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都在告诉池倾——这世间从未有过起死回生的方法。
就连长命花,都得在人一息尚存的时候喂下,更罔论其他?
因此在听说谢衡瑾起死回生的消息之后,池倾才会如此嗤之以鼻地笃定,这背后绝对有人在装神弄鬼。
可是……如果不是死而复生,那与过去画中一模一样的银叶谷,那与她真身树叶一般无二的信物,又是银叶谷主从何得知的呢……
池倾倚着车厢,额头用力撞了撞墙壁,下一瞬,却只听外头的白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紧接着,全车一个突然的顿挫,便猛地向下俯冲而去。
白马飞行时向来很稳,池倾毫无防备,差点就直接冲出了车厢。她用力掰着门框,看着帘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讶然道:“怎么回事?!”
此刻白马已在瞬间将下落的速度提至最高,一边扇动双翼,一边发出了声雀跃的呼呼声,池倾微怔:“是见到熟人了?”
可是这里……也不是芳草州或是戈壁州的地界,哪里会有白马熟悉的人呢。
心中正疑惑,白马忽然冲破最低的云层,在其下妖族的惊呼声中,直接越过城镇落到了城郊的一条荒道上。
白马一个急刹扬得烟尘四起,呼噜噜地甩着头哼哼。
池倾掀了帘子下车,顺手拍了拍它略作安抚,视线却茫然地在眼前空荡荡的荒道上停留了一会儿。
——没有人。
因她故意下令让白马绕了路,此刻他们所在之处并非通往戈壁州的必经之地,而是大荒州一处相对贫瘠的乡镇小道。
此时虽是晚夏,大荒州的空气中却还仍带着一点闷热。池倾在路中间站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马儿的鬃毛,轻声喃喃:“你刚刚在这里看见了谁吗?”
白马重重出了一口气,低头咬住池倾的衣袖晃了又晃,直到晃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重重地闷闷地落到地上。
——是浮生一梦。
池倾垂着眼,无声盯了它好久,才俯身将它拾起来。
许是弯腰的角度不对,总觉得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微有几分尖利的刺痛。
如果是白马看到的是谢衡玉的话……他此刻,或许是在故意躲着她了。
池倾想起自己离开七苦幻境后,接到的那几条来炆送的消息——他当时告诉她,谢衡玉离开幻境之后依旧打算返回戈壁州,也答应了继续替妖族改善机甲术。
那个瞬间,池倾说不清自己心中那种酸涩却又松了一口气的感受,究竟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
她紧了紧手中的浮生一梦,水晶有些锐利的边角微微陷入她的掌心,令她不可遏制地想到七苦幻境中,这块水晶被覆满了鲜血的样子……
思绪纷乱,脑海中的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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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得厉害,与谢衡玉和藏瑾有关的一切,仿佛两股完全想法的力道在互相牵扯。
池倾将浮生一梦重新收回储物链,再次看了一眼身后荒草萋萋的小道,抬手拍了拍白马线条流畅的颈。
“他走了吗?”她轻声问道。
白马歪了歪头,纯良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用力甩了两下尾巴。
池倾点了点头:“那……我不跟他一起回去了。”
她在白马困惑的视线中,捧着它的头安抚地摸了摸:“我们现在……可能不太适合见面。啊,具体的这些事你应该想不明白,但是……你能将他安全地带回花别塔吗?”
白马眼底的迷惑更浓了,而池倾却只是放下手,后退了一步大声对白马道:“听话啊!你在这里等他,等不到他,你也不许回来了。”
白马哪里知道池倾这句话是想说给藏身在暗处的谢衡玉听,理解过来之后,它当即抬起前蹄发出了一声极其不满的嘶鸣。
池倾躲闪了一下,轻轻哼笑起来,那笑声并不如她从前那样轻快明亮,底色仿佛也带了些忧愁。
她再次拍了拍马背,独自走过小道,往不远处的城镇跑去。
池倾想,算一算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谢衡玉或许会比她早个两日回到花别塔。
到那时候……他们应该都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吧?
