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位爷不是嫌花红了,就是嫌草绿了,一径地鸡蛋里挑骨头。
连门房上的狗,因为在他经过时叫了一声,差点儿成了锅狗肉汤!
两人苦着脸,你推我、我推你的,谁也不愿去水房近身伺候。
恰此时,一个小孩儿一溜烟儿跑进来,累得气喘吁吁。正是外院儿的跑腿儿青锋。
陌山斥他:“嘘——小声些!爷在里边儿沐浴,扰了他清静,你有几条命来赔?!”
青锋却不怕,掏出个信封,笑嘻嘻道:“两位哥哥,此物正是我们的救命符呀!府署的杨大人说,爷只要一看到这个,保准儿高兴!”
原来谢临川不高兴,不止连累得他们怨声载道,连杨松也是绞尽脑汁、上蹿下跳。
平林、陌山虽有些疑惑,但杨松自来稳妥,他二人就把信封送了进去。
谢临川正在浴池中闭目养神,听闻有信,就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平林看得真真儿的。嘿,这一眼,真跟钉子似的,瞧见了就挪不开了。
谢临川勾了勾唇角,怀中乱抓的那只猫儿忽的不见了。
他腾的起身,用巾子胡乱一擦,卷起窄袖单衫就走。
“备马,去八字桥上看冰!”
……
早市已过,午市还没到,杏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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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偶有几个人,都是来买了饮子带走的。
正是悠闲的时候,江清澜便挑了个黄澄澄的柚子来剥。
且说这柚子,非得用刀切成花瓣状刀痕后,用手剥不可。
直接削皮,伤了果肉,掰瓣时水淋淋的,既不好看,又显埋汰。
用手剥呢,一则全了果肉,二则柚子香气四溢,许久后尤在指尖留香,颇有些雅趣。
这个柚子有些大,剥去了黄皮后,内里白色的果肉还有一个足球大小。
饶是江清澜在厨房里经常颠锅,把手劲儿练出来了,想要对半掰,一下亦不能成功。
她低着头道:“蕙姐姐,帮我递块巾子……”待雪白巾子到手边,接过擦了擦手,又试了一下,还是掰不开。
“我来帮你吧。”谢临川往前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很是亲切友好。
如今隆冬,他却一点儿不怕似的,穿一身白地卷草纹圆领窄袖单衫。
周身凛冽的霜寒气,令他面颊冷白、乌发与眼睫却十分浓黑,有一种冬日凛冽的英俊。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江清澜微微蹙眉。
一见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她心中又狐疑:他是失忆了?还是二皮脸病发作了?
不管柚子了,她把巾子紧攥在手中,一双清明的眼睛防备着他,语气很是冷淡:“我上次说,这里不欢……”
“诶,我这次是为公事来的。”谢临川眼波一荡,打断她。
他正儿八经地掏出一张纸,脸上带着笑,说道:
“你的牙帖有问题。户主名字对不上,恐有冒名顶替之嫌。依照《大宋律》,该当罚款一两银子。”
开饭馆的牙帖,与之前摆摊儿的牙帖是不同的。杏花饭馆新的营业执照,是王蕙娘亲自去办的。她为人稳妥,怎会办错?
江清澜心中泛着狐疑,尖着手指接过牙帖,细细一看,原来她的名字中的“清”字,少写了一点。
可能是办事员粗心,也可能是写的连笔。
这有啥?他这是没事儿找事儿吧!
她在心中嗤笑一声。
原来,杨松使人送给他的,正是这张有点儿“瑕疵”的牙帖。
此时,谢临川见江清澜沉默不语,就乘胜追击:
“江娘子,我在府署里,就帮把你把罚款垫了。礼尚往来,你请我吃饭吧。”
说罢,脸上带着惫懒的笑,他大喇喇往板凳上一坐。
江清澜从牙帖上抬眼,柳眉微蹙。他这副无赖相,实在令人讨厌!
他生气时,就要打要杀,玩弄别人的性命于股掌,他不在意时,轻轻一句话就揭过去了?凭什么?
