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为言霁让开了一条道,收起了爪牙。金吾卫见此以为是这一切都是小皇帝故意设计困杀王爷的,在言霁朝顾弄潮走去时,纷纷面露困兽般的凶狠,用尽全力提刀指向他。
顾弄潮未置一词,那双眼黑得连光都照不进去,染血的脸在昏暗天光下显得诡谲阴嫠,将清冷华贵衬出一股病态感。
“皇叔。”言霁停在刀戟的尖刃前,看着眼底无神的顾弄潮轻轻唤了一声。
握着剑的手颤了下,那双眼缓缓地半阖下,羽睫轻落,他就像被困在雾障中,如墨的长眉轻拢,面色浮出挣扎般的痛楚。
“放下。”出口的声音喑哑,但很清楚。
金吾卫不甘心地将兵器收了起来,眼看着让他们恨不得噬血剔骨的少年天子擦过肩走近王爷,时刻警惕着对方发难。
但没有。
言霁蹲在顾弄潮面前,仰头看着顾弄潮,说道:“我已经拿到柔然巫师的下落,再过不久,你就可以摆脱它了。”
顾弄潮伸手碰了下言霁脖颈间的伤口,问道:“痛吗?”
白鹭飞过青灰色的苍穹,风动时将浑浊的空气稍作洗刷。
“不痛。”言霁将头靠在他膝上,鼻尖是浓郁刺鼻的血腥肃杀之气,他从中辨认出属于顾弄潮的清苦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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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嗅着道,“比起皇叔当时看我的眼神,身体上的伤都感觉不到了。”
当时他只觉如坠冰窖,忘记了利刃刺破血肉的痛感。
原本言霁以为自己会因睹见顾弄潮的秘密而心生怨愤,可当内心情绪平复后,感觉到的是类似麻木的疲惫,他在顾弄潮身上消耗了太过感情,已经无力再去计较太多。
零星十几只孤狼弓着身后退撤离,远方林木间的斗篷人阴影下的眼涌动暗芒,在下属禀报风灵衣并没履行承诺后,猛地一锤树干,吩咐撤退,率先离开。
风平浪静后,医师颤巍巍过来,给顾弄潮喂了一颗漆黑苦香的药丸,对言霁说道:“陛下,趁这会儿王爷还清醒着,赶紧回去吧。”
言霁认出了他,是当年负责母妃身体的步太医。
步太医面对言霁审视的目光,腿一软跪在地上埋首下去,正要为自己解释一二时,言霁收回目光道:“回去吧。”-
“此咒前期会潜伏五年,这五年属于可转移期,五年过后,便会在寄主身上现出种咒的种种特征,后肩胛会出现血色的白华花纹,在花纹扩散变大的同时,症状渐渐加重,从时常感到疲累头疼,到喜怒不定失眠多梦,再到后期,无法自控被欲望驱使失去理智。”
屋廊下步太医刚给皇帝脖子处的伤上完药,就在言霁接二连三的逼问下,不得不将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道出,只不过,言霁依然感觉步太医有所隐瞒。
再度逼近一步,言霁冰冷直视着他,幽幽道:“步太医家中有妻有子,消失这段时间,恐怕没少回去吧?他们可知帮你隐瞒行踪,罪责同等,乃欺君之罪?”
步太医悻悻笑了两下,眼神开始左右飘移。
“为什么会走不了?”
分明盛夏,步太医额头却直淌冷汗,见无人来助自己,只得坦白:“这是白华咒后期的一种症状,不过陛下不必担心,等过几日,就能消退。”
言霁皱起眉:“照你之前所说,每一样症状都会加重,现在只是半身无法动弹,是不是再等一年、两年,摄政王全身都动不了了?”
“不不不。”步太医赶忙道,“臣敢保证,确实只有双腿动不了,这是因为腿部离白华咒寄宿的后肩脊最远,血流不畅导致的,而其他离白华近的地方,则会显更加健硕。”
回到屋内,正见梅无香推着顾弄潮去浴房,轮椅中,顾弄潮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染血的衣袍,此时正面无血色闭着眼,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远远看去,像是没有呼吸的精致人偶。
“朕来吧。”言霁走过去,梅无香很自然地将轮椅推给他,看了眼依然闭着眼的摄政王,说道:“属下还有些事要办,就先劳烦陛下照看王爷了。”
猜出他是要去追查狼群的后续,言霁道了声:“好。”
目送梅无香离开后,小厮来说浴房已经温好热水,言霁推着顾弄潮来到浴房的窗格旁,拉着顾弄潮的手将他身上的衣袍褪下。
原本言霁只打算脱了外袍就好,可发现中衣也浸了血水,只好将顾弄潮的衣服都脱完,转身去试过水温后,半抱半拖将顾弄潮弄进水池里。
看着顾弄潮劲瘦得衷,但一掂量却发现并非自己轻易就能抱动的,言霁憋力憋得脸都红了,一将人弄进水里,徒然失重,连带着言霁也摔了进去,溅起三尺高的水花。
摸索着攀上顾弄潮的肩膀往浮出水面,言霁大喘了口气,头顶雨帘似地往下落水,言霁抹了把脸,将湿漉漉缠在身上的头发拨到脑后,待再睁开眼时,竟发现顾弄潮不知何时清醒了,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莫非是刚刚动作鲁莽,将人弄醒了?