但其实,她也不太确定。
夏季黄昏的风吹过路边的荒草,白马在这无人的道中烦躁地等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跑到小道尽头的树林里,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嘶鸣。
许久,林间才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谢衡玉月白色的身影慢慢自树影后显现。
白马又大又亮的眼睛望向谢衡玉,疑惑地侧了侧头。
若非这人身上的气息与它记忆中类似,它几乎要怀疑是自己认错了人——许久不见,眼前这男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虽然穿着还算清洁,但也并不如最初相见时那样细致讲究。
可是,这些外在的变化,与他身上那种濒临崩溃的阴苦气质相比,仿佛又不值一提了。
是的,阴苦……很难说清这种氛围给人带来的感觉,就仿佛是一个人顶着一朵挥之不去的乌云突然出现在了节庆时的街道上。虽然那阴云并没有妨碍到他人,但光是看着那张脸,就让人生出一种阴湿而酸苦的感觉来。
白马觉得,它看着此时的谢衡玉,比……比被迫吃了七八根苦瓜更让人难受。
灵驹自出生起就别性格开朗的芳草州圣主养得娇气,后来跟了池倾,她也是天天笑嘻嘻混不吝的样子,半点不好看的脸色都没有当着白马的面露出来过。
因此,它并不太理解人类的负面情绪,更没办法像池倾的猫猫狗狗一样摇着尾巴撒娇安慰。
白马盯着谢衡玉,非常烦躁地用头顶了顶他的胸口,然后鼻子里发出呼噜噜的响声,将脑袋直接扭到一边去了。
谢衡玉抬起手摸了摸白马的脑袋,很轻地说了一声:“她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设法找他……但给他留了一匹马。
谢衡玉苦笑了一声——他总是不懂她。
时间一晃而过,即便池倾在大荒州小镇借的飞马速度再慢,三日不到,好歹也将她安安稳稳地送回了花别塔。
频繁出入幻境让人很容易忽略时间的流逝,而真的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池倾才恍然意识到,此刻距离她与谢衡玉一同离开戈壁州那会儿,竟然一过去了数月。
彼时还是初春时节,雪山下的湖泊也不过刚刚化冻,而如今连长夏都即将过去,空气中只剩下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暑热。
池倾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可她此刻手上握着留影石,心上记挂着谢衡玉,双足刚踩上花别塔的天顶,便无可避免地生出一丝物是人非的慌乱来。
幸而阮鸢和朗山比她回来得早得多,瞧见天顶上的动静,一早便带了一群宫侍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唔汪汪汪!”朗山在花别塔时依然最喜欢保持原形本相,狗子最先从花房的窗口瞧见池倾的车马,当即噌地一下蹿了起来,一口叼住黑猫的脖颈撒丫子往楼顶跑。
小黑猫毕竟也不是幼崽,最恨朗山咬着自己的后脖子,一路逮着机会就挥爪子扇朗山巴掌。可等真瞧见了池倾的人影,这黑毛团团却学乖了似的,安安静静被朗山放到地上,迈着轻盈的脚步欢快地冲到池倾身边。
在一猫一狗后面,宫侍端了各种琼浆玉露、花果点心迎了上来,甚至不用阮鸢打眼色,便真情实感地“哎呦呦”了起来。
“几个月没见圣主,圣主都瘦了。”
“……但圣主这张脸还是这么好看,果然是天人之姿。”
“圣主风餐露宿一定累坏了吧,一会儿去暖泉松快松快,阮鸢姐姐什么都准备好了。”
“圣主还是先尝一口玫瑰葡萄吧,今年的葡萄可太甜了,圣主再不回来我们都要炫光了。”
池倾跨下马车的脚步顿了一下,重新回到这种纸醉金迷的日子里来,她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好像……并没有从前那样开心了。
她的目光下意识从猫猫狗狗、玫瑰葡萄、美人宫侍的脸上移开,最后望向人群外的空地,眨了眨眼睛。
星眸中带了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失落。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如往常每一次远行归来那般抱起小猫、撸撸小狗,侧头咬下一口剥了皮的水果,然后一边被人群簇拥着往寝殿走,一边分出些心思听阮鸢汇报花别塔的近况。
只是这一次,阮鸢却只是走在池倾身旁,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没有开口,池倾竟也出着神一般地什么都没有问,两人间过于沉默的气氛令其他宫侍也无所适从地噤了声,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池倾一直等着她们提及谢衡玉,可越是没人说,她便越觉得是不是谢衡玉根本没有跟着白马回来——他怎么会出现在大荒州的偏镇?是不是她理解错了白马的意思?还是他根本不打算回来了?就连对来炆说的那些话也不作数了?