在你们手中,人命真的如草芥吗?
“本店所有饮食都卖光了。”江清澜冷冷地说。取了渣斗,她用一根巾子,把柚子内瓤的白絮一股脑儿拨了进去。
谢临川脸上还剩了两分笑意,伸长脖子去看柜台那边:
“那牌子上不是写着,今日有:蛋羹、羊肠、香烤五花肉,香橙、雪梨、砂糖芋圆水,统统都上……”
江清澜眼皮都没抬,淡淡道:“那些不卖,尤其不卖给你。”说罢,“歘”一声,把方才擦桌子的巾子一抖。
霎时间,空气中浮起些白色飞絮,正是粘在巾子上的、柚子的细小内瓤。
眼前有无数的小白絮在飘飞,谢临川太阳穴突突一跳,无名之火腾的升起。
好、好、好,他拉下面子,主动来求和,她就这副样子。
对陆斐、对薛齐,甚至对路边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她都是言笑晏晏。偏偏对他,是这样冷冰冰的态度。
真是给她脸了!
正要拍案而起,忽的,前日,刘长风说的那句“爱之为言,忍也”回荡在耳边。
也是,前日薛齐那儿,是他的不是。
他便极力忍耐下来,指尖拈起发间的一点儿白瓤,一指弹开。
轻吁口气,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不卖就不卖。平林,去外间买个馒头来爷吃。财赋司今天配合街道司执法,须得监督你这饭馆有无占道经营、缺斤少两!”
拙劣的谎言。
江清澜嗤的一声笑了。
“那大人且宽坐吧,恕妾生意繁忙,不能相陪了。”
她说得客气,却是茶水也不上一盏,便把人干晾在那里,自己意态闲适地走了。
谢临川下颌线绷得极紧,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那道淡蓝身影。生等到她越过帘子,进了后厨,他才别开眼。
还是陌山机警,又是倒茶,又是出去买点心的,把个桌子摆得琳琅满目。
此时,外间朔风阵阵。浓云之中,太阳影影绰绰的,已看不见了,小雪如柳絮一般飘在空中。
——临安城里,承平十五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了。
路上行人不多,只有卖中午“点心”的货郎们不怕冷,挑着担子一面走一面吆喝:
“糖炒栗子——热乎的糖炒栗子——”
“细料馉饳儿——皮薄馅儿大——”
“甜汤团——芝麻红糖——甜甜蜜蜜——”
但渐渐的,临近午时,这些吆喝声也听不见了,因为杏花饭馆里人多了起来,吵嚷不堪。
今天中午,特别供应的菜色有:肉臊蛋羹、香烤五花肉、旋煎羊白肠。
汤有羊肉汤。
饮子则是橙子水、雪梨砂糖芋圆水。只是,雪梨并非新鲜的,而是秋季梨子丰收时做成的梨脯片儿。
醇香的羊汤、两种清甜饮子,配三种荤菜,实在合适。
这些菜饮中,尤以旋煎羊白肠最为难得,因为新鲜羊肠不是随时可得的。
这道菜有点儿像东北血肠。是以羊血灌注羊大肠、小肠,入滚水中烫煮而成。
所不同的是,吃之前,还要再煎一下。
所谓“旋”,即“很快”之意。“旋煎”,就是现煎现吃。如此,既能避免吃冷食,又能把肥油煸出来,免得腻口。
无论大肠、小肠,都被内馅儿填得鼓鼓的。入水滚煮后,呈现出褐中泛白的颜色。
在小火上一煎,油滋滋地往外冒。羊油特有的脂香,与孜然、川椒、胡椒混合,散发出浓烈的香味儿,刺激得人满口生津。
煎好的羊白肠,表面有一层均匀的金黄色脆皮。以小刀轻轻切开,可见血褐色的羊血、肥瘦相间的羊肉糜。
往口中一送,肠衣已被煎至酥脆,牙齿碰到,就是轻微的“咔蹦”声。
接着,丰润的油脂香在口中化开。脂肪部分入口即化,瘦肉糜与羊血却有些弹牙,越嚼越觉糯脆交融、口感丰富。
这时候,再喝一口热乎的羊肉汤。
羊汤清鲜无比,又加了白胡椒和香菜,那股独有的刺激性香味在口中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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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中和煎肠的油腻。
再说了,那热乎乎的一口下去,不止满足了口服、温暖了胃肠,连心也热烘烘的了。