言霁张了张嘴,正想道个歉,身体兀地被拉动着在水里一转,后背重重抵在池壁,紧接着顾弄潮的气息压迫上来,言霁一瞬间就像猫被捏住后脖颈,不敢乱动了。
顾弄潮握着言霁的手腕往上一提一压,掀开羽睫含着点笑意道:“你在诱惑我吗,陛下?”
听到这话,言霁的脸比先前还红,他不清楚顾弄潮的脑回路是怎么转到这上面去的,但这不妨碍言霁认为顾弄潮脑子病胡涂了。
“我是打算给你洗个澡,你既然醒了,就自己洗吧。”言霁想抽手,但桎梏手腕的力道变得更紧了些。
顾弄潮倾身压下,在他唇畔亲吻了下。
也不知是水太热还是天气太热,言霁脑袋嗡嗡的,在顾弄潮贴过来亲他嘴的时候,言霁将头扭向一旁,看着泄落阳光的窗扇,羞恼道:“白日不可宣淫。”
他们贴得很近,近到水流都没有缝隙穿过,以至于彼此任何动静都能察觉到。
顾弄潮没亲着言霁的嘴,就顺势将吻落在侧过去的颈窝,在他说那话时留下一朵绯红的落梅,闷声笑了笑,伸手覆住言霁清亮明净的眼,低哑着说道:“现在天黑了。”
摄政王只手遮天,说什么便是什么。
言霁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又遏制不住地沉沦,他的眼睛被顾弄潮用发带遮住,好似这样,就真让他觉得天已经黑了。
细尘在窗格下的光线中片翩跹飞舞,光线逐渐消散,外面也真的天黑了。
第82章
天还未亮, 言霁就睁开了眼,他打算趁顾弄潮还在睡,去做一件事, 可言霁刚一动, 搂在腰间的胳膊便收紧了些,耳畔传来低沉好听的嗓音:“要去上朝了吗?”
现在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 言霁算着耽误不了多久,态度强硬起来,将顾弄潮的手拿开, 说道:“摄政王便好好休息吧,今日的病假朕也允你了。”
顾弄潮并不松手, 凑过去贴了贴言霁的脸:“多谢陛下, 不过陛下应该再清楚不过,臣现在无碍了。”
那双透彻的眼眸睁开, 盈着笑看言霁:“陛下躲着我,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言霁一哂,起身就要坐起, 转瞬间便被顾弄潮压着, 顾弄潮黏糊地亲他, 亲得言霁喘不过气,担心顾弄潮越闹越精神,言霁极力去伸手, 够床头系着摇铃的绳。
在顾弄潮的手往下移时, 一阵空亮颤荡的铃声被摇响,外面传来脚步声, 顾弄潮不得不停下动作。
顾弄潮看着面色绯红, 眼润秋波的少年天子, 轻轻笑道:“陛下认为有人来了,臣就不敢了吗?”
自然是敢的。
这摄政王府都是顾弄潮的人,他们就算看到什么听见什么,也会装聋装瞎立刻关上门离开,言霁怕顾弄潮真会如此,稳下心神故作镇定道:“至少现在不会。”
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秒,顾弄潮嘴角翘着笑侧躺下,在言霁整理好衣服下床时,说道:“陛下做完其他事,记得去朝堂。”
“知道了。”
婢女进来伺候,看到言霁在屋内,并无多余表情,伺候梳洗完,言霁走前回头看了顾弄潮一眼,见他又闭着眼睡着了,那对修长眉宇微皱,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却是嗜血般的朱红。
一看就并不健康。
昨日不应该由着顾弄潮乱来,言霁在门前停顿了下,折返回去,背对侯在门口的婢女偷偷亲了下顾弄潮的脸,起身时,撞进那双深邃的眼中,蓦地脸色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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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顾弄潮竟然并没睡。
“陛下再不走,臣就舍不得你走了。”
言霁脚下着火,飞快离开了房间。
言霁并非去做别的事,而是带着风灵衣的玉佩去了趟飞鹤楼。飞鹤楼大门紧闭,言霁让影五带着自己破窗而入,直奔老鸨的卧房。
敲门声响起时,老鸨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顶着刚睡醒的蓬乱头发就来开门,一看门前站着的人是谁后,瞌睡去了大半,艰难扬起谄媚的笑容,哆嗦道:“奴家不知陛下大驾,有失”
“你可认得此物?”言霁拿着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老鸨的话顿时就戛止在了喉咙里,直愣愣地接过玉佩细细抚摸后,一改态度,问道:“陛下从何处得来的?”
