对此事并不知情,奴婢们怎敢言诬枉之
语。”
晏乐萦不置可否,只是为妙芙夹了一筷子菜,止住了妙芙要诘问的话头。
她晓得妙芙想问什么,度月流萤数次被季砚留下问过话,昨日的水月台发难,与她们也脱不开关系,何必又在此时装作忠仆的模样。
“娘子……”流萤见晏乐萦不说话,欲言又止,“昨夜,陛下……”
晏乐萦为流萤也夹了一筷子菜,没再多言,“吃菜吧。”
去追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度月流萤无论是谁的人,总归不是她的人。
季砚明确告诉过她,是流萤下的药。
可即便他清楚至极,罪魁祸首甚至就在眼前,他也没有问责。
晏乐萦心想,季砚还有什么非留下流萤不可的理由。
许是早就发现了这两婢是季淮的人,又许是还想唱什么反间计,抑或是还需要她们来盯住她,她管不上这些,任何人都不可信。
她又一次在心中对自己道,在这世上,在皇宫之中,她只能信自己。
“妙芙。”饭毕,晏乐萦又道,“去寻个香膏来,我要擦手。最好是香味浓些的。”
妙芙一怔,见自家小姐正揉着手腕,想必手有些不适——可手酸疼不适,要香膏做什么?不该是用膏药吗?
不过她没多问,和流萤不同,晏乐萦行事于妙芙而言,自是都有其道理。
她应了是便离开,两婢也着人来收拾碗筷。
晏乐萦仍在揉手腕,越揉越生气,回想着昨夜的荒唐一幕,简直气得想痛打季砚一顿。
不是,什么意思啊,他有什么毛病?
她在心中腹诽着,越不去想,脑海里一幕幕却忍不住铺开,明明药效早已散得一干二净,从脊骨窜上来的羞赧还是让她有些别扭。
昨夜被他捉住手弄得满是不自在,气得她口不择言说,就不怕我废了你吗?
“你敢试试?”
回忆里,男人按住她的腕将她抵在床榻间,语气里满是对她的嘲讽。
——显得她非常像个怂包。
不仅如此,他还点评上了,说她技术也不过如此。
“很差。”彼时,季砚眯着眼,深邃的瞳仁里透出几分慵懒,与施压的警告。
那不还是给他舒服上了!
晏乐萦直接气到满脸通红,娇声呵他,“你技术才差,你全家技术都差!”
那会儿,晏乐萦怒意上头,怎么也想不通这句话究竟是怎么触怒他的。
总之这话甫一说完,比她身型高大太多的男人就将她整个压在榻上,几乎称得上是想要为所欲为,火热的大掌一寸寸抚过白腻的肌肤,最后还威胁她说什么……来着?
“再不老实。”炽热的呼吸流连在她锁骨间,荡开酥麻,他无视她的扭动挣扎,眯着眼道,“就不是用手了。”
晏乐萦:……
“小姐。”妙芙将她唤回了神,“小姐?”
晏乐萦“欸”了一声,偏头疑惑。
“小姐不是说想要香膏擦手吗?奴婢挑了盒梅花香的,香气还挺馥郁,难得有梅香能调得这般浓郁却雅致呢。小姐试试看?”见晏乐萦一副游离的模样,妙芙笑笑,将香膏递给她。
“……”
晏乐萦沉默一瞬,认命叹气,懒得麻烦妙芙再去找,接过闻也未闻就开始擦手。
淡雅的香气弥散在空中,幽凉,缱绻。这时,她才稍微一怔,蓦然间竟然回忆起了这股几乎与季砚身上一模一样的合香叫什么名字。
雪中春信。
雪中寻春信,即见寒梅。
许多年前,她曾在皑皑白雪下茫然四顾,皇宫的御花园曲曲绕绕实在太大,路途非遥,可霜雪让人难行寸步,风雪叫人迷失双眼,小小的她竟然真找不到季砚的居处了,急得在原地哭了出来。
可还没哭两声,身后忽然传来清冷声线,有人在轻唤她,“燕燕,过来。”
回头,即见一束梅,也是属于她的那抹春色。
季砚难得穿了件织锦朱殷色的缎面袍子,这颜色艳得像官服,其实对他这么一个生在偏僻冷宫里的皇子而言,颇为出格。
可少年郎的容貌气度天生耀目,这一身在他身上仿若浑然天成,尽显少年意气风发,他合该穿如此明艳的色泽,也将满园雪色点亮,压过寒梅微不足道的那点红。
哦,是了,晏乐萦想了起来。
那日是她的九岁生辰,她从家里偷偷溜出来,想找她的阿砚哥哥陪她庆生,结果将自己冻了个透。
冻红的小手被少年季砚小心翼翼执起,他温柔地一遍遍替她揉搓着手。
这个比她年长三岁的哥哥手掌已变得宽厚,温热干燥的温度传递给她,她曾将他冰封的那颗心融化,反过来,他也在那段岁月中温暖过她。
也是那日,季砚将小小的她背在后背上,她问他身上熏的香是什么。
“好好闻啊,阿砚哥哥,我可以永远闻这股香味,永远都不会闻腻。”
少年时的季砚在笑,那声音在回忆里似梦如幻,他温声回应她。
“是‘雪中春信’。”
*
那声音似乎落在了雪中。
寒来暑往,春秋更迭,雪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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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了,便不再留痕。
门外忽然又传来声响,侍卫来通传,说是陛下身边的内侍差人来送东西。
晏乐萦纷杂的思绪彻底被打断。
她心中一紧,这两日接连发生的事让她的心已经如紧绷的丝线般,唯恐阴晴不定的季砚又毫无章法地乱扯一道,将整根心弦都要扯断。
“送的什么?”在江南当管事的当久了,年少时在宫中收季砚的东西也是心安理得。
本想让妙芙去看,可想了想,晏乐萦自己起身。如今季砚是皇帝,皇帝送的东西自然要亲自去谢恩。
才刚迈出后院走过影壁墙,前院的几个内侍也正走进来,见了她,纷纷见礼。
“晏娘子,这是陛下吩咐奴才们送来的。”为首的内侍笑得一团和气,温和有礼,可脸上却有一道极为狰狞的疤。
晏乐萦微怔,想起这个宦官自己是见过的,而且还挺熟,是从小随侍在季砚身边的内官,小时候她还会称一句“应庆公公”。
只是八年过去,曾经还算壮年的应庆公公不但脸上落了疤,还生了白发,身型佝偻,行步间也有些跛,一副精气神已耗去大半的样子。
“应庆公公。”她不可置信地开口,“您……”
在宫中熬了大半辈子的内侍,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了,应庆的笑容仍旧得体,那双黑眸里情绪藏得比季砚还深,只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却没有开口寒暄。
“晏娘子,老奴脸上的疤难看,您别盯着看哟。”他只笑道,“快看看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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