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的药汤出现在纪淮舟面前。
纪淮舟拧起眉头,为难地看了霍少闻一眼,不抱希望地问:“这药非喝不可吗?”
霍少闻:“是。”两日后的黄昏时分,天彻底晴了,况兆等人终于来到了怀川城。
郑言一入城,便直奔纪霍二人下榻府邸,找到正与纪淮舟议事的霍少闻,单腿跪地向他请罪:“侯爷,属下办事不力,那几个刺客跑了,请您责罚。”
霍少闻倒未露出太多惊讶,只道:“跑了就跑了。”
郑言十分自责,侯爷将如此大的事交给了他,他却没办好。
霍少闻提壶,将煮沸的水倒入越瓷碗中,茶叶在其中沉沉浮浮,他勾唇看向对面的纪淮舟:“殿下,你猜他们是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放走的?”
郑言讶然:“侯爷是说,侍卫中有人跟那些刺客里应外合?”
霍少闻瞟他一眼:“如此明显的事,你还看不出来?”
郑言:“啊?”
跟侯爷在一起,时常会让郑言觉得自己是个榆木脑袋,他虚心向霍少闻请教:“还请侯爷赐教。”
“我们的行程改过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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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来时并不相同,可那些刺客却能精准地埋伏在我们歇息之处,显然早有预谋。他们前来行刺那夜,对每处侍卫布置了如指掌,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郑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纪淮舟看向郑言,问他:“你是何时发现他们跑了的?”
纪淮舟哭丧着脸接过药碗,看着黑乎乎的碗底,一狠心,一口气将药汤全部喝光,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纪淮舟脸皱成了包子,委委屈屈向霍少闻抱怨:“好苦。”
纪淮舟打小就讨厌一切带着苦味的药食。
霍少闻眼中漾起笑意:“殿下今日喝药很乖,这个是给殿下的奖励。”
他张开手,一颗糖静静躺在掌心。
纪淮舟眼睛一亮,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用糖来哄。”边说着,他边迅速从霍少闻掌中取过糖,剥开糖纸塞入口中。
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纪淮舟两眼弯弯,面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霍少闻跟着他扬起唇,打趣道:“殿下是我见过最好养的人。”
纪淮舟笑意盈盈看着他:“养我不费银子。”
两人相视而笑。
在霍少闻的陪伴下,纪淮舟日间睡了一个安稳觉。
然而,接下来几日,霍少闻还是与纪淮舟分房睡的。眼见着纪淮舟一日比一日憔悴消瘦,霍少闻心生疑窦。
他私下找薄天游询问,薄天游摇头:“郁结于胸,他啊,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不知他的症结所在,你与他相熟,或许可试着开解他。”
霍少闻回到纪淮舟房中,纪淮舟放下手中手册,用一双含情目瞧着他,眼弯成月,藏不住的笑意流转,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心事。
霍少闻阔步上前,一把将纪淮舟揽入怀中,嗓音微紧:“你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纪淮舟讶然:“没有啊。”
霍少闻沉眸,轻抚纪淮舟单薄的后背,在心中暗道:“我定会找出你的心病。”
是夜。原来,那是一场梦啊。
木窗不知何时被狂风吹开,冷风卷着雨丝飘入屋中,薄被全被怀里的人卷走了,他几乎没盖东西,难怪会觉得冷。
霍少闻垂眸望向正枕在他肩头酣然入眠的纪淮舟,纪淮舟手脚紧缠着他,身体与他牢牢黏在一处,脸颊覆着一层薄粉,想是没感受到任何冷意,甚至还有点热。
霍少闻看着怀中人,心绪难平。
梦里的情形太过真实,而且……极有可能会在未来发生。
他知道,自己重活一生还选择相信纪淮舟,是极为愚蠢的行为,这无疑是再次将自己的性命交到纪淮舟手中。
只是……纪淮舟心狠,他却到底心存不忍。
于前世的他而言,除了母亲,纪淮舟便是最重要的人。