“自是风灵衣给的。”言霁蹙着眉,“你在质疑什么?”
老鸨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低眉垂目叩下头:“飞鹤楼任凭陛下吩咐。”
半炷香后,言霁理清了飞鹤楼的信息网罗布,这飞鹤楼算是双面间谍,初始资金是柔然投资的不错,但后来时不时反向窃取柔然的国政泄露给大崇。
乞伏南盘本是派风灵衣来接管飞鹤楼,可也是在风灵衣来之后,飞鹤楼彻底脱离了管控。
“陛下此番造访,是想要飞鹤楼做何?”老鸨讨好地给言霁续上茶,试探道。
“朕要你倾飞鹤楼之礼,在五日内查到柔然巫师具体所在,以及他的全部信息。”言霁冷眸看她,“会有人跟你接手,你只管去查就是,不要打草惊蛇。”
“这是必然。”老鸨笑容有些勉强,“只是五日未免”
言霁站起身,一身锦袍垂地,身姿如松如兰,桃花眸映着老鸨褶堆的脸,说道:“等不了太久了。”-
岭南一事牵扯出朝廷下方的州县贪污一事,直到现在也还闹得沸沸扬扬,随着时间的推移,查不来贪银的数量也与日俱增,而经过大理寺的调查,最后这些银子,都通过康乐郡主的商行,流通向了柔然。
朝堂骚乱,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那批臣子,也都愤然要求柔然必须给个说法,否则就只能兵戎相见。
下了朝,肖相到御书房找了趟言霁,邀请他去丞相府让逆子再单独向他请罪一次,言霁多少知道肖相的意思,若是他不开口,肖靖南目前这种情况,在京城定是混不下去的。
看肖相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几岁,言霁口头上答应了他。
说到底,岭南之事也非肖靖南之错,怪就怪在肖靖南做事太以自我为中心,这是为官者最忌讳的一点。
顾弄潮病倒,言霁自觉地包揽了每日的奏折,处理完朝事已经下午了,他从御书房出来,瘫在软榻上由木槿扇着凉风,忽然门外一声响动,木槿很自然地借口去换冰鉴,避开了暗卫。
影一出现在屋廊下,禀报道:“陛下,前两天薛迟桉确实并不在太学院,听典学说,薛迟桉称病卧床,直到今日才出现在学舍。”
气候热得言霁心浮气躁,但在这一刻,奇异得心如止水
漫长的死寂后,言霁闭上眼道:“顾弄潮也在找穆王世子,如果真是他,你派人去跟他提个醒,我们能查到迹象,梅无香未尝不能。”
“是。”
影一应后,却并没走,无影卫这些年除了跟言霁交流,几乎没有任何互通之人,薛迟桉是唯一一个,被言霁亲自送到无影卫培养的人。
影一难免挂心:“陛下,若他真是穆王世子,您”
“是就是,每个人都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在他没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前,朕自会护着他。”毕竟,这是他将薛迟桉带进宫时,承诺过的。
只是不知,自己算是他的哥哥,还是叔叔。
想到康乐在幽牢对母妃的揣度,哪怕言霁觉得荒谬无比,但此事依然像一根扎在心里的针,一想起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若有时间,他想跟薛迟桉好好沟通下。
离跟飞鹤楼约定的五日之期还剩最后一日时,言霁思及肖相三朝元老,为大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终于舍得从冰鉴旁挪了脚,叫德喜备好马车,出宫去了趟丞相府。
马车还没到,丞相府上上下下就已经等在门外了,来往路人在威仪气派的相府门前好奇驻足,暗暗讨论是何人如此大驾,竟劳动整个丞相府相迎,没一会儿,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缓缓停下,只见车上下来的竟是个锦衣襕衫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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