羊白肠实在太好吃了,食客们争相购买,以至于午时二刻就售罄了。但人们的兴致未减,又把目光瞄准五花肉、肉臊蛋羹……
杏花饭馆里,到处都暖融融、闹腾腾的,唯有一处,冷冷清清。
谢临川冷眼瞧着,江清澜迎来送往、巧笑倩兮,对谁都笑眯眯的。只有在看向自己这边时,换了一幅面孔。
他压抑着心中的滔天火气,面上不怒反笑。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待到雪白宣软的馒头吃完,茶水也喝了几壶,日影已偏西。杏花饭馆里,客人散尽,重归安静。
午时末,一个影子“嗖”地蹿进来,卷了一阵寒气:“江娘子,快快,我赶时间!”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松。
差事还一大摊,宝庆公主却又来找他打叶子牌,打得他午饭时间都忘了。他又怕别人不知道公主的口味,便火急火燎地亲自前来了。
他冲到屋中,嘚啵嘚啵说完,才觉不对劲儿。抬眼一看,谢临川在那里坐着,脸染重霜,江清澜也是一副古怪脸色。
他原以为,有他那张精心炮制的牙帖,这二位的事儿早解决了。这情形,竟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了?!
他当场就警醒起来。
江清澜迎了上来,笑道:
“杨郎君好久没来了,今天想吃点儿什么?推荐菜有香烤五花肉、旋煎羊白肠、肉臊蛋羹。”
“不巧的是,羊白肠已经告罄了。嗐,无论吃啥,杨郎君是熟人,都打八折。”
她笑眯眯的,又是请坐、又是倒水,又是主动打折的,那副热情样子,着实像是在招待一位老朋友。
杨松一双小眼睛忙往谢临川那边瞟,小声嗫嚅道:“既然江娘子忙着,我就不打扰……”抬脚就想往外走。
江清澜侧身拦住他,微笑道:“一点儿也不忙,又没其他客……”
“江清澜!”谢临川一声暴喝。
【作者有话说】
[1]参考李开周《食在宋朝》p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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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与宿敌he了》(又名《燕京春色》)
第52章 汴梁拨鱼儿
◎捏住她下巴◎
谢临川忍耐到了极限,一掌拍在桌子上,只把杯盘碗盏震得乱颤。
也就是她,是旁人,他早一脚踹去,踢断两根肋骨了。
江清澜置若罔闻,犹在为杨松介绍菜品:
“不若,就香烤五花肉吧。半肥半瘦的肉烤的,蘸满茱萸椒盐粉,吃起来油滋滋的,却又不腻味。”
“主食是锅巴土豆大米饭,有盐有味的。”
“再来一杯香橙饮子。糖放得少,但橙子本身就甜,喝起来清甜可口。”
她越说,杨松越害怕,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
他小声提醒道:“江娘子,谢世子叫你……”
江清澜晾了他许久,心情好极了,但也怕做得过了,那人发起疯来殃及无辜。
她就微微一笑:“知道了。”
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大人看出来了么,我这里有没有占道经营、缺斤少两?”
谢临川呼吸越发粗重,犹自极力忍耐,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干什么?”
江清澜浮起一个冷淡疏离的笑:
“谢世子说什么?我开门自然是做生意。有时候,遇到些泼皮无赖,耽误我做生意,给些冷脸,也是常事。”
谢临川脸色铁青,一双眼眸黑沉沉的,似乎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风暴快被压抑不住了。
屋外,细雪霏霏、西风飒飒。因怕冷意蹿进屋里,只开了一扇小门。
平林、陌山听屋内情况不对,像两尊门神一般,守着门不让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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