尽管纪淮舟不过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可他半生光阴尽付于此。无论如何,他也割舍不下那么多年的情谊。明知前路晦暗不明,仍旧义无反顾地再次朝他而行。
霍少闻乌眸沉沉,眼睛盘桓在怀中人一所无知的面庞间。
今生,你可莫要再让我失望。
李昊柏语带歉意:“方才那笨手笨脚的下人将我的衣衫泼了茶,我只好重新换一身衣裳,耽搁了不少时辰。待会儿我请客,诸位殿下可纵情享乐。”
大皇子在外人面前素来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他温声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怎有让您请客之礼?身为东道主,自是我们请才对。”
纪淮舟听着两人来回推辞,思绪渐渐偏离。
不知今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霍少闻?得想办法跟李次见面了……
这个,他恋慕已久的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霍少闻目光掠过几人,登时移开视线。看见这些白花花的身子,他只觉十分不适。
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纪淮舟。
修长漂亮的肩颈、肌理分明的腰腹、匀称如玉的双腿……一点点取代了方才留在眼底的画面。
就在这一瞬,熟悉的燥热感袭来……
霍少闻心底的猜测被证实了——
只有纪淮舟能挑起他的欲|望。
他彻底栽了。
第 33 章 第 33 章
纪淮舟听闻霍少闻去抱玉阁的消息时,正卧于榻间翻阅书册。
周照吉抬眼偷觑纪淮舟,但见他面容平静,眉目低垂,眼睛快速浏览着书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旁人若看到纪淮舟这般模样,定会以为他将此事没放在心上。只有周照吉知道,这样的殿下才是最可怕的。
殿下越是生气,反会越像个没事人一样。
周照吉不由得暗恼,在心中大骂霍少闻。前脚刚跟殿下做了那事,后脚就迫不及待去逛青楼,他把殿下当什么了?
纪淮舟醒时,已不见了霍少闻的身影。
他心情颇好地伸了伸懒腰。
昨夜,在他的连番攻势之下,霍少闻抵挡不住,答应尝试着去喜欢他。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霍少闻最后的挣扎罢了。
霍少闻早已爱上了他,如今只是在为自己寻找借口而已。
纪淮舟转眸,看见床旁高几上放着一碗清水,他唇角微扬,霍少闻如今倒是比往日更细心。他抬手取过水,动作间,察觉到身后泛着微微凉意,疼痛减缓许多,看来霍少闻给他上过药了。
他润了润嗓,起身走下床榻。
周照吉听见屋里动静,推门而入。前几个月,一直都是霍少闻伺候殿下的起居,他都没能碰到殿下,如今总算是能再次伺候殿下了,周照吉喜滋滋走到纪淮舟身旁。
还未走近,他就透过殿下松松垮垮的里衣,看到了许多他不该看的痕迹,周照吉心中一惊,低声问:“昨夜他来了?”
纪淮舟点头。三人坐在屋中,阳光掠过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竹帘,在纪淮舟衣间印下一条条浮动金光。
纪淮舟沉声开口:“应子越是东昌派到我身边的细作。”
况兆大惊失色:“什么?可我瞧着他对殿下忠心耿耿啊!”
况兆难以置信。况兆来回踱步。况兆自言自语。
“他竟然是细作?”
“亏我还把他当好兄弟。”午后,两人踏出府衙,雨势已转小,细细雨丝被风吹得斜斜飘洒,如同悬在空中的纱帘。
纪淮舟露出笑容:“雨总算是小了。”
霍少闻问:“饿了吗?”
两人起身后便赶来府衙,一口饭也未用。纪淮舟揉了揉瘪瘪的肚皮,点头:“饿了。”
霍少闻一把抱起纪淮舟,将他塞到马车里,道:“我们这就回府。”
纪淮舟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马车里了。他看向钻入马车里的男人,默然片刻,嘱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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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不要随便抱我。”
“殿下腿脚不便,我抱殿下上马车是理所应当之事。”霍少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殿下心中有鬼,才会觉得我抱你不妥,可在旁人眼中这再正常不过了。”
纪淮舟迟疑地看向霍少闻,目露怀疑:“是吗?”