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气,是啊……没有人会在被当做替身之后依旧无动于衷,何况这两个词对谢衡玉而言一早就是心病,他……他不想见她才是正常的啊。
池倾走入寝殿,将自己重重摔入柔软的床榻上,小臂疲惫地挡住眼睛,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路上,盘算了好久关于谢衡玉的事情,现在却发现这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心里,却也一点儿都不轻松。
“圣主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阮鸢立在床边看了池倾好久,久到她几乎以为池倾都要睡过去时,才听到榻上的人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池倾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从袖中掏出那没留影石:“这里,有我很想看,却不敢看的东西。”
阮鸢小心翼翼地弯腰接过,捧在手心仔细地端详了一下,问道:“这里面的信息,可是与魔族之事相关?”
阮鸢前些日子,虽一直被公仪家囚禁,并不知晓妖族相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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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天回到了花别塔,她依旧肩负花别塔大总管之职,早就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了解透彻。对于池倾前往银叶谷问的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却不曾想,池倾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摇了摇头:“不仅关于这事……可能还有关……”
她叹了口气:“有关一位故人。”
阮鸢甚少听见池倾用这种语气谈及谁,愣了一下才谨慎地试探道:“是……您原想用长命花所救之人吗?”
你看,人与人一旦相处久了,许多事情即便深埋在心底,也算不得秘密。
“是他。”池倾从未与阮鸢提及藏瑾,这是第一次。
阮鸢想了想,没有直接问池倾为何不敢看留影石的影像,只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很在意那个人么?”
“在意的,”池倾怔怔看着床顶,“怎么会不在意呢?”
阮鸢道:“那您的这份在意,算是喜欢么?”
在公仪家的那一系列事情后,阮鸢与池倾如今的相处更像是姐妹了。她问得认真,池倾也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只是沉思了许久,才勉强道:“我并没有在敷衍你,但是阮鸢……我可能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喜欢。”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年,妖族关于长命花所有的记载都是有错的,唯一正确的那个炼花之法……其实是我在梦中所得。”她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在曾经无数个日夜反复折磨过她,却无人了解的秘密。
“那些梦,像是我与我的对话。我知道如果要炼成长命花,必须要有强烈的,留住一个人的心。我以为我对他……是有的呢。可第一次炼花却失败了。后来,梦里的那个我又对自己说,如果是这份心念不够坚定,就得献上一些东西让长命花相信我才行……”
池倾挽起衣袖,将手腕上的幻术撤去,露出其下纵横交错的伤痕:“血祭这种事情,不论用在炼器还是炼物上,都是最常见的方法了吧。我其实心里早就知道该这样做……可是呢?我那时却迟疑了。”
池倾眼底流露出几分茫然和恼恨,黑眸颤抖着,还有些许看不清的苦涩:“第一次,我其实就知道最保险的方法是以血为祭。可那时我却下意识地抱着侥幸的心思,忽视了这个念头。第二次……我又犹豫了许久,才真的下了决心……”
“如果不是这两次犹豫……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喃喃道,“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这一次修仙界之行,对于池倾来讲也是不小的损耗。这寝殿的床榻非常大,此刻她穿着简单的淡青色长裙抱膝坐在那里,活像是一团焉巴的小草。阮鸢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最终也脱了鞋坐到她身旁,用力地搂住了池倾。
“老天,圣主您怎么会这样想?”她有些怜惜又有些吃惊地说,“您没有任何义务用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救他,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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