霍少闻捏捏他的脸:“本侯还会骗你不成?”
纪淮舟眼睛微眯,警惕地看向霍少闻,眼神中是满满的不信任,像一只竖着耳朵的小兔子。
霍少闻大笑着揽过纪淮舟,在他耳畔低语:“殿下,你真可爱。”
吻如雨点般落在纪淮舟额间、脸侧。
纪淮舟身体一僵,随着轻柔的吻一个个落下,他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抬臂揽住男人脖颈迎合对方。
男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传入纪淮舟耳中,敲着纪淮舟的头颅,令他晕眩不已。
昔日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悉数实现,这一切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梦,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醒来。
“这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纪淮舟被况兆的碎碎念逗笑了,声音中含着笑意,制止况兆:“别念了,念得我耳晕。他对我嘛,倒的确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只不过——”
纪淮舟语气一转,面露森然:“他忠心得过了头。”
周照吉怒道:“在宫中他也不放过你,真是畜生!”
纪淮舟扫过满脸愤恨的周照吉,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解释了。
“日后莫要这样骂他。”
纪淮舟目光柔和:“我们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没有强迫与威胁,我与他欢|好是情之所至。”
周照吉一愣:“殿下……”
纪淮舟低笑:“我巴不得他夜夜来玉洛宫呢。”
周照吉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纪淮舟,茫然道:“你该不会是应子越假扮的殿下吧?”
“乱说什么!”纪淮舟屈指敲了敲周照吉额头,做完这个动作,他忽觉有几分熟悉,仔细一想。
这不是霍少闻往日常对他做的吗?
纪淮舟无奈一笑:“我与霍少闻是两情相悦。”
周照吉两眼呆滞,他此刻唯一的感受就是——
天、塌、了。是他父亲送他的那把,也是上一辈子他死时用的那把。
一只苍白的手握着匕首,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霍少闻感到一阵彻骨的冷。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森冷的眼,霍少闻浑身发寒,上下齿相撞,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
“为……为什么?”霍少闻艰难开口,“你不是说喜……喜欢我吗?”
纪淮舟嗤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抽出他胸膛的匕首,鲜血四溅,落在纪淮舟白皙面庞间,为他添了几分阴狠。他身处霍少闻下方,却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望着霍少闻,轻启唇瓣。
“不过是骗骗你而已,你还当真了。”
他抬手抚上霍少闻的脸,目露怜悯:“要怪就怪你太蠢,我说什么你都当真。”
冷风沿着霍少闻胸口破开的大洞呼呼地往里灌,霍少闻眼神逐渐涣散,他掐了掐掌心,奋力撑开眼皮,看向面前那朵嗜血毒花,“嗬嗬”一笑,猛地扑下去掐住对方脖子。
“这一次,我绝不独自赴黄泉,你同我一起死吧。”
谁料,手伸向前方却扑了空,他什么也没有碰到。
炽热的火焰在霍少闻胸口燃烧,周身弥漫的冷意被彻底驱散,霍少闻怒不可遏,四处找寻纪淮舟。
睁开眼,横梁上的祥云瑞兽扑入眸中。
霍少闻一愣。次日,霍少闻踏进纪淮舟营帐,纪淮舟还处在昏迷中。
霍少闻瞧着面白如纸的纪淮舟,不顾医师劝阻,直接吩咐众人启程前行。
他带着纪淮舟先走一步。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面露痛色的纪淮舟躺在霍少闻怀里,霍少闻扬声喊:“快点!”
“驾!”车夫重重的扬鞭声响彻行云,马儿长嘶一声,扬蹄奔跑。
马车愈发颠簸,血水自霍少闻肩头渗出,玄色衣衫被沁出大片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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